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
雀惜枯坐在软榻上,手中拿着的是练曦白日塞给她的,短短几行字,她却看了好久。
和离书!
想来也只有练曦可以这般率性的写出这样的东西,而她终究是不如她勇敢。
殿外传来窸窣的声音,雀惜急忙塞进袖口,起身便看到了一身炫黑龙衮,神色微倦的男子。
又惊又愕,雀惜讷讷的出声:“皇兄怎么会来?”
自从她应允和亲以来,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来过了。
“我......”陌祁轩声音微涩,道:“我来看看你”
他走过去,牵起雀惜冰冷的指尖重新坐回软榻上,对着一旁的宫女吩咐:“拿一件公主的衣衫来。”
宫女领命,很快的拿了一件抹绿色貂毛披风过来,要给雀惜披上,却被男子横手接过,自己亲自动手。
貂毛披风落在肩头,雀惜只觉得身上暖了不少,痴痴的看着男子的温俊的侧脸,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怨皇兄吗?”
还是陌祁轩先开的口,带着深邃难懂的情绪,雀惜心头一怔,黯哑着嗓子故作不解:“皇兄指的是什么?”
陌祁轩简明扼要:“和亲。”
他神情晦涩难明,雀惜却从他的这份晦涩中感觉到了一股暖意,扯着唇角,笑了笑道:“这件事是我自己答应的,怨皇兄做什么!”
“皇兄~~,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久久之后,雀惜抬起头看他,眼睛里透着几分期盼。
“你问。”
“没什么……”漂亮的眼睛多了一抹逃避的味道,无论皇兄想做什么,她既然已经决定按照皇兄安排的路走,真相是什么也就不重要了!
再抬起眸子里面流溢着动人的光彩:“皇兄陪我说说话吧,以后雀惜想找皇兄都找不着了。”
陌祁轩身子微微僵硬,几乎要以为雀惜察觉到了什么,见她不着痕迹的又避开,眸子不由得多了一分打量,陷入墨水一般浓稠的黑暗里去,沉寂的看着女子,时间一点点的拉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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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该是北漠最不寻常的一年。
年关将至,却又添两大喜事。一则:雀惜公主和亲东陵,二则:北漠晋王迎亲南国公主。
公主和亲,亲王嫁娶……普天同庆的喜事,北漠百姓举国同欢,只有知情人才知道其中的或喜或悲。
十里红妆,和亲的队伍遥遥而去;而晋王娶妃一事则等来年开春之后。
锦都的光线慢慢沉下去,一片灰暗沉甸甸的压在十里雪路之上,晚风吹拂而过,再不见和亲队伍的车辆,沁凉而苍茫,在空气中荡漾开来。
城墙上的瑾月负手而立,削瘦而颀长的身子全部笼罩在灰暗的光线里,白衣胜雪,绝世的五官在昏暗中变得漠远迷离,眼波深邃而沉静,宛如冰层,不起一丝波澜。
他身后是峰轮叠嶂的宫檐,更是谋欲暗流的漩涡,他虽深陷其中,却从未有过如此厌恶的情绪。
他的心,微微漂浮,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彷徨,似乎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却不知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寒意未消,他从不畏惧寒冷,此刻却觉得手脚冰凉,冷的刺骨,一股疲倦感漫上四肢百骸,,太多的人事纠缠在一起,像一团乱麻,他拼命的想要理出头绪,却发现这团麻越揪越乱,错综复杂的在心里穿插,让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疲倦,瑾月沉沉的合上眼睛。
想到那位还躺在床上昏睡的女子,心头一疼。或许她这样睡着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用看到这样的苍冷而悲哀的场景。
“风瑾月。”疏朗的声音伴着清冷的风从身后吹来,瑾月微微眯起眼睛。
廖晗城缓缓走了过来,长风吹起男子暗蓝色的衣衫,在晚风中飘荡,刚硬的轮廓衬着一身凛然的气魄,愈发的俊雅出众。
空寂的空气因为他的出现而多了一股逼人的压迫,晚风化为千刀,锋利的在空气中凌厉而过。瑾月静静的站着,白衣飘飞,深邃的眸子退去刚刚漫起的疲惫,深邃而漆黑一片的注视着来人。
廖晗城盯着瑾月,声音微冷,“看到我,你似乎并不惊讶!”
瑾月眉眼不动,情绪也不高,道:“侯爷有话不妨直说。”
廖晗城眼神中闪过一抹复杂,这样的人他本欲引以为知己,却发现他有着太多的秘密,表面平静,却实则想一个巨大的涡流,危险而神秘。
“当日南国救命之恩,廖晗城始终铭记,所以我想,就算我们没有朋友的共识,至少也不会是敌人。”男子声音温薄,不冷不热,自有一份傲人风骨。
“自然,不会有人想要拥有一个侯爷这样的敌人。”这句话瑾月倒是真心。
“如此你可否告诉本侯,陌祁缙为何要娶雪舞?”
