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

文/番茄丁

在T城，西城区，海蓝花园居民楼附近，有一个菜市场。

这个菜市场成立很多年了。每天早晨一大早，陆陆续续的从四面八方赶来买菜的人就开始了大采购。买菜的人多，卖菜的商贩也不少，特别是近半年，菜市场的规划越来越合理，每一家的摊位摆放的也是越来越整齐，没办法，为了能在这个菜市场做点儿生意，商贩们也不得不按照城管社区的管理要求来。

据听说，每家商贩都要按自所需购买价值500块钱的铁架子，虽说不便宜，但幸好这东西最后还能退，商贩们心里多少也能舒畅一些。即使每天多了要组装和拆卸架子的活计，但相对以前大大小小的木板架子来说，货品摆放的更多,也更全了，的的确确是干净了不少。

眼看着街道变的宽敞了，前来采购的大爷大妈的心情也跟着豁达了不少。就连和卖菜商贩们的关系也变得更加和谐友善了。那菜，不问价，上来就买，跟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似的。商贩说多少就给多少，那称，就好似一个摆设，从来不瞅不看。自然，想看也看不太真切。老人家的心理是年纪大了，脑子算数转的慢些，说是多少就是多少，图个省心吧。可有的年轻人也不是很在意。或许是因为太年轻，不愿意在摊位面前和老板挣那几毛钱的利益。毕竟和面子比起来，那几毛钱，亏了也就亏了。

李有福两口子在这个菜市场做卖菜生意也有两三年了。虽说做生意的日子不算太长，但是无论刮风下雨，两口子从来没有不出摊的时候。每天都是四五点就来摆摊，早早的把各种蔬菜摆放整齐，等着街坊们来买菜。

说到他家的菜，相比其他的家来说就是显得格外新鲜，干净。李有福勤快，他把每种菜都一堆堆的摆放在一起，从不任由西红柿土豆到处滚。打远一看，红红绿绿的显得特别好看。在加上李有福那口子比别人家的喇叭还大的嗓门，想让人不注意都不难。老远就听见她在那吆喝：“又大又甜的柿子啊，不好不给钱啊。”看着她那扯着嗓子的叫卖，任谁都得走过去看个究竟。但是一般在他家买过菜的人都知道，不仅李有福家的菜新鲜，菜的种类还齐全，更重要的是李有福两口子很实在。从不缺斤短两不说，也从不计较那三五毛钱。用李有福自己的话说：指着那几毛钱发不了家，给不给无所谓了。

话是这么说的，李有福也是这么做的。

都说如今是一个讲究服务至上的时代，当然买个菜也不能例外。老百姓们都不差钱儿，就是图个心里痛快。所以李有福家的菜摊前，每天都挤满了人，两口子虽说忙，但是手上功夫没闲着，这嘴上的功夫更是没闲着。不是回应菜价，就是和买菜的人唠家常。等菜称好了，话儿也说完了，这账也算明白了，来买菜的人都说李有福两口子脑子真够使，天生就是做买卖的料。每次听到这种夸奖李有福都憨憨地抿嘴一笑说：“咱也就会卖个菜，算个账，没别的啥本事。”李有福那口子也说：“俺们没上过啥学，也就算个小账还行。”然后呵呵一笑，继续卖菜。

说来这卖菜也不容易。

每天都得半夜三四点起来去大市场进菜，不到五点就来到菜市场上占摊位。这菜一袋子一袋子的装上车，再一袋袋的卸下来，摆放好，还没等休息一会儿，这菜市场上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为了多卖点菜，李有福从来也不借着起得早，没睡，犯困的由头一边躲懒，从来都是和媳妇两人一起忙乎。

李有福一边卖菜，一边咬着早就凉掉了的大饼鸡蛋。这可是他家那口子趁着人还不多时，一路小跑给他买回来的。虽然已经凉透了，但李有福吃起来还是美滋滋的。即使这卖菜的生意不好做，可有一个这么好的媳妇陪着自己起早贪黑，任劳任怨，他很知足。特别是当看着同是卖菜的对面老张几乎每天都是一个人，没个人帮把手的时候，他的心里就暖暖的。

