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茶楼的卡座中,一对小情侣,正依偎着说悄悄话,紧闭的帘子被突然拉开。
闯入的是一个矮小瘦削的老头,恶狠狠地瞪向他们。
接着,老头开始骂他们,引得其他茶客前来围观。
小情侣中的女孩发出了哭声,称老头外公,哀求他别在这儿吵闹,丢人现眼。
老头拉起女孩,另一只手举高,要抽女孩耳光,然而中途他又将手放下,厉声说,不争气的东西!你要再跟这小畜生来往,以后就自生自灭,我不会再管你,你也别再回家!
被叫做小畜生的男孩原本显出胆怯,但听到老头对女孩的呵斥带威胁的话后,他立刻改变了态度,气哼哼地冲老头说,小秋我能照顾,你老人家不管最好。你也没资格干涉我们自由恋爱,我们已经十八岁了,成年了!
老头挥起巴掌便朝男孩脸上抽去,男孩却一低身,老头的手打空了,因用力过猛,身子险些站立不稳。
被他拉住的女孩扶住老头,哭泣着哀求,说,外公,我跟你回去好了,你别在这儿闹了。
老头拉着女孩走了,留下男孩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晌。
他想到了他刚才和小秋说的话,他们正商量一起出走的事情。
他们要去成都打工,建立他们的幸福生活。他们成绩太差,都已经放弃了高考,他们要以成年人的形象去结伴闯天下。他们爱着彼此,为此他们充满了斗志与活力。他们有年轻做资本,要痛痛快快地爱,认认真真地闯……
女孩被老头带回家,关进了她的屋子里,门被反锁上。
那是一套四合院,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院子的一棵松树,此刻正笼罩在月光里,显得安静而繁茂。
树上挂着一串蓝色的风铃,是她上午系上去的,风一吹,便是悦耳的清脆声好似天真孩子的细笑。
这会儿没风,只有若即若离的蝉鸣声。
等外公睡熟,她推开窗户,外面的窗栅栏阻拦住她,但她早预先做了准备,前几日把栅栏拆掉,再简单固定回去,外公根本没察觉,不承想居然这么快便能派上用场。
她弄开栅栏,尽量不搞出太大的动静,然后收拾好简单的衣物和几本喜欢的书,放进一个黄色圆形柱状的背包中,然后从窗户里悄声跃出。
她站到院子里的那棵松树下,望着挂在枝杈上的蓝色风铃,用力朝它吹口气,随即听见风铃微动的低语声,犹如对她轻柔地说着梦话,快去赶你的路,但一定要幸福呀!
2
她走上午夜的空旷大街,穿过人民南路,到了玉米河边,正要上人行通道桥,恰这当口,她的视线无意间发现了一名年轻男子的身影。
他高高的个子,身材细挑,拖着一只银灰色大号拉杆箱,在离她十米开外的前方,正慢慢地走上桥。
桥上没人,男子加快脚步,到了桥中段,依着铁栏杆,朝下望了两望,然后横放开皮箱,再次四下观瞧,而她已经躲在一架广告牌后,并未被他看到。
男子打开皮箱,拖抱出一个东西,她远远地窥瞧,桥上的霓虹灯照耀下,她看清了那是一个小人儿,扎着两条小黑辫,一个一动不动的小女孩,然后男子举高双手,小女孩没挣扎,似乎在熟睡,或者已经被害,而她那一刻惊得全身震颤,张大嘴居然没发出声响,这只是刹那的一瞬,随之男子将小女孩扔进了河里。
她听见自己在心里尖叫着,身体滑落,瘫软在地。
这时候有一个身影朝她这边跑了来,然后她听见罗浩急切的嗓音,小秋,你等了很久吗?不好意思,刚才我眯了一会儿,没想睡过头了!你怎么了,坐在地上,脸色好苍白,啊,是心里难过吧,可是……
罗浩话说到一半,眼睛便看到了不远处的桥上,那个年轻男子也正戒备着看向他们,那男子戴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面部又戴了淡蓝的一次性医用口罩,因此完全看不出他的长相,只有一双大眼隐约可见。
小秋爬起身,颤巍巍地拉住罗浩的手,说,我们快离开。
罗浩似乎明白了什么,说,那个混蛋没伤害你吧?
小秋摇摇头,看她的样子,是被吓得不轻。
罗浩又转过头看不远处的男子,发现他已经拖着拉杆箱朝他们相反的方向飞跑下了桥。
后来,小秋甩开罗浩的手,踉踉跄跄奔上桥,在男子扔小女孩的位置,贴着护栏使劲勾下头,盯住午夜缓缓流淌的河面。
她想,刚才小女孩被男子扔下去,她因为太惶恐,竟没听见扑通声,现在河面静谧,可怜的小女孩,是早已沉下去随流飘走了吧。
3
两人约定十二点三十分在玉米河上的人行桥头碰面,小秋提前到达,没想到居然看到了恐怖的一幕。
她讲述了刚才所目睹的全过程。开始责备自己怯懦软弱,没冲上去阻止悲剧的发生。
罗浩叹口气,搂住小秋,说,深更半夜,周围空无一人,你一个女生,啊,这又怎么能怪你呢。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如果出来阻止,恐怕,那家伙也会连你一起伤害了。
小秋哽咽地说,我,我,太无能了!小女孩就那样被扔了下去,居然会有这种人和事情……
罗浩想了想,说,你确定他扔下去的是一个小女孩吗?
小秋说,是。小女孩扎着两条小黑辫,穿粉色的长袖泡泡裙,他把她拖起举高,正好在桥旁的霓虹灯光直照下,我看得一清二楚,我这一辈子大概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
罗浩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只绿色保温杯,拧开盖子,我泡了你最喜欢的玫瑰冰糖水,你喝两口,放松一下。
然后他看着她接过保温杯,慢慢地啜饮,一只手轻轻地在她后背拍打安抚。
末了,小秋心情渐渐恢复了宁静,她问,我们要不要报警?
罗浩说,报警,警察来了怎么说,那家伙早跑没影了。
小秋说,附近应该有监控,警察应该能查到。
罗浩说,好吧。我们不要用手机,找找这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110,说说发生的情况。然后我们再去火车站。
随之,他又很郑重地表示,我们也不能耽误自己的事情,对不对?
