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醉墨想让我再玩一把,不停发来语音消息,我眼睛红肿着,看了一眼闹钟,5点59分。
我揉搓着太阳穴,告诉他休息半个小时,重新开战。我慢慢地合上双眼,朝后面的椅子沉沉躺去。
耳朵边怎么有蝉在鸣叫?声音还越来越刺耳,我第一感觉是自己熬夜没有睡觉,即使盛夏,这个时间怎么会有蝉叫,肯定自己又得上时轻时重的神经衰弱了,以前就是这样,熬夜多了,神智也变得不清晰,耳朵里总有汽鸣或者蝉叫声,让人讨厌。
声音越来越响,我有些不耐烦地挠挠耳朵,手指刚堵住一边,另外一边耳朵旁蝉声突然变得尖锐,惊得我一下睁开眼睛,隐隐看见自己静静地躺在椅子上。
我转身一看,又是一惊,我站在四楼的窗台边,背后就是阒无一人的大街,凉风吹着我的背,忍不住一个颤栗,本能促使我笨重的向前走了两步,同时想着自己怎么站在窗台这么危险的地方,肯定是做梦。
我走进屋子,看见自己就安静地躺在椅子上,仔细地揉眼一看,没错,那就是自己的躯体,死陈在那里。
身体在那里,我又在哪里依附?心里的恐惧感慢慢涌上心头,我迟疑着缓缓低头看着有意识的自己,不觉大跳了起来,蝉声又变得杂乱和刺耳,围绕在我的身边,我竟然变成了一只蝉。
大学四年,我从一个优秀的学生干部变成沉迷网络游戏的问题青年,我搬出宿舍,自己租一个很小的房间,白天睡觉,晚上整夜打游戏,所以,几乎不知如今正值盛夏,蝉声也很久没有听到过,如今自己却是发声体,恐惧慢慢褪去,理智袭来,想起那句“蟪蛄不知春秋”,浅笑着说声久违了。
我变成一只蝉,我想起格里高尔变成甲壳虫时家人对他的冷漠,那种人性的异化让每个人为之感伤。所幸我的朋友都在网络上,网络世界中我是一个英雄,所向披靡,从没有人敢对我吹毛求疵,颐指气使。
如今我变成蝉,浑身散出的英雄主义漫卷了我的全身血液。我要歌唱,我要星辰与大海,现在最想做的就是离开这间屋子,以上帝的角度好好俯视这个世界,以洞察一切的态度去看待人世间的种种荒谬。
这个清晨,我大叫着,腹部的音盖不停地抖动,双翼胡乱地拍打,我摆脱了熬夜的困乏,怀揣一切的神秘与刺激,振动双翼,飞出窗外。
看到一家住户窗户亮着光,便飞过去伏在窗外,室内物品繁多,狭小拥挤,一个年轻的女孩背对着我,露出那性感的背部,手里的发卡在指尖轻轻地夹着,床上那个男孩伸出手在她的屁股上捏了一把,点上香烟,女孩转过身来,大吼大叫地埋怨着。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给我时间,我拿下这个项目再说”男孩满面愁容地说。
“我给过你时间和机会,我不能再等了。”女孩显得有些不耐烦,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下去背靠床沿哭了起来。
“对不起。”男人沉默地说。
“我他妈不要听对不起,不要听解释,我累了,真得累了!”
男孩头埋在被窝里,眼眶变得湿润。
“我不能等你了,我妈让我回家结婚,这次该我说对不起。”女孩起身径直跑出门外,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就此戛然而止。
我看在眼里,心里感慨万千,多少爱情败给了现实,多少现实又无力又苍白。
世界上最完美的爱情也许并不是门当户对,而是你来了,她就在原地。
我继续聒噪地飞着,飞向一块狭小的巷子,那个地方人潮拥挤,看起来好不热闹,我俯身飞低落在这个巷道仅有的小树上,人群的喧嚣很快湮没了我的鸣叫,赤膊的男人凶神恶煞,肥胖的女人随便谩骂,每个人手里拿着板砖,蹲在地上的郑重其事,站立着的喋喋不休。
我知道这是小摊占位,这一条街都是卖水果蔬菜的,一年前他们接受安排来到这个小巷,每天都要早起来占位,不然生活便无从着落,早上这个街道的风景总是很独特。
就在这时,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和一个矮小的女人推搡着理论,我听不清楚,肯定是占位的事,他们越吵越凶,那个男人一点也不忍让,动起手来骂骂咧咧,屡屡把这个女人推到在地,女人又蹒跚着起来,其余的人只是在旁边看着,正如鲁迅先生说的看客那样无动于衷。这个女人再怎么理论也无济于事,情急之中把板砖大哭着砸向男人的头部,一时间场面混乱,男子躺在地上,鲜血从头上汩汩冒出。
不久之后女人面部平静地双手颤抖着被警察带走,巷道又恢复了喧嚣。
现实的重压会把一个正常的人逼疯,又会把一个疯子逼成恶魔,我渐渐地发现这个世界对穷人的恶意,也许这是游戏让我痴迷的地方,因为逃离。
看了这两幕闹剧,日上梢头,我听见了许多蝉的鸣叫声,不由得悲从中来,虽然人类是这样的让人生气,但是沉浸其中的局,也许并不痛苦,此时我想变回一个正常人,不打游戏,余生去寻找这个世界的美好,然后爱上它。
我还没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我还没报答父母的恩情,我还没有和朋友去走遍千山万水,我还没有举行一场自己的毕业晚会。最重要的事,我不想一直这样聒噪下去,喋喋不休。
仔细想来人类作为万物灵长,生活纯真也好,丑恶也罢,都是那样的多姿多彩,让人永远留有期待。
我不自觉的腹部音盖又反复发音,叫声比其他的雄蝉更大声了些,仿佛是对这场命运的捉弄极其不满。
后来我却怕了,我知道蝉的一生有四分之三的时间是在土里吸收树根的汁液,跑出土外褪去最后一层外壳后,然后展开双翼,雄蝉就要鸣叫,最后和雌蝉交配着死去。
这时候我变得很怕死亡,脑海意识到发出声音的那一刻就是走向灭亡的朝圣之旅,每个蝉的归宿都是如此,以前总觉得死亡离自己太过遥远,现在想到自己就要告别这个世界,该说些什么呢,我嘴里不停地嘟囔着,平日里脱口而出的话此时变得结结巴巴,只是无序地鸣叫着。
突然一大群雌蝉向我飞来,也许是要履行生命最后的责任,我彻底地怕了,啊,我就要死了,我还不想死,怎么办,双翼已经无力飞起来,只是大叫大嚷着,我不想死啊,我想变回正常人。
我使劲蹬着地面,只听见玻璃破碎的声音,变得比我的鸣叫更刺耳,我一个冷战,双脚在桌子上胡乱地蹬着,我渐渐睁开模糊的双眼,眼前的一幕让我欲哭无泪,电脑已经掉在地上,显示屏摔碎成渣。
我从一个将死的蝉又变回人热爱这个世界的人,多好。
“醉墨,有时间我们去看蝉交配吧!”我心里浮过一丝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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