这夫妻俩的完美搭档成了每天菜市场上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线。可是，还有另外一道风景线，不得不看。

在这熙熙攘攘的，不算多宽敞的街道菜市场上，除了拥挤的人群，叫卖的商贩，除了拉着买菜推车的大爷大妈，大叔大婶，还有推着小黄车的年轻人以外，几乎每日每时都在人们眼前出现的这个人，是趴在一个带着滑轮的木板上，用两只手努力前行的人。

没错，他看起来是一个残疾人。

他，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不知道年龄会不会比人们猜想的要更年轻。因为他好像总也不洗脸，整天脏兮兮的。仿佛只要这样，人们就会对他施舍更多的同情和怜悯一样。

他没有双腿，上半身趴在木板上，下半身只被一件破旧的牛仔裤包着。那牛仔裤上，沾满了土气，还有油水干涸的痕迹。他行动起来很艰难，只能靠捆绑在木块上的两只手滑动木板来行走。在他的身边，还放着一个纸板和一个录音机。纸板上面写着他惨痛的人生经历，录音机里重复播放着那首《好人一生平安》。

起初，路过的行人还有驻足看看木板上的字，也有人给上一两块钱，可后来渐渐地，来逛菜市场的人，对于他，或和他类似乞讨的人都视而不见似的，匆匆忙忙的，像是躲避瘟疫一样的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至于他到底叫什么名字，多大年龄，是哪里人，就更没有人关心了。而面对过路人的冷漠，他好像也习惯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据木板上所说，他叫王树林，45岁，是安徽人。三年前在工地上打工，从高处掉下来摔断了双腿。妻子和他离了婚，还带走了12岁的儿子。为了生存，他不得已出来乞讨。

这一天，有位年轻的小姑娘，看着他这么悲惨的人生经历，在加上收音机里传出来的那句“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不禁有所动容，从挎包中取出钱包，拿出5块钱，放在了他面前的纸箱里。王树林连忙点头鞠躬表示感谢，可小姑娘已经走开了。

小姑娘没走几步，就被旁边的一位大婶神神秘秘的拉住胳膊说：“你可在别犯傻了，他们一天赚的没准比你还多。你们就是年轻啊，像他们这大都是骗子，专门骗老百姓的同情心。”

“看着他没有了双腿，挺可怜的。也不像是装的啊。”小姑娘满脸充满怜悯的说。

李有福两口子看着他，这么大一个男人，没有了双腿，还被家人抛弃了，也确实可怜。所以每天收摊前，若看见他没走，就会把一些卖剩下的菜拿给他点儿，让他回去做菜吃。面对李有福两口子的好心，王树林每次也是不知道怎么感谢，只好连连鞠躬。日子一久，这好像成了一种习惯，每天到快要收摊的时候，王树林都会准时的出现在李有福的菜摊旁。

可是，这一晃，一个多礼拜过去了。前来逛菜市场的人都很纳闷，这李有福两口子怎么这么多天没有摆摊。按照往常，就算刮风下雨，他们两口子也都会来的啊。听着来往的人都在打听李有福，王树林也很纳闷。

日子一晃，大半个月过去了。这一天菜市场上依旧人流拥挤，叫卖不断，仿佛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王树林也和往常一样，趴在他的木板上，背着他的收音机，按时按点的出现在了菜市场。

远远的，王树林就看到，在李有福长摆摊的地方聚集了很多人。他想应该是这两口子出摊了。于是，也想去凑个热闹。可越是靠近跟前，他越是心慌。

在人群夹缝里，他看见李有福的媳妇，跪在地上，已经哭的不成样子。他一时间有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李有福家媳妇，于是他用两手滑动身下的木板，想要离她更近一点儿，因为他想弄明白，她为什么哭。