小秋点点头,说,好。我全听你的。
次日清晨,一个年轻男子在J城临街的出租房上吊自杀了,他将自己挂在客厅外的阳台顶棚下。
对面楼有人首先发现了他,起初以为他是在运动,比如拉单杠,购买的那类折叠运动器材,支开,放在阳台上,早晚会用作健身。
看见的人,再仔细观瞧,便发现不对头,他双手是垂着的,脑袋也耷拉下,脖子上挂了一根丝带,啊,这是什么健身运动,哇,是自己把自己挂起,这不就是寻死吗……
之后报了110,警察赶到,经过详细勘验尸检排查,最终将这起案件定性为自杀。
年轻男子二十岁,叫王磊,在一家夜场舞厅做保安。他不是本地人,从贵州到J城打工。
他有一个同居的女朋友,是舞厅的酒水推销女郎,但最近这个叫汪惠的女郎却辞职离开他下落不明。
第三天,已经在成都一家简易旅馆落脚下来的小秋与罗浩在电视新闻上看到了这个案子。
小秋说,啊!是汪惠姐的男朋友!我们还一起吃过饭,怎么会自杀了呢?
她看向他,罗浩说,恩。快一年了吧。我还记得点。当然印象最深的是我们吃了变态辣的兔头火锅,搞得我拉了一夜的肚子。而这男的,非常内向,低着头极少说话。我早忘了他的样子。
小秋说,对。他闷得很,可能是与我们不熟的缘故。他五官挺清秀,现在看脸我能认出来。
罗浩说,你对相貌观察仔细,尤其比较帅的那类男生,对不对?呵呵……
小秋说,说正经事情,你别打岔呀!我这段时间都没联系汪惠,自己和你的事情都让我焦头烂额,其间她给发过几次短信,都是在深夜,大意是想找我聊聊心事,我也没心思回。现在想想,真不应该。
4
汪惠打开自己的手机,发现了一串消息,十三条微信,和七个未接电话,她从床上爬起,拉开窗帘,外边在下雨,楼下街道中一名打着黄色雨伞的男青年正好抬头朝上边望,她忙本能地缩回身。她在这儿已经待了三天了,足不出户,吃喝全用点外卖的方式送到她房门边,等送的人走后,她才打开房门,把食物和饮料或矿泉水拿到屋里。
她等的消息与电话始终没来,那个人一直没联系她,今天一早接到的消息和来电都是张小秋,一个要好的小妹妹。
之前小秋暑假来打工,由她带着做酒水推销。有一次一个客人想吃小秋豆腐,伸手朝她胸前乱摸,小秋毫不含糊,给了那客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后来客人和小秋扭打在一起,她出面挡下这事,向客人下跪道歉,并被老板扣了两个月的保底工资。小秋自然也被开掉了,但从此她和小秋便成了要好的朋友。
她比小秋年长七岁,小秋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可爱但却又有些叛逆的小妹妹,有时候她又会觉得她女儿未来的模样可能就跟小秋相差无几。
她十九岁就从农村出来打工,那正是上大学的年龄,然而她却已经结婚,是一个母亲和妻子了。
十六岁那年因为家庭贫困的原因,她给哥哥做换婚对象,嫁到了邻村的朱家,和一个四十岁的瘸腿男人生活在一起。
男人是一个木匠,长得很丑,性格却非常温和,对她几乎百依百顺,看上去更像她的父亲。
来年他们有了一个女儿,取名叫朱玉。
女儿快满三岁的时候,她给丈夫留下了一张纸条,然后偷偷跑到城里打工。
她干过很多活,帮人卖衣服,餐厅刷盘子,当服务员,理发店的洗头妹,又做到按摩女,最后选择了娱乐场所的酒水推销。
她老公和家人来找过她几次,让她回去,她都拒绝了,但答应每个月给男人和女儿打钱。
瘸腿男人知道管不住这个年轻媳妇,只要她不提离婚,而且还能给家里补贴钱财,他也不过多纠缠她。
所以后来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已无实质的关系。
在打工期间,她结识了几个男人,但大多是相互激情,过了后,便走马灯似的换掉,最后在夜场遇上了王磊。
王磊虽然比她小五岁,却对她一片痴心,他的真情和阳光外表打动了她。
她想,我是爱他,不像以前是找男人依靠与慰藉,第一次有了爱一个男人,不,他看上去更像一个男孩,那么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了一个异性,一个男孩,第一次产生了男女间的心动之情。
她明白,他们不会有结果,然而这并不影响他们现在可以好好地在一起,认真地喜欢对方一场。如此即使以后分开,在她的人生中也便有了爱情这种东西,让她不会有遗憾,并且成为最珍贵的一份回忆。
起初两个人甜蜜恩爱,甚而达到了忘我的程度,脑袋里始终如一的是想着对方,时时刻刻渴望见面。
汪惠并没告诉王磊自己有一个女儿,只说懵懂无知时在乡下家人的逼迫下结了婚,但过了不到一年,她就跑出来打工,结婚只办了酒席,没领结婚证,应该也领不到,因为那时候自己才十六岁,根本不到法定结婚年龄。
汪惠这么说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女儿幼稚的形象,瘦弱的小姑娘,穿着过时的打折运动装,她记得是自己给她买的,然后寄回去,是上前年的事,后来,她悄悄回去看见女儿在院子旁的那口井边一个人玩泥巴,穿着她买的那套运动装,上面沾满了灰尘,嘴里吐字不清地哼唱着儿歌,甩着脑袋,头上两条小辫上下翻动,不经意扭过脸,脏兮兮的面上显现童贞地笑。她看了半天,时至中午,阳光亮晃晃的使她的眼睛感到酸辣,但她最终没走进院子,在两串泪水滑落后,她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去。
5
王磊也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在贵州,一个贫困的村子,初中没念完便辍学,当然,他辍学最主要的原因是成绩太差,根本上不了高中,去技术学校家里又舍不得花钱,因为得四处去凑,找亲戚借。
然后他便选择出门打工,辗转于社会底层的各个行业,受学历与能力所限,混得也颇为艰难。
王磊同汪惠在家境上相似,他曾对她说,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她问,什么意思?
他说,一见钟情,永不分离的意思!
她哈哈大笑,随即说,对的!我们这是真爱!
后来,他催促她结婚,她找各种理由推脱,他说,你是不是还在考验我?你对我是不是还不信任?
