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那些年

作者: 有意思的月亮 | 来源:发表于2018-09-22 10:27 被阅读108次

    一、引

    漂泊异乡,尘世繁杂,悲喜难料。一转眼我也到了不惑之年了。国庆节前夕,父亲打来电话说他病了。我才忆起我已经有好多年没见过父亲了,只是在电话这头偶尔会听到一些诸如搬家、感冒、和母亲拌嘴等支离破碎的消息。

    父亲说他得了一种特别折磨人的病------牛皮癣。已经去了好几个大医院,吃了好几袋子的药,始终不见好,就想着到我这里看看有没有能治病的地方。

    我知道,父亲口中的"地方"就是指街面上的小诊所,寻找的也是民间的偏方。这不仅仅是对治疗的失望,更主要的是父亲已经不愿意再在自己身上花钱了。

    父亲舍不得花钱,每次说给他寄些钱,他都说用不着。想给他买件衣服,他总是说花那些钱干啥,有衣服穿就行,完了还不忘训斥我一句:"不知道节约,乱花钱。"这次父亲郑重其事的告诉我这件事,想必一定是病的很严重。

    第二天,我很早就到了火车站,瞪大眼睛在一批批的人潮中仔细的寻找。

    记忆中的父亲,中等身材,微胖,国字脸,脑袋上的头发又黑又硬。这个季节里总是穿一件已经洗的发黄的白色秋衣。父亲喜欢穿皮鞋,但又舍不得买好的,所以他脚上的鞋总是皱巴巴的,而且早就穿的变了样子。

    也许是从贫苦年代走过来的原因吧,父亲特别喜欢攒东西,不论有用的没用的都收拾起来,父亲常说:"留着吧,将来能用得上。"然而,给我带东西时候却执意要挑家里最好的。记得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在外面租房子,无意中提到房子有点冷,却没想到父亲竟然从四百多公里外的老家给我带来了一个用花布包好的两米长、两米宽、三寸厚的海绵垫子。在那个只能挤长途汽车的年代里,不知道父亲是怎样央求司机,怎样将东西固定在车上,又是怎样一路从汽车站扛到了我的住处的。

    这次我特地嘱咐他不要带东西,毕竟已经近七十的人了。但父亲的出现还是着实的吓了我一跳。父亲的肩上扛着一个比他本人还大的包裹,头向一侧倾斜,右手顶在腰上,撑着包裹,完全就是一个三脚架的样子。

    "爹!"我急步迎了上去,接过包裹,责备他不应该带这么多东西。父亲却反过来责备我说:"这是你妈给你准备的两套结婚用的被子,这几年你也不回来拿,我就给你带来了。"

    我把东西放到后备箱的时候,父亲已经钻进了车里,东看看,西看看。等我上车的时候,父亲开心的说:"还行,还行。"我抱怨说:"这不是什么好车,开了好几年了,早就该换了。"父亲满意的说:"行,怎么不行了,比我年轻的时候开的拖拉机强多了。""怎么,你开一会儿。"我逗父亲。"不行了,胳膊疼,摇不动车了。"父亲感慨的说。"这车不用摇,电子打火。"我怂恿父亲过把瘾。父亲腼腆的挥了挥手。

    父亲老了,脑袋中间已经没有了头发,两鬓也灰白了。眼角出现了很多的皱纹,聚拢在一起像两座小山。父亲仍然穿着那件发黄的白色秋衣,只是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只剩下两个扣子的蓝色西装。手上还戴着白手套。

    "你的病怎么样了?"我着急的问。父亲摘下手套,发黄、发黑的皮肤上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白斑,就像黄土高原上聚集着的大片盐碱地。父亲告诉我这就是牛皮癣,身上、腿上,脚上都是。特别的痒,尤其是晚上,痒的整夜整夜的睡不着,伸手去抓,就会大片大片的掉皮、出血,很疼,很难受。

