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末,我陪朋友去拜会了一位退休的大学老师。
老先生原来是教中文的,退休以后,住在在大学老校区的家属大院里,是那种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修的红砖房子,院子里都是盛开的桃花和竹子,安静且惬意。
老先生见到我们,像看到阔别已久的朋友一样,高兴地把我们迎进了屋子。
一进门,看到眼前的景象,我们不由得愣住了;他的屋子,不,应该称为书房更贴切。客厅里,只有一条榆木沙发,一个摆满了文房四宝的茶几和一台老式电视机,地上堆满了纸和笔;旁边他的卧室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柜和一张干干净净的梳妆台。墨水的味道充斥在整个房间的空气分子里。给人的感觉是简朴且清雅。
老先生习书法多年,写得一手好行书。闲聊间,他来了兴致,准备送给我和朋友各自一幅墨宝。铺开宣纸,轻捻老墨,提笔在纸上挥毫起来。我不太懂书法,却观察到老先生写得飘逸,仿佛鸳鸯游过水面,湿了羽毛,却瞬间干掉。他行书的笔墨之间,全是人间韵意。
实在聊了半晌,已经正午。老先生说今天高兴,略备薄酒,执意要留我们一块午饭。
小菜端上来后,老先生给我们斟上酒,就准备开动了。我多嘴问了一句:“不用等您爱人中午回来一起吃饭吗?”刚说完,就瞟见旁边的朋友给我递了个眼色,轻轻摇了摇头。老先生闻言,也稍稍楞了一下,正在倒酒的手在半空中悬住了。
见我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老先生微笑着缓缓放下了酒杯,轻轻说道:“我老伴啊,她都走了15年咯!”
看着我错愕的样子,老先生品了一口酒,缓缓说起了他的故事。
老先生和他太太曾经都是“老三届”学生,离校后,一起上山下乡当了知青。经人介绍之后,互生好感,人面桃花相印红。就这么在那个政治气氛异常浓烈的环境下在一起了。
由于老先生的祖父辈是地主,所以政治成分也被定为“有问题”。“文革”期间,饱经磨难,两人相濡以沫熬了过来。后来,两个人有了一个孩子。不幸的事,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由于身体原因,这个孩子不幸夭折了。
过了好久,老先生和老太太才从丧子的悲恸中走了出来。他们双双都去了高校任教,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一去,就是小半辈子,可谓是桃李满天下。
后来,好不容易快熬到退休了,老太太却先走一步了。只留下孤零零的老先生一个人,终身未娶,守着老房子,一个人寂寥地写着字。
老先生还说道,自从老太太走了以后,就再也没人给他研墨了。他曾经最喜欢的事,就是他写着字,老太太在一旁帮他研着墨。就着这些文字,种几株桃树,一起在桃花下相依而眠。老太太走了,就只剩他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地写啊写,一写就是十多个春秋。
但是,他每天都会把老太太曾经的梳妆台整理得干干净净,他说,老太太生前爱干净,平时家里卫生都是她包办了。现在她走了,就该轮到他来整理了。
说罢,老先生抬起酒杯,一饮而尽。
我想,可能也只有在老先生这个人生七十古来稀之年,才会素净到如此程度。
素净忘不了的,一定是最能打动你的。
正如杨绛和钱钟书。从钱老逝世那时起,杨绛先生就一个人待在寓所里,欢乐与伤悲来来往往,都成了过客,已没有什么可以扰乱她平静的心灵。杨绛先生开始独自一人专注地整理钱老的学术遗物——她把这叫做“打扫现场”,每日的生活简单而规律,笔耕不辍,深居简出。在她身上,仿佛忘掉了时间的残酷。
她只是静静地在想念一个人,在等待一个人。
时间呐,是个最锋利的利器,一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风烛残年,牙齿掉光,背脊佝偻,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我最感概的是,到了晚年,和光阴作伴,岁月如刀,一刀刀切割掉曾经的鎏金繁花,过着素白的日子,天天静静地想念一个人,渐渐地想成了习惯,想成了生活当中的一部分,这就不怕孤单了,因为这种思念,已经化为了伴随的一部分。
人生的厚重是独自留白间悟出来的,就像老先生写过的行书,他的心一定是笃定的。由浓转淡,由锋入圆,一撇一捺尽是日常。而字旁的留白,则全是想念。
尽管你漂泊经年,尽管世间事早已千疮百孔,可是时间没有让我忘了你,而是让我,习惯了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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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友评论
而是让我习惯了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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