我们都还年轻呀,不用这么着急。等奋斗几年,多攒些钱,再谈婚论嫁也不迟啊。
你说得也有道理,可是,我总觉得你是在搪塞我。
她用手去摸他的头,说,我希望你更成熟一点,我以后要依靠你呢,你现在得继续努力!
她心里却异常矛盾,想来只是和他谈个恋爱,若结婚的话,肯定不会幸福。也许那时候她还得养活他,所以这个小弟只适合用来谈一场恋爱。
当初她只为自己人生不留下遗憾,要谈一次心动到狂乱的恋爱,然后,然后,现在琢磨爱情不光让人欢喜,若要摆脱爱情那便意味着会带来伤害与痛苦。
她原先认为的爱一场,接着从容转身,如今变成了一种困境。
他们在一起幸福的时光给她产生了海枯石烂天长地久的想法,但这只是很短暂的时间,他离开后,她会立刻清醒,心里对自己说,这是爱情!可无法到永远!
当他发现她的秘密时,他们的爱情故事犹如泰坦尼克号撞上了冰川,他开始用他原来不曾表露的态度对待她。
他叫嚷着,以她从未见过的暴躁口气声讨她,仿佛变了一个人,甜蜜的卿卿我我换作渣男的上蹿下跳。
他们从相互珍惜,到了大吵大闹,从牵手美滋滋的每个白天黑夜中走来,到达爱情的裂痕期。
他嚷嚷,我无法接受你是一个骗子,居然有孩子了都隐瞒,我一直当你是一个姑娘,忧郁纯洁善良,没想你居然把我当猴耍!
她听了他这些话气得全身发抖,憋着眼泪,冷冷地说,随你怎么想,反正我问心无愧。我是要和你爱一场,至于结果,我认为这得由缘分来定夺,我更看重过程,所以,我确实爱你,现在你这么污蔑诋毁我,太叫我失望和难过了!
你是想跟我玩一玩?但我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可我们能不能走到最后,并不会因为我们的爱情便能决定,因此,我再强调一遍,我是认真对待我们相爱时的点点滴滴。
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也不相信我自己。我爱你,却无法感觉我们能始终在一起,可我还是爱你!
你这个骗子!
他摔门出去,喝了很多酒,半夜才回,然后躺在她身边,像个孩子一样大哭,黑暗的房间里充满了他的号啕,她也随之低泣不止。
她说,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有一个女儿,叫朱玉,已经八岁……
6
小秋给汪惠发了一堆消息和打了几通电话,全无回应,她开始担心起这个曾经在夜场保护过她的姐姐。
她对罗浩说,汪惠姐会不会也想不开,干出傻事。
罗浩正摆弄着手机上的就职简讯,仔细填写,根本没听小秋在说什么,他现在想要赶紧找份能挣钱的工作,以证明自己的能力。
小秋见他没功夫理自己,便起身出门,说,你不陪我玩,那我自己到外面溜达会儿。
这时罗浩才抬头说,你别走远了,逛一圈就快回来,今儿我们早点去吃晚饭。
先前晨间的雨停了,阳光钻出来,小秋走在初夏明媚的大街上,东看看西瞧瞧,她这几天都没睡好,偶尔的梦里也是桥上的那幅场景,以各种角度与形式呈现,譬如,站在栏杆旁,看男子把小女孩举高,然后他转过脸对她凶狠地瞪眼,那口罩后边的嘴巴似乎正在狰狞地怪笑,随之将小女孩抛出。或者她站在桥下,看他从上面扔下的小女孩,在桥上的霓虹灯的照耀中,小女孩滑出一条抛物线,最后头朝下进入水中,激起一片刺眼的水花。或者她在水中像一条鱼儿那般游动,小女孩落下来,正砸在她身上,她被吓得尖叫,接着跟小女孩一起沉到河底,那儿阴冷,黑暗,终于,她听到小女孩凄惨的哭声在四周剧烈地扩散开,使她的心也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悲伤……
小秋想打电话到J城公安局探听下小女孩那案子,但又怕被警察询问她的身份,从而发现她是凶案的目击者,她不敢站出来,她现在正和罗浩私奔在外,按照罗浩的话说我们自身都难保,怎么可以再卷入这样的麻烦事情里呢!
她一方面觉得罗浩说得很有道理,另一方面,又隐约感到罗浩有些冷血。
她想,那毕竟是一条生命啊,在她的眼皮下被残害了,她实际是向他寻求帮助,希望他们一起去找警察,协助警察抓住那个凶手。
但是,他们因为私奔,和家里人决裂,现在身不由己......
她这样胡思乱想着,拐到松树街的一家果汁店,看见排着长长的队伍,她也加入队伍中,知道这是一家有名的网红店,招牌饮品是芒果奶茶。
她一直想喝这种奶茶,今天终于如愿。如此她心情变得有些欢喜,当队伍排到快轮着她的时候,她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右肩。
她侧过脸,旁边站一个戴大号墨镜的女人,淡淡的红唇上吐出两个字,小秋!
女人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塑料托盒,里面放着三杯刚买好的芒果奶茶,小秋先是一怔,随即呼叫似的喊道,汪惠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后来,她们走到邻近的一个路边公园,在绿树包围中的一个无人的凉亭里坐定。
汪惠摘下墨镜,眼神与面容都带着疲倦,她含着吸管看着小秋。
小秋满是狐疑,正也注视着她,嘴上也叼着吸管。
她们彼此保持了这个对视的动作,快速地将一杯奶茶吸完,然后,她们都发出哈哈的笑声。
小秋说,姐姐,你是到成都来旅游的吗?
汪惠却说,我应再买一杯的,现在只剩一杯了,我们分着喝吧。
她让小秋把喝盛夏的奶茶杯盖子拧开,将没喝的那杯均匀地分了一半给小秋,然后,她才叹息两声,说,我被人骗了。
小秋说,是谁?
汪惠说,一个网友。应该是假扮有钱的男人,让我在成都等他,他要来见我,他,啊,我觉得丢脸。
小秋讶然,说,姐姐,你出轨了吗?王磊,王磊,他的事情……
汪惠苦笑,说,他死了,我知道。我没想他会这么想不开!我只是让他死心。
小秋说,你跟他提分手了?
汪惠顿了顿,眼中浮起迷茫和泪光,说,我和他的爱情走到了尽头,只能分开啊!
