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写关于若镇的故事的想法已经有了很久,却总因为种种原因迟迟没法下笔。一来是因为若镇它实在过于普通,像这种普通的小镇,在中国的每一个地方几乎都能找到。二来则是发生在小镇里的一切实在太过于平凡,以至于想要找出一些充满戏剧性而恰又能搬得上台面的事情来着重描写实在太难太难,而倘若只记载些索然无味的事情,又着实没有下笔的必要。
一来二去,着墨去写有关若镇的故事便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迟了。直到在年前重新回到若镇之后,在意识到许多熟悉而又平凡的事情正不断从若镇消散之后,我这才又重新燃起将若镇跃然到纸上的这个想法。
可这一切又应该从何开始呢?打定了主意之后,我不免又犹豫了起来。记忆中的若镇,应该从哪里开始刻画呢?
若镇的人?若镇的物?还是那些在若镇里发生的事?一切的一切未免太过普通了,以至于真正到了桌前,不免又开始打起退堂鼓来。
我正为此烦恼,坐在一旁的妹妹看了眼屋外,冲我道:“外面好像要下雪了。”
我连忙起身,走出屋子,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黑压压的乌云被压得很低很低,仿佛正在酝酿一场大积雪。
近几年来若镇是不曾下雪的。即便是遇着温度特别低的年份,也只是零零散散地撒下几个雪子,没等落到地面便已融化殆尽,更别提什么积雪了。
可若镇却也是下过大雪的。
早些年的时候,若镇的冬天要比现在冷得多。倘若头天遇着这样的天气,夜间便会开始下起雪来。等到第二天一早打开屋门,眼前便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
远的近的,大的小的,高的矮的,所能看到的一切通通都变成了白色,充满着静谧的白色。
遇着这种天气,大人们是不敢把豢养的家禽放出门的,按照他们的说法,这种天气家禽出门太容易迷路,索性便直接将他们关在笼子里一整天。
年少的我们则显得幸福得多,往往只听见大人们说下雪两字,便兴冲冲地钻出被窝,连衣服索性也懒得穿了,只胡乱趿着一双鞋站在门口观望,时不时发出震惊的叫声。
这种时候往往都是慌乱的,鞋也是胡乱穿了一双。动作稍慢的,找不到自己的鞋,便只能坐在床沿胡乱喊着。可往往只喊了两声,便已经被其他人的惊叹声给搅得心猿意马,索性直接忘了鞋子的事情,赤着脚从屋里跑了出来。
外婆这时候往往是最忙的,一边要注意炉灶里面的火,一边急匆匆地钻进里屋,然后抱着成堆成堆的衣服出来,一边替我们穿着衣服一边笑骂起来:“我的小祖宗,可快把衣服穿好,待会可要着凉。”
衣服穿得晚的,出门玩雪自然也要比别人慢上几分,往往还没等衣服穿好,便急欲出门归队,可往往还没等走出两步,便被外婆给狠狠拽了回去,随后再一板一眼地将衣服穿的严严实实。倘若还是心急不肯将衣服穿好,几个巴掌便隔着厚重的冬装落在了屁股上,一时间,笑骂声、哭声吵作一片。
等到衣服终于穿好,适才脸上还耷拉着眼泪鼻涕的孩子却又在雪地里笑着打起滚来。孩子们的烦恼大多来得快,去得也快。
看房子的旁边是一条长长的斜坡,长约五六十米。雪若是下得够大,这里便成了一条天然的滑雪坡道,我那时最爱玩的便是滑雪。虽说是滑雪,可也只不过是简单地踩着木板从上往下顺流而下罢了。
可即便是这种简单而又拙劣的游戏,前期的准备工作也是相当重要的,用来参与滑雪的木板的轻重,连接双手和木板之间绳子的长短都是需要经过精心挑选的。否则整个滑雪的可能会因为选材的失败而前功尽弃。
我一贯是不擅长这种游戏的,不论是在选材还是操作上都比旁人逊色不少,往往只滑到坡道的一半便已经栽倒在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从坡顶顺流而下。
可倘若提及另一个在雪天里的游戏,我却并不输给若镇里任何一名孩子。
积雪若积得很厚,又恰好遇到没有太阳的低温,往往能玩上好几天的打雪仗。
对阵的阵营往往会依着村子的姓氏来进行区分,不同姓氏的人大多会被分成两个阵营。至于战斗的场地则被放在了那些尚无人入住的新建筑物里。
那几年恰逢若镇搬上新址,大片大片房屋刚刚建好,这些空置无疑是我们最好的战斗场所。
我那时个子矮小,又喜欢胡乱在胡同里乱钻,早已熟悉了若镇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往往被安排成了一个奇兵角色。趁着双方前线对线,孤身穿过胡同旮旯直取对方后方,这一招在大多数时候都能取得不错的效果。可一旦对方有了防备,往往还没等我从胡同里钻出,几个碗口大小的雪球便呼呼地招呼了过来,这种时候偷袭已经没有意义了,我只能再顺着那些犄角旮旯原路返回,遇着对方追得紧时,便往两旁一户人家家里钻去,大人所带来的威慑远比打雪仗的爱恨情仇要大得多的多。
若镇的正西方,也就是整个村子的后方,是一座海拔只有十来米的小山,我们称之为背头山。冬天下雪的时候,整座山早已被染成一片雪白。棺木,树林,光秃秃的土壤,种种的一切全都被白茫茫的积雪融成了一体。从远处看去,仿若一幅绝美的素描画。
除了农忙季节之外,背头山是不常有人去的,更不要说下雪的季节了。相较于若镇里人们对雪的疯狂之外,这里颇有种陶渊明诗里所描写的那种静谧感,只不过少了些许山林的美感。
我那时并不欣赏这种静谧的美感,在没有更多娱乐方式之际,便拉着表兄弟他们和三妹及她的伙伴浩浩汤汤地往背头山而去,这里便又成了我们新的嬉戏场所。
铺满白色积雪的背头山是静谧的,不仅没有若镇里的喧哗,甚至连其他鸟叫虫鸣的声音也都没有。置身于这难得的静谧当中,你甚至能听到积雪悄然融化的声音,那是独属于记忆中的声音。
三妹那时年纪尚小,往往是我们欺负的对象。每每等她走到树下,使劲一摇树干,树上的积雪便呼啦啦地落到她的身上,只一会儿的功夫,她便被雪覆成一个雪人。
写到这里,我不免期待起今天的雪来,妹妹坐在一旁,显然也在期待这场即将到来的大雪。
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分不清楚是因为夜色还是那满天的乌云。我走出门外,呼啸的北风刮的生疼,俨然一副即将下雪的样子。可不知怎么,我心里却始终有一种担忧,担忧这场雪是否能下在若镇的范围。
“雪,今天应该会下吧。”妹问了一声,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身边。她似乎是在问我,又似乎不是问我。很显然,她和我一样,也在等待一场期盼已久的大雪。
我没有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
雪终究还是没能落下来,第二天一早,黑压压的乌云早已不见了踪影,若镇在和煦的阳光下又开始了它普通而又平凡的一天。
妹看起来有些失望,望着窗外半天没有言语。我同她一样,遗憾于那场令人魂牵梦绕的大雪终究没能在若镇降下。
若镇的雪,如同那些从若镇走出去的人一般,已经许久没有再出现在这片土地上。
如今三妹早已远嫁,年少时嬉闹玩耍的表兄弟们也都纷纷在外,近些年来更是难得碰面。至于何时能真正重聚我已不得而知,正如那场始终未来的大雪一样,不知道何时才能重新回到若镇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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