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我和父亲的影子被拉得老长。他蹲在马路上抽烟,我站在他的身边,与他拉家常。身后是老家的房子,土墙换成了砖墙,栅栏门换成了门楼,院子的小树林被砍了,盖成了车库。房子背后的杨树,一排排静悄悄地站着。
看着父亲,我总能想起童年,我在村子里飞奔,那时候,村子很热闹,到处都是人。
如今的村子安静地出奇,我们在路边待了许久,只看到一位上了年纪的爷爷,他已经很老了,走路看起来摇摇晃晃。
我跟他打招呼,他站着跟我说,腿疼了许久,无法医治,不知道哪天才能死。短短几分钟,他说了好几次死。我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觉得毫无意义,只能笑着看着他。他一生未婚,无儿无女,独自住在一间老房子里。
前些年,国家出资帮着重建了房子,他和另一个与他同样境遇的老人,住在一个屋檐下。
我记得小时候,他们家是村子里男人女人的集结地。他家门口有一片空地,在农村叫做场,秋收的季节,专门用来堆麦子、玉米、谷子的地方。而且他家位处村子的中心,三条路的交界处。
晌午吃过饭,男人们就去他们家里打牌、下棋,女人们坐在一起拉家常、聊八卦、做针线活,老人们则靠着他们家的院墙晒太阳。
那时候村子里还可以看见青年男女,如今全成了老人。我爸爸甚至都是村子里最年轻的人了,基本上没有了劳动力。
再加上新冠曼延,大家似乎都不愿意出门了,一眼望去,整个村子空空荡荡。以前村子里狗叫声、鸡鸣声,总是此起彼伏。如今连鸡叫声、狗叫声似乎都在消失。
村子里很多房子已经荒废,好几年无人住了,杂草丛生。
爸爸已经不再是我记忆里那个玉树临风的样子了,年轻的时候,他特别喜欢打扮自己,头上打摩丝,西服配风衣,皮鞋锃亮。一米八的高个子,走路带风。那时候,我一直觉得,我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帅的男人。
现在他越来越像个农村老头了,不喜收拾自己,抽着老汉烟,头发花白,也不在意,过得很随意。
他常说,自己还很年轻,什么都能干。我很佩服他积极向上的心态,他没读几天书,却有大智慧。若是没有这样爸爸,或许,我并不能活得如此肆意。
在重男轻女的时代,我们家族的男人,都破天荒最疼女儿,把女儿视为掌中宝,宠着,给她所有的自由。
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健康地长大,能够一直做自己,大胆地选择自己的人生路。
小时候,我喜欢打扮成男孩子的样子,村子里人和亲戚朋友总是七嘴八舌地批评我。只有我的爸爸妈妈,时常看着我温柔的笑,似乎我的特立独行并没有什么。也正是因为他们从未要求我变成别人的模样,长大之后,我才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父母永远是孩子的底气。他们纵容我,包容我,爱我,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我最好的。
小时候,感触并不太深,但是这两年,越发觉得自己很幸运。
这些年,遇见很多人,发现很多人对自己的父母都有各种各样的埋怨。有很多人因为原生家庭的伤害,成年之后依旧无法好好生活,我才知道,我是那么的幸运。他们的爱,就是我肆意妄为的底气。
这次回家,哥哥和嫂子提前帮我买了一只土鸡,爸爸杀了猪,特意将猪腿留给了我,妈妈忙不停地给我做好吃的。
全家人乐呵呵地在一起,我坐在炕上,看着这一大家子,满满的幸福感。
最有趣的是爸爸,他学会了做家务,还做得有模有样。年轻的时候,家里所有活都是妈妈做,爸爸就是西北大男子主义的代表。几个月前,妈妈病了,爸爸慌了。
我一直不明白,像父辈这样的婚姻有爱情吗?现在我懂了,对于他们来说,婚姻无关其他,而是相守,相伴。
那晚爸爸酒醉,他跟我们说:“你妈妈这一辈子辛苦了,你们要对她好。年轻的时候,我在外打工,家里都是你妈妈一个人撑着。”
我发现知道感恩的男人,永远散发着魅力。我爸爸,在不惑之年,学会了表达爱,让我看得既感动又好笑。
那是我第一次听他说这样的话,年轻的时候,他们喜欢吵架,两个人谁也不让谁,老了之后,他们开始包容对方,理解对方。
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最后陪伴你的人,是你的伴侣,所以对他好一点。看来是很有道理,我和哥哥常年不在家,家里只有他们老两口。
这一趟回家感触颇多,尤其这个新冠,搞得人心惶惶。
不过我发现,在农村他们对生死之事看得很淡。所有人身上都看不到焦虑,他们把新冠称为感冒。见面打招呼,不是问你阳了吗?他们都问,你感冒好了吗?
而网络上却四处充满了戾气,各种煽动情绪,好像所有人都很焦虑。
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淡然,如果遇到无法改变的事情,最好的方法或许是看开。恐慌和焦虑对一个人的伤害,有时候,可能还大于病对人体的伤害。
生生死死总在轮回,世事无常谁能左右?只能过好当下,把更多的希望放在未来。
家里人都阳过了,已经开始新的生活。回家一趟,心安稳了许多。
从家里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生命有生死,就连村子都有生死。
如果所有东西最后都会死,那么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呢?
这时,我脑海中浮现出小时候,在村子里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的片段。我找到了答案!
记忆就是永恒,这就是存在的意义。死亡不是终结,忘记才是。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