7
汪惠在和王磊的爱情里,从最初的甜蜜完美,到后来的分分合合,王磊始终坚持自己会跟汪惠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赌咒发誓,她却越来越感到不相信他。
他看她越来越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她总说,我说的都是现实,你给我的是空洞的愿望。
他说,我要继续努力!我要多挣钱。
但他说过这些话,很快就会忘记,下回他又会重复这些话。
他当保安一个月能挣四千多块,汪惠一个月能赚一万多。后来变成了汪惠倒贴。这些尚且算不了什么,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汪惠接到了老家男人的电话,随之是他无法压抑的沉闷哭声。
汪惠从没听见他哭,被吓了一跳,她心收紧,问,怎么了?
男人说,我在J城。
你怎么不提前联系我?你现在在哪儿?
我跟朱玉在人民医院。
汪惠放下电话,忙赶往医院,时至傍晚,原本她正做饭,并准备着夜里上班的事情,结果一切全被打乱了。
那晚在医院的病房她和男人守了女儿一夜。期间王磊不断给他发消息和打电话,她告诉他女儿生病了,她要陪陪女儿。但在她解释完,他也表示理解后,没过多久他的消息和电话又来了,他开始怀疑她是否在欺骗他,她给他发了定位,他却说,定位是可以复制图片的,你要拍一段视频让我看看才行。她自拍了视频给他,他又说,那么我们还不如直接打视频电话,这样我更放心。她在病房楼梯间和他通了视频电话,他又要求视频应在病房里,让她去病房里,她说我女儿很危险,处于昏迷状态,我们不要打扰她。他说,你是不是又想欺骗我?......
她终于忍无可忍,进而直接挂断,将手机设为关机状态。
她带着气咻咻又伤心欲绝的心情转身返回病房,却发现楼梯间上方的一阶梯级中站着老家那个呆愣愣的男人。
她说,你刚才在偷听?
他低声说,你也不容易,先回去吧,我手头上带了全部积蓄,但也就两万多点,明天具体咋治疗和交费你再过来!
她听了他这话,眼泪扑簌簌地流出,她说,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和女儿!
第二天医生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朱玉的病已经是晚期,非常凶险,因为拖的时间太长,已经失去手术的机会,现在只能采取保守治疗,但效果也是极为有限。希望他们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后来,她和孩子的爸跪在那位瘦高的中年男医生面前苦苦哀求他救救他们的女儿。医生忙蹲下身,劝解和搀扶他们起来,而这一幕恰被正好赶到医院找汪惠的王磊撞见。
王磊看得有些发傻,他心里开始波动,原本对汪惠的质疑与气恼变成了愧疚和心疼。
他走进去,拉起汪惠,她看见他吓了她一跳,眼中闪过一丝厌烦。
后来,他们三个人在病房里坐定,瞧着仍昏迷的朱玉,她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残留着幼稚与纯真,她下个月满九岁了,但她的生命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眼前的男人温和得让王磊有些错愕,他主动说,你是小惠的朋友,她在这儿多亏有你照顾。现在孩子生病,又麻烦你来探望。实在是谢谢了。
汪惠说,你谢他干吗,现在重点是要凑钱给玉儿治病,我手头上还有十几万的存款,我下午去取。
男人绝望地说,医生不是说治疗的功效不会太理想么……
王磊打断了他的话说,不能放弃希望,我手上也有几万积蓄,我下午和汪惠一起把钱拿来。
他这话一出,男人和汪惠将目光转向他,他们显出奇异和感激的表情看着他!
8
在医生的建议下,交了两个疗程的治疗费用,总共七万九千元。
医生说,如果这两个疗程能取得一定效果,那可以再进行下一步的治疗,但不见什么效果的话,再花钱治疗实际上就等于浪费了。
医生希望他们能明白这一点。所以这两个月的治疗对孩子至关重要。
她想,这是我女儿朱玉最后的机会。
这段时间她要好好陪伴在女儿身边。
她请了长假,天天守护在医院。
一周后朱玉醒了过来,睁大眼看她,充满陌生和好奇,她摸着女儿的小脸哽咽地说,我是妈妈,妈妈啊,你不记得了?
朱玉虚弱地说,婆婆说我妈妈死了。我没有妈妈。
孩子的爸在一边说,那是婆婆乱讲的。这个人就是你妈妈,快叫妈妈。
朱玉没叫,把眼光投向另一边的王磊,说,你是谁?
王磊忙凑过身,细声说,我是王叔叔,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叫朱玉对吧?
孩子点点头,说,我是叫朱玉。
汪惠和王磊轮流和朱玉套近乎,渐渐孩子对他们熟悉了,便也显出调皮的本色。
她说,王叔叔,我晚上想要有一个妹妹和我一起睡觉。你能给我找个妹妹来吗?
汪惠说,不要难为叔叔。
王磊说,好。我想想。
次日王磊买了一个极其逼真的超大号玩偶带来,大到和小女孩接近,可爱灵动的玻璃球眼珠一眨一眨看着惊喜的朱玉。
他让她抱着玩偶,和它并排躺下,整张病床,大部分被占满。
他说,朱玉你有一个妹妹了。你给妹妹取一个名字吧。
朱玉难得地发出了咯咯的欢笑,她紧抱住玩偶,冲汪惠说,妈妈给妹妹取个名字!
汪惠想了想,说,你叫朱玉,妹妹就叫朱米吧,正好合成玉米。
女孩说,妈妈,我叫她玉米吧,这样更像我妹妹!
此后朱玉和玉米基本上形影不离,她让汪惠把她的长发也梳成和玉米一样的两条垂肩辫,在她的世界中,她确实感觉到自己多了一个妹妹。
两个疗程结束后,医生欣喜地说,病情指标数有趋向稳定和好转迹象。接下来可以再进行强化治疗。
医生又提出了两个升级版的疗程方案,但费用却让人难以承受,一次性需要十一万。
汪惠说,为了女儿我也要想办法!
王磊说,对。想办法!
孩子的爸跪在他们面前,说,朱玉是个好孩子,可是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对她,让她得上这样可怕的病啊!