    "多长时间了?"看着父亲无奈的样子,我心疼的问。"三年了。""三年,现在才说!"我惊讶父亲是怎样熬过这三年的日日夜夜的。

    回学校的路上,父亲一再提醒我要另外准备一套洗漱用品,但同时也强调这病不传染,只是以防万一。

    进了公寓,父亲像客人一样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并拢着双腿,依然戴着白手套。

    给父亲换拖鞋的时候,我才发现父亲的脚上穿着一双厚底的土黄色虎头皮鞋,沉甸甸的足有五斤重。父亲看着我皱眉,骄傲的解释说这鞋是弟弟的岳父送给他的,沉是沉了点,但耐穿。我瞪了他一眼说:"是耐穿,鞋帮子硬的跟铁片似的,能不耐穿吗!"父亲不好意思的嘟囔着:"好东西就是硬嘛!"

    我说给他买鞋,再给他买身衣服,父亲严词拒绝,再次强调不要浪费。但当我打开手机浏览的时候,父亲也凑过来看,还不时的评论说,这个好,那个不好。

    衣服和鞋被送到的那天,父亲特意洗了个澡,穿好衣服后,像个孩子一样在地上转来转去,最后又到镜子面前仔细的端详,很严肃地说:"不好,忘了刮胡子了。"晚上的时候,父亲会把新衣服叠得方方正正的放到床头,把鞋擦拭的干干净净的放到床下踩不到的地方。

    父亲的病用开水烫过以后会好一阵,痒的难受的时候,会再三追问我求医的结果。我告诉他一个山东籍的同事说他老家有个祖传的老中医很厉害,已经看好了很多牛皮癣患者,但要等到国庆节放假才能和我们一起去。

    平日里我去上课的时候,父亲就一个人待在家捧着电脑看抗日剧。父亲特别爱看抗日剧,每次看到日本鬼子使坏的时候,都会咬牙切齿的骂一阵,看到八路军里的叛徒时也会跺着脚骂一阵,有时候也会两眼泪珠,那一定是八路军又遭罪了。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父亲不认识什么人,为了让他出去走走,我给他安排了一个任务-------买菜。父亲买菜就是一个字,多。多到两个人来不及吃就坏了。当然,父亲买的一定是这段时间最便宜的菜。

    有一天晚上,我放学回来,父亲告诉我他在院子里遇到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老头,是学校里打扫卫生的师傅。"他问我,你是干什么的?我告诉他,我儿子在这里当老师。"父亲讲述这段话的时候一脸的得意。却转而又问我:"打扫卫生我也能干,你跟校长说说,让我也来吧。"听着父亲的话,我心疼而无奈的笑了。父亲大概以为我不愿意,再次引诱我说:"等挣了钱,给你换辆好车。"

    国庆节一大早就上路了,经过了八个小时的车程终于见到了医生。父亲不会讲普通话,但还是语无伦次的讲述了这几年自己看病的经历和病情,并一再要求医生下药要重点,最好一副药就能治好。

    医生倒是很耐心,仔细地查看了父亲的病症,给父亲配好了药,并嘱咐父亲要按时吃。付钱的时候,父亲挡住了我的手,从自己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快被揉碎了的牛皮信封,得意的说:"我有钱,你给我的,我都攒着呢。"

    回来的路上,父亲显得十分的轻松,好像那折磨人的病已经被治好了似的。我故意吓唬父亲,说自己太累了,有些瞌睡。父亲果然紧张了起来,说:"我给你讲故事,你清醒清醒。"

    父亲知道我特别喜欢听他讲故事。小时候村子里没电,一家人躺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尽听父亲讲故事了,什么嫦娥奔月、什么夸父追日等等。尤其是讲鬼故事的时候,会把我吓得缩进被窝里,等故事讲完,我已经在父亲的被窝里了。

    现在,已经是中年的我再也不会被鬼故事吓着了,父亲也不再讲鬼故事了,而是讲他的经历,那些我听他说的、和他一起经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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