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伦理】暗涌（62）

文/意磬

[62]告别

【家庭伦理】暗涌（62）

医院里，赵靖守在美娜身旁，几乎寸步不离，连买饭都麻烦同一病房的家属代买，他害怕他一走，美娜会出什么事情。他对她的感情，在这危难的时刻，就像一盏灯，照亮了美娜阴郁的心。

美娜第一次迫切地想要为他活下去，她得努力拼尽全身力气与病魔作斗争，为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爱她的人活下去。她要为他生儿育女，完完整整过完下半生。

走过了半生，几乎都是苦难相随，这一刻面对疾病，她却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大概花光了这辈子所有的幸运才遇到如此爱她护她的另一半。过去所有出现在她生命里带给她一束光，又消失不见的人，大概都是为了磨练她的意志力，要她坚强，命她以更加积极的心态去面对余生的吧！

美娜抬起右手，摸了摸赵靖的头发，眼里溢满了热泪。

“我会好好接受治疗，等我好了，还要为你生孩子呢……”美娜流眼泪笑了。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晶莹的泪珠闪着亮光。赵靖伸手为妻子擦去眼泪，这一刻他明白了爱情的力量到底有多伟大。

“好，都会好起来……”赵靖像个孩子一样，把脸贴在美娜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就让他们的幸福在这一刻定格吧，永远没有伤痛和别离，更没有婆媳之间无谓的矛盾和烦恼，就让一切都像秀发脱落般消失吧。

可现实哪有那么容易，苦难像是会吸引，会扎堆，总是往一起凑，好像凑不到一起就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历经磨难又饱经风霜雨雪的坚强人格。

张英兰，在家呆了两天，这两天里，她茶饭不思，想尽一切办法，联想美娜的病因，她嫁到赵家所有的表现，都在她脑海中浮现。一段段画面拼凑出一个个并不光明的故事，一颗恶俗的心支配着她的灵魂，她要为自己的儿媳妇一家拼凑出一个绝对阴谋、让人无法原谅的婚姻真相。

她甚至不让自己的丈夫去医院，藏起了家里所有的钱，哪怕是几十块，她都要自己藏起来。

好在，赵启仓那天给了儿子一个存折，可存折上也仅仅只有七千块，这些钱，能够支撑几次化疗？善良的赵启仓，总是偷偷在将门市部卖下的钱偷偷藏点，给儿媳妇看病。对于老伴，他多少年都没有办法改变她，现在已经半截身子都入了土，更别说能够改变她的性情。

夜里，赵启仓还是想劝服老伴，明天一起去医院看看，可没想到老伴破口大骂，不让去，还要搜刮他身上所有的钱。

“把你的钱掏出来，不许给他们。美娜是在她家看了一个月超市，累成这样的，她们家难道不该掏钱？”

“胡说什么呢？你一天能不能不要这么想，大半辈子了，我真是受够了你的心思……”

“我说错了吗？她明明就是在超市累成这样的？她娘家难道不该掏钱吗？再说是他们闺女……”

“她嫁到赵家，就是赵家的人，咱们有责任给孩子看病。”

“有个屁责任，方家休想摆脱责任……”

“你简直胡搅蛮缠。”赵启仓无奈地摔门而去，一个人去了医院，隔着门看到儿子熬红眼睛，整个人看上去很疲惫，可是他觉得儿子是个有担当又负责人的好男人。他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夏夜的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苍老的身体，老迈的步伐应该跟着清风愈加轻盈，然而，并没有。心头的压力，让他感到沉痛，儿媳妇化疗的钱，他得去问人借，不论怎样，他知道儿子需要她。

两个小时后，他回到了家，打开门，却看到亲家一家人都坐在他家的客厅里。个个脸红脖子粗，似乎刚吵过一架。他急忙跑过去，又是递烟，又是倒水。

“亲家，坐吧，别忙了。”方志鸿淡淡地说。赵启仓看着方志鸿夫妇，又看了自己的老婆，皱着眉头，坐下来。

“孩子已经这样了，眼下不是咱们争吵的时候。大家商量一下，孩子的医药费。”方志鸿手里拿着一支烟，无奈地说。

“美娜是我赵家的媳妇，我们家看，亲家不要太担心……”

“狗屁，你说什么呢？方家也得掏钱。”张英兰站起来打断了自己丈夫的话。

“你给我坐下来，别丢人现眼。”赵启仓恨得牙痒痒，真想一巴掌打死这个遇事就无情往外推的女人。

“你们两个也别吵了。我和王丹心疼这孩子，从小到大，没享几天福，过去也没有条件，这孩子受苦了。现在我们想弥补她。我们商量孩子的住院费我们出一半，你们负担一半。”

“看亲家说的这什么话，我们赵家怎么能这样，不行，不行……”

“不行，绝对不行，我家就那张存折上那点钱，再没钱了，再说她是在你家超市累成这样的，你们得负责。”

“张英兰，你给我滚出去，要不要脸了。”赵启仓站起来指着自己的老婆让她滚出去。方志鸿起身拉住他，要他冷静。

“亲家母，不是我说你，你那天在医院就说些有的没的，我都忍了，事情过去过几天了，你也没去医院，我也忍，现在你又这样说，我王丹也不是啥好欺负的！”

“你想怎样，我说错了，就是你们家的阴谋，她本来就有病，你骗了我们家那么多彩礼……”张英兰还没有说完，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沟壑纵横的脸上。