9
罗浩听完小秋的讲述,有些疲倦地说,所以你们相遇,她到成都来挣钱?有一个网上的男人愿意为她交易一万元?结果是恶搞她。
他们吃着晚餐,猪排饭,小秋点头,说,是这样。那男人给汪惠姐订了旅馆,让她不要出门,等她来找她,她为了那一万元能到手,严格按照那男人的要求在旅馆房间里待了三天,吃喝都靠点外卖。
罗浩说,那旅馆的钱是谁给的呀?
小秋说,那男人提前预付了,一共七天的房费,第三天汪惠姐待不住,才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她去调预订旅馆房的人,但是网络密名订的房,一次付清,只留下个手机号,拨过去一直关机。她便要求把剩下的房费退给她,但遭拒。她又拿着那手机号码去电信营业厅查到号码来自广东佛山。如果想调查该机主,得联系佛山方面,而且具体操作比较麻烦。
那她只能认倒霉啦!
是呀!汪惠姐为了给女儿凑治疗费已经豁出去了!我让她来跟我们一起吃个饭,她不来,说已经买了晚上的动车票回J城。她回去还得处理王磊自杀的事情,女儿那边的治疗也不能停止,她还得想办法搞钱。
她女儿真的得了绝症吗?
是。之前我没跟你讲,因为汪惠姐不让我跟别人说这事。
罗浩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叹口气,说她也可怜。是不是也有点像我们。
怎么成了像我们了?
我们为了爱情离家出走,她为了女儿连自己都卖了,我们为了爱情毅然决然,只要能永远在一起,她为了女儿奋不顾身,愿意牺牲一切,我们和她不是很像吗?
小秋听了罗浩这话,禁不住伤感起来,说,我们一定要幸福!
罗浩说,所以我们要努力啊!
对。我们要加油!
与此同时,在成都东站,汪惠上了返回J城的动车。一路上她都在东想西想,心里的烦恼大于了悲痛,王磊的自杀,和之前他不断给她发来的微信消息与视频通话请求,同女儿的病情这半年正在好转,但已经没钱再做治疗的事实,如此这些在她脑海里循环播放。
起初王磊是积极配合给朱玉凑钱,但到后来,他们的积蓄迅速地花光,转而四处借贷,使王磊无法忍受的事情出现,汪惠开始不光在夜场推销酒类,也开始陪喝陪聊,进而发生频繁地出台交易。
王磊怒不可遏,说汪惠发疯了!
我要救我女儿,我需要更多的钱,这是没办法的事,我只能想方设法,挣多少是多少。
啊!啊!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你不能毁自己呀!我们一起想办法,好吗?
汪惠苦笑,说,王磊,我们分手吧,我的事情本就不该将你拖进来,你给朱玉出的钱,我以后会想办法还你!
王磊带着哭腔说,你不能这样对我啊!我们去找电视台,不是有这样的爱心节目吗?我们上电视,然后得到社会的帮助!
好呀。那麻烦你帮我去电视台咨询下,看我们够不够资格上节目。
王磊兴冲冲地去电视台,咨询的结果却是,这种节目的档期已经排满,严重饱和,需要长时间等待。
10
在朱玉的眼里,妈妈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穿着像电视里的人,笑起来,有彩虹围绕,她和爸爸站在一起,爸爸仿佛一个衰老的木偶,头发中间全掉光了,两边的头发全白,爸爸牙齿又黄又黑,妈妈的牙齿又白又亮。爸爸佝偻着身躯,比高挑的妈妈矮了半个头。而王叔叔与妈妈站在一起,会让她感觉齐整和谐。
王叔叔国字脸,浓眉大眼,笑起来有两个好看的酒窝,牙齿像贝壳一样泛着光亮,他对朱玉说话总是拿腔拿调,试图逗她发笑。他那些滑稽的表情确实起到了效果,有他在的时候,朱玉总是开心而欢乐,笑声不断。
他送的玩偶栩栩如生,使朱玉大开眼界,如获至宝,终日搂抱着不离身,巨大玩偶,大约仅仅比自己小一点点,在她看来就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小女孩,便是自己的妹妹,取名叫玉米。
朱玉给玉米换上自己的衣裙,打扮成自己的模样,她又叫妈妈给她梳编出玉米的两条垂肩辫,在两只耳朵后边甩来甩去。
她的病渐渐好起来,王叔叔来的时间却越来越少,妈妈说,王叔叔以后要去做自己的事情,可能没时间来看她了。朱玉听了这话忍不住啜泣,爸爸在一旁说,王叔叔太累了,我们不要再去打扰他……
妈妈渐渐看上去老了些,光鲜的脸蛋上有了暗灰色,朱玉夜里醒来,听见妈妈和爸爸低声说话,妈妈的抽泣飘荡到她耳朵中。妈妈在哭,妈妈为什么要哭?难道是王叔叔不来的缘故么?她也想王叔叔,希望他至少偶尔能来看看朱玉。
妈妈学会了抽烟,但总是背着朱玉在病房走廊指定的楼梯间抽。所以陪她时,妈妈不时会以上厕所的名义去抽上一只。
她在妈妈的挎包里翻到了两包香烟,香烟盒上写着茶花两个字,她不认得,后来问妈妈,才知道是那烟的名字。
妈妈解释说,吸烟是为了集中精神力,这样会更好地挣钱。
朱玉说,妈妈,你要挣多少钱才能帮助我治好病?
妈妈摸着她的头,说,快了!宝贝,你很快便会康复,到时候,妈妈还要挣钱供你读书,把你培养成一个漂亮又有用的人!
什么是有用的人?
像许医生那样!
