一梦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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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晴空万里，我宅在家中，静避风雨。三十年前的这日，十年难遇的雪，夹在雨中簌簌纷飞，我怀揣着致富的梦想，离开生养我的乡村，正式进城在工地开工。心情和当即的天气一样的交织复杂，激动、不安、茫然、期待.....俱而有之。激动，我终于长大成人，可以放飞自己了。不安，我的下一步会是什么？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吗？茫然，这是我想要生活的样子吗？这是这个时代的正确呼唤模式吗？期待，改变生活，改变命运，改变人生。

那时，总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也很无奈”作为慰藉心灵的托辞。工余，和一同从红土地走出来追梦的四五名青年，借酒浇愁。稚气中充满豪迈，干了这一瓶酒，我们就无惧风雨。其实在酒精的催化下，疲惫的身躯更加好入梦而已。一觉醒来，在工头哨声的催促中，撸起袖子加油干。

所谓精彩，是尘封已久的大门打开后，五颜六色的事物突然涌现，令人目不暇接，意乱情迷。所谓无奈，想去抓一把、握一下的那些精彩，可囊中羞涩，一文钱难倒了英雄汉，精彩的距离很近，实现却很远，因此只能长吁短叹。其实所思所想，多是好奇，多是冲动，多是虚无缥缈。而今识尽愁滋味，那时真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忆往昔一副阅尽沧桑世事、少年老成的样子，只得报以莞尔和哑然。

好在，这一梦，没有因为五色扰目而旁逸斜出。我始终把梦想当作庄稼一样耕耘。这一茬不行，咱下一茬汲取教训，扬长避短，继续耕管。不做摘桃猴子，一个望一个好，边摘边扔的事。心无旁骛地勇往直前。累了，长喘几口气。乱了，理理思绪。然后，继续该干嘛干嘛去。辛劳终归也没欺骗我，报以我的是现实逐步丰满，我终慢慢活成自己梦想中的样子。

在县城十三年，安居乐业之际，机缘巧合地转战到省城。此时，年轻与激情俱存中还多了几分沉稳。距离拉长，梦想变得更加丰富。世界扩大，干扰元素变得更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徘徊焦虑的心魔难免降临，搅得梦起起伏伏。随之，同行者越来越少，前行的路上越来越孤独。好在我咬紧牙关，以简单对复杂，禹禹而行，有时甚至摇摇晃晃，可前行的方向终归没有变，前进的步伐没有停。

坚持的力量源自朴实，源自生活的真谛。我在脚踏大地耕种庄稼的时候，看到它从种子变成苗，长大，再开花结果，又成熟，最终成为人的收获，环环相扣，不可跳跃。庄稼接受痛苦的变革阵痛，耕作者必须相应付出施肥、打药、耕管等的辛劳汗水，要不然，它就以低产，甚至绝收来回报。同样，逐梦的路上没有捷径，有喜悦，也有痛苦，有欢笑，也有泪水，有失去，也有收获，每一个环节都需要耐心地承受和经历。

人们常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感觉有些场景这话说得有些决绝，甚至有些咬牙切齿的仇恨。我对这句话的理解是平和的，我的逐梦之前没有苦大仇深，那时，父母未因儿女成群的生活重压而怨天尤人，竭尽所能地呵护我们，并给予同村人超前的教育。肥沃的土地，确保我们不挨饿。传统朴实的村民，维系着和善的环境。因此，我的梦里没有家族的嘱托期望，没有报仇雪耻的重任，没有大富大贵的宏愿，只是要跳出农门，离开土地，让自己的生活过得更加丰实饱满而已。

当然，三十年时光确实会有很多改变。故乡那头，父母等先辈已迁往天国，小时种下的树木已蔚然成林，老屋岌岌可危，边上现代式新楼林立，溪水浑了终又清，高铁铺到家门口，高速公路穿村而过。但山还是那座山，田还是种着水稻，鸭子依然在阳光下悠闲地踱步，鸡在拂晓时分鸣叫。城市这头，楼房越长越高，街上的汽车越来越多，行人的步履越走越快，城市的边界越拓越远。我收获了爱情、住房、孩子、汽车以及给家人未来安全感的一些保障。同时，我的头发越来越少，越来越白，手上、脸上的褶皱越来越多，背越来越来弓，视力越来越弱，生命的年轮增加了三十圈。

应该说，我梦想里的事物现实大部分得以兑现，但是不想失去的，也不得不失去。悲与欣不断走进充实着我的梦。作为当局者，不管如何，对故乡那边的残缺，我得接受。对城市的日新月异，我得适应。对自己逐步退场的青春，我也得坦然面对。对收获的喜悦，年轻时放声高歌，敢呼“天生我材必有用，人生得意须尽欢”。中年之后，且行且珍惜了。

故乡的人说我是幸运的，我大大方方地收下他们所颂的这个幸运。三十年的梦想历程却告诉我，我所失去的是被时光掠走的，无可挽回。我所得到的幸运，除了个人奋争，大多是时代赋予的。虽然在时光时代面前，个人的奋争弱如微尘，但它确是一剂良方，足使这三十年无怨无悔。下一个三十年梦中，我依然固守这剂良方，不让岁月神偷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