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暖

作者: 布衣暖暖 | 来源:发表于2024-01-14 00:3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冬月初五,白日里下了一场大雪,入夜后寒气逼人,凛冽的西北风呼啸着,将室外的温度骤然降低至零下十三度。

屋里黑乎乎的一片,借着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隐隐看到在炕角处,一个单薄而瘦弱的身影紧紧蜷缩在那里。

张婶在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中醒来,只觉得胸口似有一团火在燃烧,每一次咳嗽都仿佛有把锋利的刀划过她的肺,火辣辣地疼。

几天前她染了感冒,找村医买药吃了也没见好,反倒起了高热,伴着日益加剧的咳嗽。今天更是躺在炕上无法起身。于是还没到晌午,外间嵌入炕洞的火炉就因燃煤已尽而悄然熄灭,炕面失去了热源,很快就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一片。即使裹了两床厚实的被子,被子上又搭上了一件棉大衣,她的手脚仍然冰凉,仿佛跌入了冰窖之中,刺骨的寒意渗透全身,让她的身体无法自控地颤抖不已。

此时此刻,张婶感到头痛欲裂,全身上下仿佛被无数的锤子重重击打过,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肤都在剧烈地疼痛。这疼痛深入骨髓,让她感觉身体不再是自己的,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够挺过这一关。

那天去卫生室拿药,村医张大夫正忙着给人扎针,她便坐在一旁等待,从几个正在输液的村民口里听说隔壁幸福庄村的女书记李霞因为感冒染了白肺,撑了不到二十天就死在了医院。自己曾在那里当了四年多的保姆,与那李书记也打过多次交道,她今年也不过是50岁出头,人看上去挺健康的,咋就能因为一场感冒就送了命?还有那个白肺又是怎么一回事?

当时张大夫说李书记感冒后引发了重症肺炎,肺部因为发炎,渗出好多像平时溃脓时流出的脓水一样的东西,这些东西在胸片或CT片上面都是白色的,整个肺也就变成了白色的。这些渗出来的东西把肺泡都堵了,人就没法顺畅呼吸,通俗一点说,李书记最后就是喘不动气闷死的。

高烧,咳嗽,痰多,呼吸困难······自己现在不正是这样吗?那是不是也会像李书记那样变成白肺,然后一个人悄不声地死在家里,不知道要过了多少日子才会被人发现?

耳畔突然响起村里那些碎嘴子在背后议论的声音:“老张家的命就是太硬,不仅克夫还克子,注定会孤独终老,到时候死了都没人知道。”

“可不是嘛,三十五岁那年就死了男人,好不容易把俩儿子拉扯大,帮他们成家娶了媳妇,这眼看要过上好日子了,老大却得了肝癌,花了老鼻子钱也没治好。过了两年老二又出车祸死了。得亏每家都生了个儿子,要不还真绝户了。那俩媳妇也算仗义,都没改嫁……“

“嘁,你快别说了,就那俩媳妇还叫仗义?前几年老张家的不是去幸福庄村当了四年保姆嘛,俩媳妇听说婆婆伺候的那老爷子是城里的退休干部,给的工资高,还包吃包住,就觉得她手里肯定攒了不少钱,可不得想办法弄到自己手里?这几年俩媳妇轮番从东北往老家跑,说是不放心婆婆的身体,其实就是变着花样回来要钱,今天大孙子找工作得求人,明天小孙子要去日本打工缺路费了,到了年节时还争着让自家儿子回来陪奶奶,等回去时当奶奶的能让孙子空着手?听说她照顾的那老爷子每次都会给个两三百呢。就这样,老婆子这几年当保姆挣的那点钱全被抠搜走了,媳妇和孙子也不回来看她了,连个电话都没了。“

“我听说那家的儿女挺好的,老爷子走后又多给了老张家的四五千块钱,还说以后不管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

“人家不过那么说说罢了,无亲无故的,还能管她一辈子? ”

是啊,当初老哥哥的几个儿女确实跟自己说过有事一定要给他们打电话,可老爷子都走了三年多了,自己咋好意思再去麻烦人家?因此尽管这几天备受折磨,尽管她多次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但她却始终没有触碰通话键,那是在幸福庄村当村医的老爷子女婿的电话。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出的痰里掺杂着许多血丝,她有些怕了,担心自己真的会如那些人所说的,人死了都没人知道。

孤独赴死的恐惧让张婶终是下了决心:还是再厚着脸皮打个电话吧,等天亮了就打。

感觉过了好久,天终于蒙蒙亮了。张婶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六点了。小光他爸平日里一般早上五点半就去卫生室了,这个点打电话应该不会惊了他的梦。