我不懂。
你再大点就明白了。
一个周末,细雨的傍晚,妈妈没来,爸爸说,她去成都挣钱去了。
爸爸在食堂给朱玉打了饭菜,青椒炒玉米、丝瓜肉片汤,爸爸则照旧是咸菜、豆瓣加白米饭。
朱玉把一块肉片夹到爸爸碗里,爸爸又将它放回朱玉的碗里,说,爸爸不是给你说了吗,我不能吃肉,我对肉过敏,吃了会肚子疼。
朱玉说,真的。我给忘了。那爸爸你吃片丝瓜吧。
爸爸点头,接受了女儿夹到碗里的一片嫩绿的丝瓜。
爸爸笑嘻嘻地将丝瓜放到嘴里咀嚼,这时候朱玉看见王叔叔从门口走了进来,她大声叫他,他对朱玉露出笑容。
爸爸站起身,疑惑地看着王叔叔,半晌,才问,小王你吃夜饭了吗?没吃,我马上去食堂给你再打一份。
我吃了来的。
哦。那你是来找小惠的吗?她没在。
我来看看朱玉,同时,也想和你谈谈。
11
汪惠回到J城,警察询问了她与王磊的关系,和最近王磊和她发生了什么事情。
汪惠承认他们在闹分手,实际上已经分道扬镳,虽然王磊不同意。
警察追问为什么要分手。汪惠便说到了朱玉。警察听了也只能叹息几声。
下午,她去看女儿,男人说起了那天王磊来的事情,也就是他自杀的头天傍晚。
汪惠听着,面无表情,心里却异常纠结痛苦。
王磊自杀前那段时间陷入压抑的深渊,对汪惠的作为,既恼怒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她眼里只看得到钱,因为女儿患上绝症,强烈的母爱情结被唤醒,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井喷似的爆发。他们的爱情也必然要为此让出位置。在生死面前,他们的爱情显得渺小而无足轻重。她事实上宣布了他们的分手,对他的意见并不放在心上。
汪惠在夜场接待客人成了公开的秘密,按照小姐妹的说法,她居然也下海了。
王磊有时候认为这是背叛,冲汪惠抗议,得到的结果却总是一句,我是在给朱玉挣治疗费,我不能让我女儿死掉!
王磊想,这是悲剧绝望似的堕落!自己只能无言以对。
他以自己的无能解释汪惠的不幸,他没力量保护好她,所以不得不出局,然而忧伤和郁闷使他喘不过气,在夜场看到自己深爱的女人疯狂地出卖自己换钱,他每见到一次,便身体会遭到一次电击,他只好努力地咬牙忍受与克制。
而另一方面,朱玉的病情正在趋好,同时也意味着进一步的治疗费用将源源不断地出现,按照医生的话说,这是一个漫长但能看到希望的过程,所以绝对不能停下来,中断便等于前功尽弃!
因此王磊想,这是一个无法穷尽的可怕游戏,医生明确表示,所谓的希望是病情得到有效控制,不再恶化,处在一个相对稳定状态,至于彻底康复,这种事压根儿不存在。
那么,换句话讲,实则朱玉的治疗已经形成一个无底洞。
为了那稳定的希望,为了让孩子活着,大人变作了悲惨的奴隶。
他想,若没有朱玉,一切问题会不会迎刃而解?
为了解救汪惠,使朱玉消失,啊,他猛抽了自己一耳光,说,我发疯了!
然而那个念头便时不时萦绕在他的思绪中。
他喜欢朱玉,朱玉也喜欢他,问题在于朱玉让他最爱的汪惠变成了悲剧性的人物,也不是因为朱玉,而是由于她的病,这是上天安排的折磨毁灭汪惠的方式,他要拯救汪惠,必然得舍弃朱玉……
这个念头渐渐如魔鬼的符咒一般植进他的脑中,使他既恐惧又亢奋。他开始计划。
于是那晚他去见了朱玉的爸爸,因为知道汪惠去成都会一个网上谈好的客人,汪惠高兴地对他说,是一个金主,能让我一下子挣一大笔,我女儿下个月治疗费不用发愁啦!
王磊和男人摊牌,说起了汪惠最近的变化,他边说边抽烟,拿烟的手微微发颤。
男人愣愣地听完,半晌才说,她是一个好女人,一个好妈妈!
王磊听了这话,感到欲哭无泪。
他什么也不想再讲,两个男人接着便是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无声地离开。
夜深了,他去而复返,给朱玉买了爱吃的烧烤。
趁男人去洗澡的功夫,王磊拉起小姑娘出了病房,然后抱起她,说要去买棉花糖给她,有几种颜色,要她自己选择。
12
张小秋从小没有父母的印象,在她很小的时候他们便抛下她离开。
她从小和外公长大,外公除了张小秋的妈妈,一直是一个人生活。
她问他,外婆呢?
他说,没有。你妈妈是我捡来的。
他提到唯一的养女,眼神变得涣散,随之恼火地说,也是个不争气的东西!
所以他希望张小秋明白他的苦心,做一个健康成长,努力学习向上的好孩子。
然而他最终再次遭遇了同样的事情,外孙女重复了自己妈妈的路径。高中辍学和男生私奔。
当年张小秋的妈妈和同年纪的一个混子男学生逃跑时,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张小秋,他们在成都生下了她。
外公追踪来时,他们寄居在另一个不良少年租的一间房子里,三个人住一起,居中拉了一条黑色布帘。
他们正商量将孩子送人,或者丢到孤儿院,外公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张小秋的妈妈看见外公第一感觉是害怕,在她的记忆里这个养父的严厉给她留下最深的印象便是对她的体罚,甚而有时候她会认为是遭受了殴打,严重的几回,她的头被皮带落下的金属扣件击中而鲜血直流,或者,笤帚的木制长柄在她身上飞舞,打到她的膝盖上发出破裂的脆响,使她猝不及防疼得流泪跪趴在地……
见到外公怒不可遏地找上门,他们丢下婴儿疯狂逃窜。最后据传两人去了广东打工,但染上了毒品,又因为贫困和绝望而双双选择跳河自杀。
外公带着婴儿回到J城,时至初秋,天空碧蓝,阳光明媚,他于是给孩子取名为小秋。并改变了曾经对养女严厉的管教方式,对孙女以溺爱为主,然而方式不同,母女俩最终走的道路却还是大同小异。
张小秋知道外公是为自己着想,关心爱护她,从小不打她,凡事尽量顺着自己,但在学习成绩上却要求非常严格。然而在学习方面她恰恰是一塌糊涂;请了很多补课老师和上了无数补习班,也始终不见效果。她本身就对学习毫无兴趣,外公不断强加给她学习的重要性,她也知道外公没错,可是,她无法达到变成一个优秀成绩的学生,进入青春期,她的厌倦和腻烦愈加严重,在这个时候她便认识了和她情况类似的罗浩,两人一拍即合,末了,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她与罗浩私奔到了成都,现在罗浩在一家快递公司做外卖,同时兼打几份工。罗浩至少现在看上去非常靠谱,也在兑现自己要保护照顾她的诺言。
他们租了一个胶囊公寓,老旧小区,七楼,三十几平米的屋子带卫生间和一个小阳台。
她在阳台种了几盆花,现在将要进入夏天,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出娇艳。
她又买来一款半透明紫色闪着水晶光片的峰林,挂到阳台的护栏上,春日风吹动,一边观赏花朵,一边听闻峰林摇曳声,十分惬意。
这段时间她心情颇佳,之前外公发来的消息和拨打的电话,她全然不做理睬,而如今她心绪平稳,开始想和外公讲合。
因此在微信上她回复外公,并发去她现在所居住的房子的图片,尤其阳台上开放的花朵和随风轻摆的峰林。
她请求外公的原谅,并保证她会幸福。
外公的微信两天都没回应,到第三天,外公打来了视频,看见她竟然第一次哭了,和以前那个顽固严肃死板的人大相径庭。
外公憔悴衰老了很多,脸上的褶皱又密布了一层。
她心里蓦地感觉心疼,也忍不住连声抽泣。她保证,很快就要回去看外公,她和罗浩都要努力让他也过上幸福的生活……
12
王磊抱着朱玉出了医院,给她买了五彩棉花糖和德芙巧克力。
朱玉说,王叔叔我们赶紧回去,晚了爸爸要担心。
你真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过,附近有座旋转木马,你想不想坐一回?
