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一户人家做倒卖牲口的生意,他们家的男人长得结实,怕热,天气稍微热一点,他就脱掉长褂换上短袖。他是我们村第一个进入夏天的人。看见他穿上短袖,我们就知道,夏天来了。
我们村有一条河,水是死的,我们都叫它坑。这坑穿过三座砖石桥从村东头通到西头,将村子南北分开。老人们说坑里有水怪,满身长毛,住在水底的一个大木桶里。他们其实是吓唬小孩的。坑里淹死过人。
七八月份坑里的水经常满满的,有鱼,有水草。晚上,各家各户就端着碗蹲在坑沿儿吃饭,边吃边谈农事说闲话。
夏天的时候,小孩子们摸爬杈。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每年夏天都从我们手中收购爬杈,一毛钱两只,再转卖给县城里的饭店。我们晚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摸爬杈挣钱。
想要摸得多,傍晚时分就要下手了。那时候爬杈正从土地里转出来。你得看仔细了,哪个地方有一个小小的破洞,用手轻轻扣下薄薄的地皮,一只爬杈正努力地往上拱呢。看见它们,不能慌,沉住气,送一根手指头,让它们来用前爪夹你的手,夹紧了,轻轻一拉,就出来了。好啦,五分钱到手了。
要是没有夹紧,又掉到洞里了,那也不必慌。让你的小伙伴帮你先蹲在洞旁守着,赶紧到坑里舀半缸子水来,这小东西怕淹,半缸子水就把它冲出来了。
天再晚一些,星星月亮出来了,爬杈就开始往树上爬了。于是,两三个人一起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端着旧茶缸子,一棵树挨着一棵树照着,一棵树挨着一棵树找着。有时一棵树上能找到一只,更多的时候十棵树上也找不到一只。摸爬杈的人太多了。你拿手电筒照的那棵树说不定已经被好几个人照过了呢。
摸爬杈的时候一定要两三个人一起,遇到癞蛤蟆、野猫野狗、蛇之类的不至于害怕。但一起的人也不能太多,人一多容易发生争抢,你说是你先看到的,他说是他先看到的,理论不清,亲兄弟也会动起手来。
我摸爬杈的水平一般,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挣上七八毛钱。我最厉害的一次,天还没有黑就到手一二十只,可惜……
那天下午下了雨,没到傍晚爬杈就开始往外爬了。我冒着雨在我家南面的杨树林里捡了十多只爬杈。我高兴坏了,想等雨停了我就卖成钱去,想卖的钱我要藏严实可不能被哥哥偷走了,想我是买硬皮日记本呢还是买唐僧肉呢?
我找了个旧脸盆装我的爬杈,把它们放在院子里又打着伞转进了杨树林。过了一会儿,我回来了,脸盘倒扣在地上,掀起来一看,我的爬杈不见了!被我家老母猪吃掉了!妈妈给猪喂食时候,没关紧猪圈门,老母猪跑出来了,把我的爬杈全吃掉了!
我气得直跺脚,气得直掉泪,却没有办法。老母猪怀了孕,我又不能打它啊!
不说摸爬杈的事儿了,一说我就来气。还是说说吃的吧,说说番茄吧。
一个外村的老头经常在临近晌午的时候瞪着三轮车来我们村卖番茄。一块钱两斤。除了西瓜,我们夏天吃的水果就是从他那里买来的番茄了。
妈妈买番茄是为了中午做面条用的,她是想当蔬菜的,可我们几个小孩总是在她做午饭前,把两斤番茄吃个精光。
气得二爷(爷爷的弟弟,一生未婚,同我们住在一起。)直跺脚:“你们就不能让番茄见见菜刀吗?”
为什么我们那么爱吃番茄呢?因为很好吃啊。不用去皮,水里一冲就能啃了,酸酸的,凉凉的,鲜美多汁,满口生津。真的很好吃啊。
收麦子期间还有一个中年妇女挑着担子来卖桃,但她来的次数太少,桃子又太贵,很少有人买,所以印象不太深刻。
麦子成熟了,每家每户都会买一箱冠生园方便面、一件月山啤酒,好在抢收麦子顾不上做饭的时候吃喝的。
学校会给学生放麦忙假,说是让我们回家帮大人烧水做饭,其实是老师们自己家也要收麦子,没人管我们,就给我们放假了。
收麦子期间最怕下雨。这时候就得让小孩坐在电视机前盯着天气预报。夜深了,大人还在问小孩:“中央台预报明天晴天还是阴天?”
“晴天。”
“河南台呢?”
“晴天。”
“驻马店台呢?”
“晴天。”
“上蔡台呢?”
“晴天。”
所有电视台都预报的明天是晴天,大人们才会放下心来,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躺到床上,安心睡去。
等爬杈摸光了,卖番茄的不来了,方便面啃完了,夏天就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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