手机屏幕上,11个数字已预先输入。张婶盯着手机停顿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轻轻地按下了那绿色的通话键。

“叮铃铃,叮铃铃……”手机里传来悦耳的振铃声,但是电话那头却始终无人接听。

随着铃声的止息,手机屏幕逐渐陷入了黑暗之中,张婶眼中那一抹光芒也随之黯淡,熄灭无痕。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握在手里的手机依然如哑了一般,没有一丝的声响。

“呵呵,刘华珍,你还在想啥美儿事啊?”张婶嘴角泛起一抹苦笑,低声自嘲道。她将手机随手扔到一边,缓缓闭上了眼睛。罢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沉寂了半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将正因高热而陷入迷糊状态的张婶唤醒。

她费力地探出手,几番摸索才抓到手机擎到眼前,屏幕上显现出“小光爸”的字样,让她心中一喜,急忙接通了电话:“小光他爸,咳咳咳,咳咳咳……”

“婶子,是我,”电话里传来老哥闺女的声音,“你怎么咳得这么厉害?感冒了吧?吃药了没有?”

“是小光他妈啊,我感冒六七天了,吃了药也不管用,昨天身上疼得躺炕上起不来,咳嗽厉害时痰里还带血,这不就寻思着问问小光他爸,我该不会也像李霞那样变成白肺吧。”

“怎么可能呢?别自己吓唬自己。”小光他妈嗔怪道,接着又详细地询问了她的所有症状和吃过的药,最后说了句“我这就去问问他,等我电话。”便挂了电话。

张婶不由感到有些疑惑,小光他爸怎么不接电话呢?

电话很快打了过来,依然还是小光妈的声音:“婶子,小光他爸说让你不要担心,你吃的那些药里没有消炎药,他让永军去卫生院拿药然后直接给你送过去……“

“小光他爸没事吧?”张婶打断小光妈的话关切地问。

"他没事,” 小光妈语气稍作停顿又继续道:“只是我公公昨晚后半夜去世了,家里人来人往的,他忙着筹备丧事,也没听到手机声,刚才要充电时才发现你打过电话。”

“什么?五哥怎么突然就走了?”张婶有些不可置信,“我回来时他的身体不是还挺好吗?”

“他以前就气管不好,去年阳过后就越来越厉害,前些日子突然降温就感冒了,引起肺气肿,加上年纪大了不抗折腾,这不就去了?”

“我这都干了些什么啊!今天就不该给小光他爸打这个电话。”强烈的愧疚感和无尽的懊悔如潮水般涌上张婶的心头,让她感到有些无地自容。

“没什么的,婶子,你别多想,我公公今年九十三,也算喜丧了。对了,婶子,刚才我给小光他舅打电话了,他和小光他舅母已经开车从城里出发去你那里了,你提前做好准备,等他们到了就带你去医院。”

“刚下过雪路上滑,开车不安全,你赶紧打电话让他们不要过来了,永军不是要来送药?我吃药就行,不用去医院。”

“哎呀婶子,你就安心在家等着吧,我先挂了啊。”

张婶硬撑着从炕上爬起来,艰难地穿好衣服,然后依靠拐杖的支撑,一步步挪向院子,挪到院门口开了门锁,再一步步挪回屋里。

这一番激烈的动作几乎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一阵天旋地转之感过后,她只觉得筋疲力尽,无法再支撑着爬上炕去,最终疲惫不堪地瘫倒在地上。

多亏永军正好过来送药,将她扶到炕上躺下,又烧了开水,冲了杯小光妈妈托他带来的奶粉让她喝下,又给她吃了药,她才慢慢地缓了过来,待永军走后便拥着被子坐在炕头。

一个多小时后,外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声,紧接着便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一道温柔的女声在院子里响起:"婶子——"

是小光舅母的声音,张婶心下激动,朝外面应了声便急忙起身下炕。强烈的晕眩感突然袭来,身子晃了几晃便直直地倒向地面。

“婶子!”随着一声惊呼,一道身影迅疾扑到张婶面前,在她即将倒地的瞬间稳稳扶住了她。

“婶子,你安心躺着就好,起来干什么?赶紧上炕缓缓,一会儿咱们去医院。”小光舅母赶紧将张婶扶到炕上,拉开被子让她躺下。

“哎呀怎么这么烫!体温表在哪?来,咱们量一下体温。”

将体温计放到张婶腋下,又给她理了理身上的被子,小光舅母侧身坐在炕沿边,柔声道:“婶子,我姐说了你的情况,你该早点给我们打电话的,那样我姐夫也能及时给你对症用药,不至于拖到现在还不见好。”