啊,这样的话我想跟妹妹玉米一起坐。
下次再带上玩偶妹妹,这次王叔叔陪你坐。
哦。那我们快点去坐旋转木马,然后快点回来!
好的。
王磊说着从手袋里摸出一瓶事先准备好的可口可乐递给小女孩,并拧开盖子,叫她大口喝,之前在那里边放了几粒安眠药,现在已经充分地溶化进饮品中。
朱玉高兴地喝着可口可乐,禁不住打了两个嗝,大声说,王叔叔你对我真好!等我长大了我要报答你!
王磊心收紧了一下,他说,你长大了要怎么报答我呀?
朱玉说,等我长大了挣很多钱,带你和妈妈,对,还有爸爸,你们三个人一起去游乐场,让你们玩个痛快,你们不用担心花费,想玩多久都可以,最后我还要带你们去吃土豆牛肉饭,喝苹果酒!
王磊说,这么好!我都感动得快哭了。
他说着眼睛里真的有了泪花溢出,朱玉用小手去帮他擦,说,王叔叔,我说话算数,我们可以拉钩。
他说,啊,我肯定相信呀!
王磊心绪异常杂乱,看着渐渐睡着的小女孩在自己怀抱里,他想起他的未来,若还有未来的话,他与汪惠也会制造出一个这样可爱善良的女儿吧。
之后,当他拖着拉杆箱,按照预定计划走上玉米河的人行桥,他从原本的焦虑与混乱中恢复了恶毒的魔性,他打开拉杆箱,抱出朱玉,最后端详她两眼,小女孩仍安然地熟睡。他迅速,在他的双手尚且没有激烈震颤时将小女孩掷出去,在深夜的玉米河中激起一抹水花,但并没有他预想的那种沉重破碎的落水声。
他的恐惧到达极点后,随之又感到如释重负,想,汪惠可以恢复到从前和他的正常生活状态,所以他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接着却发现有人在窥望,远处的两个人影,一男一女,像两个中学生,啊,他们全部看到了!
他转身逃跑,一口气回到自己住的地方。
他拉亮灯,摘下口罩,客厅沙发里躺着朱玉,此时因为光线的刺激,小女孩动了一下身子,微睁开眼,冲他咕哝了一句,王叔叔我们快回去,爸爸一定急得在四处找我们呢……
他哆嗦着靠近沙发,并用手拍打脑袋和揉搓双眼,是朱玉!她没死?这怎么可能?他想,我现在是疯了么?
他去碰碰仍睡着的女孩的小脸蛋,感到温热,又探到她均匀的鼻息。
他又转头看电视柜上的座钟,已经过了凌晨两点,时间并未倒回去。
13
王磊糊涂了,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在做梦,他跑进浴室,拧开洗澡喷头,用冷水直冲自己的脑袋,并不停地提示自己赶紧醒来!
他全身湿冷发抖,头发上的水珠滴答滴答地从他的眼前落下,他朝旁边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里看自己的脸,透过一层薄薄的水汽,他见到的却是朱玉微笑的面容,双腮涂上甜滋滋的两抹苹果红。他听见小女孩的喊声,王叔叔,我们快回去了,爸爸肯定找我都找得快急死了!
他瘫在地上,精神渐渐变得恍惚,口里不停地唠叨,有鬼!有鬼!啊,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要想杀死一个好孩子!我,我该死……
这时候外面的朱玉醒来了,她从沙发上下来,听见浴室里的声响,她摸着自己仍有些发昏的脑袋走过去,然后用另一只手敲浴室门,喊着,王叔叔,我们快回医院,快回去了,我爸爸在到处找我呢!王叔叔,你怎么了,你在做什么……
朱玉接着听见浴室里边一声尖厉的怪叫,是王叔叔在回答她,你快滚,永远不要出现在我身边了!
朱玉有些害怕,细声说,我刚才睡着了呀,王叔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能生气,这不全怪我。王叔叔,好吧,我跟你说对不起。我们现在回医院啦。
而之后,浴室里除了淋浴的水声,再无王叔叔的动静,朱玉有些害怕了,但她现在更担心爸爸找她的事。
小女孩看看房门,然后回头对浴室里的王磊说,王叔叔,我先自己回去了,你真的不要生我气呀!
朱玉跑到门口,最后冲着浴室方向又补了一句,王叔叔,拜拜!
她跑下楼,来到街上,四周张望,然后她高兴地发现自己来过这条街,晚上好几回和爸爸散步,经过这里的松鼠蛋糕店,都买了她最爱的椰子饼吃。
从这边到医院也就两百多米,朱玉开始在深夜的空旷街道上飞奔,她想马上见到爸爸,向她道歉,对,也要向妹妹玉米道歉,下次她和王叔叔出来玩,她要带上玉米,不能只她一个人玩,这样妹妹会伤心。
后来,朱玉对从成都赶回的妈妈说,王叔叔肯定是生我气了,但生气也不该把自己挂起来呀!
