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南宋的“通奸门”事件
悠悠
这件事发生在南宋淳熙年间。女主名叫严蕊,是一名官妓,男主叫唐仲友,曾任台州太守,出事后调住他处。
宋朝政府规定,官员请客,可以召妓助兴,但不许官员与妓有私情,一经举报查实,轻则减罚奉禄,重则罢官贬谪。这些官妓,本就是小户人家出身,皆因生活所迫,才流落妓藉。她们游走于大小宴会之中,周旋于各级官员之间,陪笑卖唱,插诨打科,虽然容貌姣好,能诗会唱,却没有从良的自由,要脱离妓藉,需要经过领导批准。
故事就发生在这一社会背景下。
这日,台州府衙的官老爷又升堂了,他要重新提审严蕊。严蕊被举报与官员唐仲友通奸。小厮传过话来,严蕊反倒不害怕了,她打定主意,宁死不招。押也押了,打也打了,没有就是没有,换谁来审,也是这个结果。
她只是个官妓,平日里在乐坊教习歌舞,无条件地应付官差。虽说吹拉弹唱,公关能力在台州小有名气,但那都属于工作行为,那些男人贪恋她的才色,纠缠讨好,与她何干!她一向行得端坐得正,至于别人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儿。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就被抓进了大牢,她是个妓女,参加唐仲友举办宴请很正常,再说了,官府有安排,她一个官妓也不敢不去啊。
她想不通,也不想想。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连岳霖的亲爹,大将军岳飞都可以被“莫须有”的罪名被处死,何况像她这样,卑微到连从良都自己说了不算的妓女。
严蕊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尽管屡遭鞭笞,身上的衣服已经破得丝丝缕缕,她也要保持从容镇定,别人不拿自己当回事,如果自己再不把自己当回事,还真不如死了算了。
入狱半年多,她见识了朱老爷的胡作非为和气急败坏,她不怕。她的身份虽然只是一个下贱的妓女,可她也是人,也有做人的尊严和底线,让她冤枉别人,她不干。如果他们的指控是事实,她当然会招,如果强加给她一个罪名,她宁可被打死,也绝不低头。
当然,她心里明白,退一万步讲,即便是真的和太守有私情,也罪不至死。
这次的主审官换人了,换成了浙东提点刑狱司长官岳霖,那个被诬陷致死的将军岳飞的儿子。
严蕊跪在堂下,表情平静,她不想再为自己辩解,他在等着岳霖发问。
“识相点吧,把你跟唐仲友的私情如实交代清楚,免得皮肉受苦。”岳霖看着台下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去的严蕊,眼里升起几丝怜悯。
严蕊衣衫褴褛,身材瘦弱,被折磨得只剩下半口气,眼神里大义禀然的豪气和倔强还在,岳霜不由得肃然起敬。如果不是堂前人多,他真想搬个凳子让她坐下。
门外来听审的人趣聚越多,大家都想看看皇上派来的这个新官是不是会秉公执法。
“大人,我和唐仲友只是正常往来,偶尔诗词唱和,从来没有肌肤之亲。他是官,我是妓,做官有做官的规矩,做妓有做妓的规矩,我从没想过要巴结上司,也没做过逾规越矩的事儿,说我跟唐仲友通奸,纯属子虚乌有。”
“如果你们没有私情,别人只是捕风捉影,你也要拿出点证据来啊。你说你们只是诗词答和,那你就当众填首词,让大家伙看看你是不是真有这个本事。”岳霖早就听说她多才多艺,尤其擅长诗词,想探探虚实,也好借机放她一马。
严蕊略一思索,眼中含泪,沉吟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岳霖听罢,暗暗叫好,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便对着门外听堂的人大声说:“你既有从良之意,我自当为你做主。”他命人取来伎籍,勾去她的名字,当众判她从良。
严蕊惊呆了,她没有想到,事情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官老爷竟然这么草率就当庭放了她,她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疼得一咧嘴。是真的!严蕊赶紧叩头谢恩,欢欢喜喜地出门去了,门外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岳霖之所以敢这样做,自然有他的理由,他早就揣摩透了皇上的心思,孝宗皇帝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派他来,就是让他赶快结案。朱熹推行“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朝中推行他的纲常礼教,他是皇上的老师,皇上碍于情面不好多说,却对他的观点并不重视。皇上也不想治唐仲友的罪,毕竟人家也没犯什么大错。他只是想和和稀泥,两头安抚安抚,换个天下太平。
在这部戏中,严蕊是一个悲剧人物,她是朱熹打击唐仲友的道具。
朱熹恼火于朝庭对他的教育观态度模糊,新政在当朝施展不开,还多次遭“党禁”,他也常常被同僚挤兑、嘲笑,他的心里早就窝了一肚子火。
偏偏在嘲笑他的人当中,有一个是他的直属下级——台州太守唐与正(字仲友)。以下犯上,有违纲常,这还了得,朱熹要找回面子,给唐与正点颜色看看,又苦于没有证据,便想到了以召妓入手。
朱熹连上六道奏折,折折都是参奏唐仲友与官妓私通。孝宗皇帝被叨扰得没了办法,就把奏折拿给宰相王淮看,征求宰相意见:“爱卿,你看,这事......”