“你们平常都那么忙,我哪能有点事就去麻烦你们?要不是这次感冒实在厉害,我是断不会给恁姐夫打电话的,结果还正赶上小光他爷爷去世,我这不是上赶着给他们添乱吗?”张婶万分懊悔地自责道。

“哪里是添乱啊?不过就是碰巧了,婶子你千万不要多心。我们平时也是瞎忙,时间多的是,以后不管有啥事一定要第一时间给我们打电话,免得像这次一样受了些不必要的罪。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要一直照顾你吗?你莫不是以为我们只是随口说说哄你的吧?”小光舅母含笑道。

“没有没有,”张婶连忙摆手,满怀感激地说:“我知道你们是真心实意的。我这个老婆子肯定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才能遇到恁这些贵人。”说话间,她眼中闪过一丝泪光。

“婶子——”小光舅舅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屋子,关切地问:“你感觉怎么样了?”

张婶不着痕迹地拭去眼角的泪痕,脸上绽开笑容:“大侄儿来了啊?快坐快坐。刚才吃了恁姐夫让人送来的药,这会儿感觉好多了。路不好来一趟不容易,咋还拿了这么多东西?”

“也没多少东西, 就是给你带了点橘子、苹果,还有麦片、奶粉、八宝粥啥的,等你饿了时随便对付一口。”小光舅母上前接过丈夫手里的东西放在炕边的桌子上。

“屋里温度这么低啊,”小光舅舅坐在炕前的凳子上,微蹙着眉头伸手摸了摸炕面,“炕都是凉的。”

“平时生着炉子挺暖和的,就是放屋里的煤前晚上烧光了,炉子灭了我也没再生火。”张婶解释道。

“那我去把炉子燃起来。”小光舅舅说着就起身往外走,却被妻子出言阻止:“咱们还是先去医院吧。”

“不用去医院了吧,说不定等吃完这些药就好了。”张婶不想给他们添麻烦,更为担心的是去医院得花不少钱。

“这次感冒跟以往不一样,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才能放心。”边说边上前取出体温计,仔细看了看说:“38度9, 必须得去医院,咱们抓紧时间走吧。”

三人驱车出了村子,本来张婶提议去市第三人民医院,离家近,费用也低,却被无条件驳回,直接去了青医附院。

小光舅母从城里出发时就在网上预约挂了号,到达医院后在候诊大厅等了一会就被叫到了号码。经过仔细检查,医生初步诊断为支原体肺炎,建议先做个CT检查,并开具了退烧消炎药去他们去输液大厅接受输液治疗,等CT结果出来后再根据具体情况决定是否需要住院治疗。

两个多小时后,张婶结束输液回到诊室复诊,医生说CT检查问题不是很严重,进行抗感染药物治疗后两周左右基本可以痊愈。

小光舅母问是否需要住院,医生说可住可不住,主要看患者的意愿,而张婶自然是选择回家了。

最后医生给开具了治疗需要的药物,并叮嘱回家后随时观察病情变化,有任何不适一定要及时到医院复诊。三人谢过医生出了诊室,去到一楼大厅缴费取药后开车离开。

一回到家里,小光舅母就催着张婶赶紧上炕休息,然后去车上搬了台电暖气,这是她在张婶输液时让丈夫去医院的超市买的。

将电暖气放到炕上接通电源,不到一袋烟的功夫,温暖的气息就驱散了寒冷,弥漫在整个房间。

“侄媳妇,你算算今天总共花了多少钱,我好拿钱给你。”张婶开口问道。

“不用了,婶子,我刷的医保卡,反正不刷的话里面的钱也不能随意取出来花。”

“那怎么行?你们带我去医院我就感激不尽了,怎么还能再花你的钱?不行不行,必须得给你。”

“婶子,也没多少钱,你就别跟她争了,她那卡里攒了两三万呢。”小光舅舅提了一桶煤进屋,闻言出声劝道。

“好了好了,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小光舅母嫣然一笑,“多久没尝到婶子你亲手包的野菜团子了?我都快想死那个味道了。等你身子好了,就给我做上一大锅的野菜团子好不好?”

泪水盈满眼眶,张婶颤抖着声音,连声应允道:“好好好,等过几天我就给你包,一锅不够就两锅,三锅。”

就在此时,小光舅舅也在外屋燃起了炉火。张婶感到丝丝暖意迅速在身下蔓延,渗透至四肢百骸。

傍晚的时候,张婶的体温已慢慢降了下来,人也精神了许多。小光舅母蒸了蛋羹看着她吃下,又让她吃了药,剥了几个橘子连同保温杯一起放在她的枕边,说好第二天再来看她,才放心离开。

外面依然是寒风呼啸,屋内却煦暖如春。

“看样子老天爷还是没忘了我这个孤老婆子啊。”张婶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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