只见李有福的媳妇手里举着一个很大的牌子，上面有李有福躺在病床上的照片，还有这些天里他们经历的人生变故。上面的字是用黑色的笔写上去的，虽然歪七扭八，但是内容写的很清楚。李有福这些天之所以没有来卖菜，是因为有一天早晨突然昏倒，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为脑部大量出血。如今他生命垂危，家里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来了，但依然不够给李有福做手术。所以李有福媳妇才想到这个办法，希望大家能伸出援手，帮他们度过难关。听着她撕心裂肺的哭喊：“谢谢大家了，帮帮我们吧。我绝对没有骗你们啊。”

一位好心的大婶蹲下来，一边安慰她，一边对围观的人群说：“他们两口子以前就在这儿卖菜，人可好了，他家那位也是个老实人，多少年了在这儿。大伙儿都帮帮忙吧，多少是个心意啊。”听她这么一说，很多人都纷纷掏出钱包，往李有福媳妇面前的捐款箱里放。看着这么多人给予帮助，李有福媳妇哭的更厉害了。

王树林一边看着，看着，突然转过身去，默默地走开了。从此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出现在这菜市场。

话说，李有福的病到底治的怎么样了，没人知道。王树林的身影也在没有出现过。可菜市场照常每天人满为患，只多不见少的商贩每天依旧扯着嗓子不停的叫卖，为了生存，早晚打拼着。没有人关心今天谁来谁没来。就像这个世界少了谁，地球一样会继续转动，太阳每天依然会照常升起一样。

但是海蓝花园的住户渐渐发现，清理楼下垃圾箱的垃圾车比以前来的更准时了，而且以前都是下午四五点才来搞卫生的清洁工，最近这些日子都是早晚各打扫一次，垃圾也成了早晚各倒一次。如今，逛完菜市场，很多大妈都愿意在楼下不远处的活动区域摘摘韭菜，说说话儿。这要是前段时间，她们才想赶紧上楼去，不愿闻着楼下垃圾飘出来的怪味儿呢。有眼尖的住户还发现，这清洁工很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来二去，街坊们都互相议论，这不就是一直在菜市场乞讨的王树林吗！？

是吗？大家伙都半信半疑的在一旁观察着，而且有的大妈甚至为了看的更真切，都快走到他跟前去了。

这一看不要紧，要紧的是，大妈恼了。

“我说你，你是不是那个在菜市场上乞讨的人啊，我还给过你钱呢。你说你，这么大人了，怎么干一些骗人的事情啊！”大妈手里提着菜，不依不饶的好生抱怨。另一个大婶也说：“是啊，咱们这么长时间，都被这个人给骗了。”

只见低头打扫卫生的王树林一点也不惊讶的样子，也不做任何解释，依然闷不吭声的收拾着垃圾。把垃圾装上车，开着车就走了。剩下了一群大妈在背后指指点点，骂骂咧咧。

日子一久，海蓝小区的住户们见到王树林，也不像刚遇见他那会儿那么气愤了。反倒是看着他对小区的卫生环境这么认真负责，每天都勤勤恳恳的，大家伙儿也就说不出什么话来了。

话说这王树林，怎么突然就有了双腿？怎么就成为了一名清洁工呢？

这一天，小区门口的大爷和王树林坐在门口聊天。大爷点着一根烟，也递给王树林一根，问他：“你说你，好些日子没见，这在一见着，可把人吓了一跳。”

王树林没有说话，默默地吸了一口烟。

“也难怪大家伙背后对你指指点点，你骗了我们这么长时间，是个人都得生气啊。”大爷说完，也吸了一口烟，缓缓的吐着烟雾。

“当初怎么想的，怎么就想起干这骗人的勾当了？”

“一时糊涂啊。”王树林说。

“那怎么又想明白了呢？”大爷一脸正经的问。

王树林叹了一口气说：“这人啊，一辈子图个啥啊。只要人活着健健康康的，干点啥都能养活一家人。”他抽了口烟，继续说：“以前，懒！投机取巧，总等着天上掉馅饼。其实啊，只要人能好好的，就啥都有希望。我不能在那趴一辈子。人啊，也总要学着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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