小女孩带着哭腔,说着自己非常喜欢王叔叔,王叔叔不该因为她死掉。
汪惠听完,也觉得莫名其妙,她原以为王磊是因为自己去成都会客人心里无法承受,才自杀了,但他自杀前却去看了朱玉,并带着她一起去玩,结果,他是不是突然神经错乱了……
她在和王磊同居的房子里仔细翻找,试图寻找遗书之类的东西,却毫无收获。
夜里在微信上汪惠与小秋聊起这事。
小秋说,他是不是喝了酒?
汪惠说,没有。她带朱玉出来玩,给她吃了棉花糖,喝了可口可乐。他则什么都没吃,之后朱玉睡着了,他便将孩子抱回了家,因为医院离我们住的地方本来就不远,然后朱玉醒来,听到他在浴室,我估摸他那时候便开始精神错乱了。
小秋说,肯定受了什么刺激,不然他不会突然精神出问题。
汪惠说,所以我百思不得其解呀!
小秋说,对了。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不见了么?我的意思是,他是不是发现弄丢了什么东西,才精神错乱的。
尾声
当初,罗浩内心很讨厌汪惠,但不曾表露,他认为小秋和汪惠来往,小秋甚至曾经跑去汪惠所工作的夜场打工,这些全是可耻的堕落。
幸亏小秋被及时开除,否则若真的在那种肮脏的地方待下去,小秋大抵与现在的汪惠没有多大区别,变作出台女,风尘婊,将成铁板钉钉的事。
罗浩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妈妈很早就跟一个男人跑了,爸爸是个比妈妈大十多岁的包工头,在J城算比较有钱的人,据说妈妈也是跟她的初恋私奔,当时罗浩才两岁。爸爸喝了几天闷酒,便恢复常态,他又迅速给罗浩找了一个保姆兼后妈,比他亲妈还要年轻,一个刚满二十岁的云南山里来的姑娘。罗浩的爸爸与他亲妈也是这样结识的。
爸爸对他不错,但多限于物质方面,缺少情感交流的温暖。新来的小妈,不久有了弟弟,心思全放在弟弟身上。由此,罗浩感觉在这个家变得愈加无足轻重,他因而萌生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但直到读高中认识了张小秋,他的这个愿望才得以落实。
他们同病相怜似的靠近与喜欢,彼此要在一起构造一个紧紧属于他们的世界,而这个梦想已经渐渐在他们眼前呈现。
小秋带他见了汪惠,这让罗浩心里很不舒服。小秋怎么会跟这种女人来往,居然还去过她上班的地方打工。可在表面上罗浩没表露出真实的想法。
他怕小秋生气,他将她归入太过单纯的孩子的性格,他要做的便是呵护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当他听小秋提到汪惠的不幸婚姻,和现在与新男朋友交往的问题,他想,这不是出轨吗?将婚外情大肆对别人讲述,并觉得自己也是受害方,高谈什么感情的无可奈何,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他有了耍弄这个女人的想法,并实施了计划,即在他与小秋离家出走前两天,他在网上注册了汪惠夜场的网站的会员,和汪惠私聊,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有钱人,把她约到成都一家旅馆,然后给她设定条件,最后放她鸽子。为了一万块钱,汪惠果然很容易便上钩。事情成功后,罗浩又感到无聊,原本的欣喜压根没出现。他又后悔起那几天预付的房间费,旅馆在网上给他提供的打折卡,也并没为他省多少钱。
他看到的汪惠,在他意识里,使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自己从小便抛弃了自己的妈妈,大约是他两岁时,妈妈跟一个男人跑了,从此杳无音讯,爸爸后来偶尔提到过这事,他解释说,你妈是看琼瑶小说看出了毛病,我给的养尊处优的日子她过腻烦要去追求真爱,在买菜的市场遇见她初中同学,那家伙帮人卖甜皮鸭,据说是她的初恋,两人很快勾搭在一起。我本没想到他们会跑,因为你妈当时已经有了你,然而我还是太低估她的愚蠢,居然跟一个毫无正当收入,几乎身无分文的愣头青私奔。呵呵,后来我打听到,他们跑去了成都,过着蟑螂似的贫苦生活,租的房子连卫生间都没有,洗澡还得烧桶水提到公厕去冲洗。那家伙并没你妈想得那么爱他,因为找不到收入好点的工作,只能到处打零工,所以经常喝酒,醉了便回来揍她出气,你妈也不得不去做事,给人卖衣服,后来在美容院做洗头女,再后来又做了什么我也就不想知道了……
罗浩的妈妈从来没回来看过他,大约是没脸回来。但罗浩想,这也不能完全成为对自己生下的孩子不问不顾的理由吧。当他从小秋口里得知汪惠现在是为了女儿治疗费而不断地出卖自己。罗浩听到这些,原本对汪惠的反感转而变成了敬佩,他开始懊悔自己对于汪惠的偏见与所行的“恶作剧”。
到了冬天,接近元旦,小秋和罗浩回了一趟J城,看了外公,又去见了罗浩的爸爸与小妈,家人看他俩过得有模有样,也就没再责怪,默认了他俩的关系。
他们又去看了汪惠,在医院见着朱玉,孩子的治疗很成功,再过一个月的巩固期,便可以考虑出院了。
汪惠消瘦疲倦,黑眼圈越来越深,但她看到他们非常高兴,罗浩想,她是个伟大的妈妈!
他又看朱玉,始终抱着那个和她长得非常相似的人偶。她们穿着同样的衣服,扎着同样的小长辫,不细瞧,准会以为她们是双胞胎姐妹,躺在同一张病床上。
朱玉说,罗叔叔,这是我妹妹,叫玉米。
当小秋看到这个酷似朱玉的人偶,她脑袋里闪过一个熟悉的场景,那晚的玉米河人行桥上,一个蒙面男子抛下了一个女孩,难道,难道,那男子其实抛下去的是一个人偶……
汪惠见他们都在打量那人偶,禁不住叹口气,解释说,这是王磊之前买给孩子的,她吵着要一个妹妹,所以他在各大商城跑了一下午,找到了这个娃娃。对了。他拿回来我看到的是两个一样的娃娃,说是打折,买一送一,另一个他说他先放家里,让朱玉先玩一个,等玩坏了,再拿另一个补上……
汪惠叹息着,补充道,王磊对朱玉真的很细心。朱玉也喜欢他。
朱玉说,妈妈,原来王叔叔还藏了一个玉米啊。你晚上去把它带过来,我还要一个妹妹!
汪惠笑道,好啊。妈妈回去找找,找到了给你带过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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