“你居然打我……我不活了……”张英兰扑倒在地上，哭喊着。

“明天我会让王丹把钱拿到医院……”方志鸿拉着王丹离开了这个是非地。只留下颜面尽失的赵启仓和阴谋失算反挨一巴掌的张英兰。

赵启仓坐在沙发里，低着头，手痛苦地抓着头顶发白的头发，唉声叹气。

“张英兰，这么多年，我忍了你这么多年，你怎么还是不知悔改，你让我的脸往哪搁？你是一个女人，心怎么这么恶毒？她是你儿子喜欢的人，你不为她找想，难道都不想想你儿子吗？”说着说着，他居然流下泪来，这么多年所有对妻子的忍让而产生的委屈和不甘，全都跑出来，压垮他最后一点儿对这个陪他历经人生风雨的女人的最后一点儿耐心。

“为啥都怪我……这么多年要是没有我，哪有你的现在……”张英兰哭得更大声了，似乎她的委屈比他更甚。

两个极端的人，何以结合？又为何会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生活真是恶作剧，多么不合拍的人都会被拧巴在一起，过着谁也不理解谁的日子。

赵启仓再一次出门走了，他去了粮油门市，坐在门市部的凳子上，喝了一夜的闷酒，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沉沉睡去。

张英兰早晨开门，看到自己的丈夫满身的酒气，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脚下还留着一些难闻的呕吐物，她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几句呵斥，三两下摔打货品，就叫醒了沉睡的赵启仓。他起来穿好衣服，跌跌撞撞又回家睡去了。

张英兰站在门口，心口的憋闷几乎要炸开她下垂却还丰满的乳房。她几乎跺着脚，瞪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嘴里骂骂咧咧却没有发出声音，她还有一丝惧怕方圆邻里的眼光和流言。

方志鸿又把所有王丹给的钱全部都给了王丹，让她拿去医院给美娜看病用，剩下不够的他再想办法，但是原则上他只出一半。

王丹捏着一张存折，眼里的泪不忍流下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才真正算是一家人了，开始设身处地为对方找想，为他们前任的孩子互相体谅。孩子终究是无辜的，父母婚姻的不幸不应该反加在孩子身上，他们应该和其他孩子一样有拥有幸福的权利，而身为父母，谁也没有权利剥夺，相反还应该拼命去弥补他们幼小的心灵创伤。

超市里已经招来了两个营业员，王丹可以放心地去医院，照顾美娜。当她把存折给女婿的时候，三个人都哭地稀里哗啦。美娜轻声问：“我爸他同意吗？”王丹哭着说：“你爸给的钱，他要你好好看病，好好活下去。”

病床上，美娜再一次感到人生的幸福，过去所有对父母的猜忌全都烟消云散了。她突然觉得这场疾病，会是她重生。

次日方志鸿在去公路局的路上接到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号码来自深圳，而来电显示却是“美娜”。他接起电话，电话那端，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他说是美娜的朋友，现在在瞿子镇，想来看看美娜。方志鸿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他隐约感到来者不善。他不能让赵家人知道有这个男人存在。

于是，他暂时搁置了自己去公路局找韩冰的计划，约这个陌生的男人在汽车站见面。

半个小时后，方志鸿站在汽车站门口。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操着陕西口音的男人。

“请问你是？”

“我是孙明扬，是美娜的同事！”

“你找她干什么？”方志鸿似乎有些敏感，可是他必须这么做，因为他身后还有一个比他更敏感的亲家母。

“哦，我就是来看看她。”

“你们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跑这么大老远来？”方志鸿瞪着他的眼睛，语气很生硬。

“就是同事，没啥，我就是顺路。”孙明扬被眼前美娜这位继父吓住了。

“她已经结婚了，有家庭了，不要随便去打扰她，你懂不懂？”

孙明扬失落地点点头。来之前，他已经想到了，可他还是抑制不住想见她，哪怕离得远远地看她一眼也行。

“我知道，叔，你稍一句话给她，就说，孙阳，我带回家了，就是那个小朋友孙阳。”孙明扬在美娜走后不久，去福利院接走了焦阳，并把他带回了老家，现在在家乡开一家川菜馆。

“行！”

“那叔，我走了！”孙明扬转身离开了，带着他最后的绝望。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了，他孩子的母亲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是多么让他高兴又酸涩的事情。

当他把那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抱回家的时候，整个村子都被这个消息震惊了。老孙家儿子出去这么多年，没结婚竟弄出个儿子，这是一件多么让他父母感到耻辱的事情。他的母亲甚至要求他卖掉孩子，听说农村儿子娃可以卖个一两万。

孙明扬死活不肯，他既然能从福利院，要回孩子，他就做好了这辈子打光棍，忍受别人流言的打算。

谁也没有想到这个为爱冲动的男人竟然会做这种选择。他把孩子名字改成孙阳，为他落了户口，并请求母亲接受他的孩子。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天生的母性光辉，如何能舍弃这么可人的孩子。于是一家人就对外称，孩子妈妈出了车祸。

现在孩子，已经三岁了，嘴巴甜甜的叫着爷爷奶奶，爸爸，却永远也没有人教他叫妈妈。

每次看到儿子，孙明扬都会想到美娜，那个他深爱的人。夏欣然口中的孙明扬是一个令所有人都陌生的孙明扬，而他对美娜，除了那个夜晚魔鬼的冲动外，似乎还是一个善良有责任感的男人。

他鼓起勇气到瞿子镇来找美娜，其实并不想打扰她的幸福，只是想看看她，然后告诉她焦阳的事情。她的父亲，不让他见，肯定有他的顾虑，所以他并不怪任何人。

汽车驶出这个属于她的城市。孙明扬坐在车窗旁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点点后退，这里每个角落或许都有她的影子，他看着窗外期待着再一个路口能够瞥见她美丽的身影。

逝去了，过去的一切在这一刻全部结束了。关于美娜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全部随着孙明扬远去的车影消散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