宰相王淮与唐仲友既是同乡又是姻亲,自然向着唐仲友说话。他嘿嘿一笑,说,这些都是小孩子吵架过家家,由他们去吧!
皇上下旨,把两人调开,一个在这边做官,一个去那边上任,唯独忘了释放受牵连锒铛入狱的严蕊。
说来说去,也怪朱熹小瞧了这丫头。
朱熹以为,唐仲友风流倜傥,严蕊色艺冠绝,两人相处日久,必定有染。只等柔弱娇嫩的严蕊一招供,便可只参罢唐仲友的官爵。不料严蕊倔得很,任凭严刑拷打,就是不肯屈招。朱熹无法,只好把她送到绍兴再行审问。案子一直拖着,就是结不了案,这样一来,反倒搞得朱熹下不了台。
这事儿传到老百姓耳朵里,吃瓜群众听到一个妓女,竟然如此刚烈,又是感动又是敬佩,纷纷上街为她呼冤叫屈,一时间,“通奸门”事件传遍了大江南北,闹得沸沸扬扬。皇上一看不管不行了,才让岳霖替他收拾烂摊子。
岳霖心里替严蕊鸣不平,表面上却不敢表示出来,只能见机行事,找个由头把严蕊放了完事。
借着严蕊吟诵的《卜算子》,岳霖正好顺水推舟,既平了民愤,又去了皇上的心病。反正朱熹跟唐仲友都去别的地方做官了,在这块地盘上怎么处置,他说了算。
严蕊出狱后,深居简出,弹琴赋诗,日子过得倒也安闲自在。
像所有的网红一样,她的刚烈,她的才情,她的重情义,又为她引来不少意欲求欢的少年才俊,都被严蕊一一拒之门外。
一日,一位衣着华丽的公子手里拿着她写的《如梦令》:“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前来拜访。
严蕊看到自己的词作,心里先是一软,又听到来人自称是皇族远亲,因敬慕严蕊的人品才华,冒昧来访,感觉他跟其它纨绔子弟多有不同,心里又软了一层。
严蕊命小婢开门迎客,砌茶倒水,两人竟如久别重逢的好朋友,聊诗词,聊人生,越说越投机,越聊越开心。
严蕊为他的真诚和直率所感动,两人每日诗画吟山水,丝竹寄风流,感情日深。
于是在一个秋高气爽的秋天,两人结为连理,碍于严蕊的出身,虽名为妾,却是他的唯一。王子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件事有演绎的成分在里面,却也有几分真实性。人生本来就虚虚实实,尤其是众多的这个“门”,那个“门”事件更是真真假假。不是当事人,永远不明白真相究竟长什么样子。
我想起美国总统克林顿和莱温斯基的“拉链门”事件,吃瓜群众一挥手,也将狗粮撒了一地。看来,要想扳倒一个人,最容易的突破口,就是给他们套上乱搞男女关系的绳索,然后去围观,且看他们在一堆乱麻当中如何挣扎。真理啊!
鲁迅先生有一篇著名的杂文,《论雷峰塔的倒掉》,说得是法海千方百计阻止白娘子与许仙结婚的事儿。“和尚本应该只管自己念经。白蛇自迷许仙,许仙自娶妖怪,和别人有什么相干呢?他偏要放下经卷,横来招是搬非,大约是怀着嫉妒罢,——那简直是一定的。”这段话至今让我喜欢,读着解气。
在中国历史上,孔孟之后,承儒学之正宗者,朱熹可谓千古一人,举世无双,他举着“存天理、灭人欲”的天条,长期占据着仁义道德的制高点。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人物,在一些事上,也表现得颇为小家子气,格局太小,做出这些让人跌破眼镜的事儿,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怎么觉得,这像极了刚刚曝出的某明星“出轨门”事件呢?真是有人闲着没事干,眼睛总盯着别人家。
作者:悠悠:素心女子一枚,喜欢到处走走看看,总是带着一份好奇心,去邂逅一场未知的风景。闲暇时以煮字疗饥。微信公众号:阿果散文(aguosan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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