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晴

石晴

石晴的感情状态，在班里始终是个谜。就连号称掌握着班上每一对情侣感情动态的八卦大王王雪，对石晴这个人，也一直捉摸不透。近一年来，她的话都很少，身边朋友寥寥，王雪说她似乎和越明有过点什么，但也只是猜测而已。

我坐在她的正后方，时常见她在座位上安静地写着，写完便搁笔，但不过一会，便发疯一样，不是把那写着字的纸团成一团扔进桌洞便是慢慢地，把它撕成了细小的碎片。我想，她定然是有秘密的，但我也知道，她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因为，我看到的，王雪也看到了。我无意去提醒石晴，一来我和她并没有什么交情，二来我倒也乐得做个凑热闹的看客。

终于，在一天下午，石晴去了老师办公室，王雪瞅准了这个空当，几步便越到了石晴的桌前，掀开了桌盖，果然，里面有着大大小小许多个揉皱了的纸团。王雪拿出了其中一个，我的心控制不住砰砰跳起来，像是靠吞食别人秘密为生的怪物，每一个毛孔都在激动地喊着，打开吧！打开吧！

纸团打开，上面大小不一地画着，一个圆形再加一个月亮，在纸张的右下角，娟秀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着，“越明”。

王雪拿着那张揉皱了的纸，像是要维持自己荣誉的圣斗士，终于找到了最顺手的枪，跳上了讲台，等着她的猎物跨进她的战场。她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之前的猜测是对的，她兴奋地等待着石晴走进来，把她的秘密公之于众。

我放下了笔，也加入了等待石晴出现的队伍，而不过一会，石晴走了进来。

王雪走上前去，不无揶揄地笑着：“石晴，原来，你喜欢的真的是越明啊。你也太能藏了吧，快说，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时间，惊讶声、倒吸气声、指指点点，交织成了一张泛着寒光的网，向石晴罩去。“就凭她也敢喜欢越明？”“不自量力吧！”“放心，越明肯定不会瞎了眼的。”

我以为她会吼叫、会歇斯底里，但是她没有，她始终都很平静，平静地看向了越明，我看到他们的眼神在叽叽喳喳声中交汇，但很快，越明便挪开了眼，像是在躲闪着什么，随即，石晴也调转了目光，但我看得分明，那里面涌上来的绝望与心碎，浓重得化不开。她平静地从王雪手中拿过那张揉皱的纸，向自己的座位走去，王雪拽住她的胳膊还欲再纠缠，被她一甩，摔了个趔趄，教室安静了下来，谁都没有想到石晴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当下便都不再多言。

但从那天开始，同学们私底下诋毁石晴的流言便没有断过。转眼到了冬天，大家也都投入到繁重的复习中，流言似有消解之势。

后来有一天，因为雪势太大，校区停电，低年级的学生都提前放学回家去了，我们因为高考，被安排在有独立发电机的餐厅复习，餐厅虽暖，但学生太多乱哄哄的，我无心复习，悄悄挪到窗边看雪。窗外有一汪湖，冬日太冷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冰上又铺了层层的雪，看去只觉寒气逼人。我紧了紧衣裳，把暖水袋又往怀里塞了塞，一瞥间看到湖心的亭子里似是有人，我还在想，谁会这么傻待在那里吹冷风，忽然心上像是闪过什么，我环顾了一周，所有的同学都在，唯独少了石晴。我看向亭子，熟悉的瘦削的身影，果然便是石晴。

她的羽绒服并没有拿，只穿着最薄的校服外套。我看了看越明，他在低头看书，很认真的样子。我拿起石晴的外套，走向越明，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外看，并把外套递给了他，“不管发生了什么，让一个女孩子因你而待在冷风里消解痛苦总归是不好，去劝劝她吧，把你的心思说清楚，也让她早日走出来。”越明看了看我，摇了摇头，拒绝了。我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见我们班上的于杨竟跑了出去，跑向了湖心亭，边跑边脱下了自己的外套。

后来的事情便显得顺理成章，在高考前夕，于杨向石晴高调表白，两人顺利地走在了一起。没有人再提起越明，大家也似乎都忘了他们两个还有过交集。高考结束后，一场同学宴，告别了三年的青春。

于杨是个十分老实厚道的人，我原以为他们的感情会一直安安稳稳。但同学宴后不久，王雪打听到，石晴向于杨提出了分手，当天下午便和越明走在了一起。有人向石晴求证，她点头承认了。一时间，叫骂声夹杂着以往未尽流言的恶意，把石晴包围了个密不透风。于杨因分手日日借酒消愁，甚至放弃了填高考志愿。高考结束的学生有大把的时间用来义愤填膺，他们听说了这件事情，便跑去骂石晴“水性杨花”，骂越明与她是“奸夫淫妇”，有人把事情传到了网上，事态愈发失控，甚至有人给石晴家寄血书，咒她全家“不得好死”，当然，越明也是一样。但事情趋于严重后，他便果断地与石晴提出了分手，迅速地与她撇清关系，说是她“蓄意勾引”。于是，舆论的压力，通通扑向了石晴一人。

再到后来，石晴从高楼上一跃而下，失血过多，不治身亡。在她跳楼的地点，警察寻到了一些碎纸片，拼凑起来，上面画着许多个圆形加一个小小的月亮。

我没有参与进这场舆论暴力中，但也没有制止。直到很多年后，我才知道事情的真相，原来石晴与越明之前便是情侣，后来越明借口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跟石晴提出了分手，但石晴并不想放弃这段感情，一直默默地收藏着自己的喜欢，直到被王雪捅了出来，越明知晓了她的心意，并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于是石晴便等待着越明的答案，直到高考前夕于杨跟她表白，那个时候距离高考只有不到三天了，她怕拒绝他会影响他的发挥，影响他的前程，于是便同意了。后来，越明向她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表示愿意和她继续在一起，于是石晴便同于杨提出了分手，选择追随自己的爱情。为了保护越明，她只跟于杨说是自己变了心，无人知道，她喜欢越明喜欢了三年。

听到这个真相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感想。只是脑海里一直浮现着那年大雪迷蒙，远离言笑晏晏，独自伫立在冷风中的那个身影，隔着这十余年的时光，我终于明白，她那时的情绪早已无关风月，心如死灰。她对越明的爱之深切，只要我说出口，或许她就不会死。但事到如今，我知道，她的影子将一直压在我的心头，令我终生不得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