“这个,侯爷应该去问晋王才是。”
瑾月英眉微挑,感觉有些好笑,这个问题不问当事人,居然跑来质问他一个局外人是何道理!
“本侯以为风公子跟晋王,比本侯要来的渊源深厚些,本侯不想本侯的妹妹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聪明人的对话永远是点到为止,露山不露水。
瑾月眸光暗沉,不过片刻,却露出一抹由衷赞叹:“廖侯兄妹,感情甚笃,理应如此。”
“相较你们陌家,的确好太多。”廖晗城眸光隐晦,毫不避讳的开口。
瑾月面色一滞,而瑾月这一细微的神色变化,正好验证了廖晗城心底最后一点疑虑。
廖晗城信手踱步,慢条斯理道:“据说,北漠天子有三子,个个俊逸聪颖,不似凡人……”
他一边说一边看着风瑾月,“其中二皇子陌南瑾年少天资,十四岁赐地封王,风华盖世,貌美且智计无双,连我南国君主也不止一次的赞叹其旷世之才。”
瑾月看着他静默不语。
廖晗城接着说道:“可是陌南瑾母妃那年深冬却突然被赐死,琉璃宫付之一炬,那位风华霁月的二皇子也生死未卜,而更巧的是,次年凤岭阁少主横空出世,宏图大展,推着风家事业更上一层楼……”
廖晗城盯着风瑾月暗讳下去的眼睛道:“风瑾月,请你告诉我,世间真有这样的巧合么?!”
。。。。。。
珞岑殿。
练曦呆若木鸡的站在窗前,寒风闯堂而过,吹得她削瘦的脸越发的苍白,外面银装素裹,她的心更是一片冰天雪地。
其实,瑾月出门的时候,她就醒了。
她是多么想一直睡下去,可是外面彻天响的唢呐声,欢庆声让她怎么都忽略不掉。举国欢庆,又有谁在意那一抹红妆下的女子是什么样的心情?
那个生命绚烂如烟火的女子,她舍不得责任,舍不得皇兄,唯一能舍弃的也只有她自己罢了……
“郡主添件衣衫吧,这么冷的天,郡主身子才刚好些。”一旁陪侍的婢女走过来,手里拿着白芷藑茅的披风,谦卑的提醒。
“不用。”练曦敛回思绪,清冷的拒绝,转而眸光暗沉,语气中多了几分强硬的补充:“你该称我风夫人。”
陌祁轩的心思实在幼稚而卑劣.
事到如今,一个称呼能改变什么?他还想改变什么?!
眼睛还是痴痴的看着外面飞扬的雪花,话音未落,却只听到一阵窸窣跪地的声音,眉头不由得一皱,正在疑惑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吓到了这丫头,准备转过头时却闻到了一股清晰的龙涎香,练曦沉下眸子,心中已然了然,低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
进来的陌祁轩摆摆手,示意婢女退下。
原本只是稍显静默的屋子,空气一下子变的冷滞。
……
寒风凛凛,色泽混沌。
越是静默,时间越是被无限的拉长,风瑾月紧紧的攫着廖晗城的眸子,好似有什么晃过脑海,眼睛微眯,透着一丝阴鸷:“侯爷,这次来北漠所求为何?!”
虽是疑问口吻,但廖晗城也知晓瑾月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更没有掩藏的必要,勾唇一笑,心照不宣道:“陌二皇子果然名不虚传。”
风瑾月的脸色瞬的苍白,转眸望向清晨时分就已经出发的和亲队伍方向。
“你和陌祁轩交易了什么?”瑾月声音冷冽到了极致,浑然天成的逼人其实缓缓流溢出来,明明是绝世无暇,却透着阎罗般阴寒杀气。
他的身份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外人是不可能查不出的,如今廖晗城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唯一的解释就只有一个:陌祁轩与南国达成了共识,那么他的合作对象根本就不是东陵,而是南国!
那么雀惜……只是一个牺牲品!!
瑾月眼眸楞的睁大,还未开口之际,天边已绚起了赤色烟火……是和亲队使专属的求救信号!!
瑾月嘴角讥诮:“我以为侯爷应该会有所不同,至少不会用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来达到自己的私欲,如今看来倒是本公子高看了!”
话毕,瑾月转身便朝着珞岑殿的方向而去。
廖晗城怔愕不已,看着天边燃起的赤色烟火,有些在状况外,转念不由得追上瑾月。
两道人影在风雪间狂飙。
远远看见珞岑殿的灯火,院子里灯火通明,昏暗的琉璃宫灯发出微弱的光芒,柔和而迷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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