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母在的时候，骆遗小心地隐藏着他身上的疼痛，他怕母亲察觉，怕她越发为他担心。他都做得很好，母亲想知道他在的时候，他都乖乖地去敲响那个吊钟，无论身上多疼，他都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任何其他东西，不让多余的声响告知他的母亲他现在的状态。
可他母亲走了，他身上的疼痛再也没办法掩盖了。他看到母亲的骨灰撒到天清海，他在海边的礁石上躺了一夜，海风的凉意混合着身上噬咬般的疼痛，他心里的悲伤转移了一些。
可这远远不是结束。
骆遗收回了发散的思绪，继续说道，“后来我的身体又发生了变化，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身上都疼痛难忍，像被烈火灼烧，你懂那种感觉吗？”骆遗看着卢亦歌说道，“举目四望都没有人可以求救，只有我自己，只能我自己独自忍受。”骆遗指了指他的左臂，“而这就是结果。”
“为什么会这样？”卢亦歌眼里有细碎的光。
“那就要问问你父亲那群科学家了。我原来以为你父亲是恩人，结果不是；原来以为我不被人看见，就该是最终的惩罚了，可也不是。说真的，就算我上辈子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情，这样也够了。”他情绪有些起伏，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身体的每个分子都被我所在的世界排斥。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像个游魂就罢了，为什么还恨不得让我痛得希望自己从来没生过在这世上？”
卢亦歌被骆遗的神态吓得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她有些沉默，然后走上前，拉着骆遗的空袖子说道，“对不起。”
骆遗有些不在意地笑了，“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现在我们来说说当下，说说你们那些人关心的事情。”
卢亦歌别过头，“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说。”
骆遗轻笑了两声，“有什么不想说的，我经历的这些，总得让那些做错事的人知道不是吗？不然我也太冤了。”
“我一直都生活在第二世界。实验室里3D影像的那个本体，他一直生活在你们那里，享受养母真实温暖的人是他，慢慢消失的人也是他，我跟你们隔着一个世界。可是我感受着他的感受，是他的影子，在他消失之后，忍受着突如其来的孤独，孤立无援，身体上的折磨，世界观的崩塌。”
骆遗看着卢亦歌，“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这个世界太空旷太孤独了。”
卢亦歌轻轻说道，“都过去了。”
骆遗的眼神里闪出光芒，“所以把你们拽到第二世界来有什么错呢？我只不过觉得这里太空旷了。”
他不一会儿又恢复了正常神态，“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自己在你们那个世界的存在性吗？”卢亦歌摇了摇头，他继续说道，“在我十五岁的时候。从我身体在人们眼里有变化开始，我一直看得见完整的我自己，但旁人都说我缺胳膊少腿，我以为是我出现幻觉。”
“但人应该相信自己一次不是吗？为什么旁人都说没有，我就要放弃自己的视野，也说没有呢？明明我自己看到的才是真的。”骆遗的声音慢慢缓了下来，“因为持有这种怀疑，后来我知道了你父亲发明的机器，看到了相关的实验，看到了这个世界产生的黑域，以及你们那个世界人们的反应，我开始推测，然后有了相关的推论。”
“那主世界你的本体叶宜去哪了？”
“他啊，消失了吧，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但‘马良之笔’不是以物造物吗？他之前肯定是在的。但自从他消失之后我全身开始疼痛。”骆遗回道。
卢亦歌若有所思道，“这样啊。”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马良之笔’作用原理吗？第一步破坏掉主虚体之间的卡米磁力，打开通道，第二步旋转虚粒子，改变构成。宏观结果就是在你们的世界产生了一模一样的复制体。但是对我的那场实验呢，参数设置错误，粒子旋转后，通道关闭了。所以我身上的粒子构成被改变了，但没有进入到你们的主世界。”
“你的意思是说，你当初之所以会全身疼痛被排斥，是因为你的粒子构成已经和第二世界不一样了？”
骆遗点点头，“可以这么说吧。但这只是猜测，之前也说过了，主虚粒子的旋转方向以及作用方式，在依托主虚粒子而存在的主世界和第二世界是观测不到的。因此即便到主世界的复制体因为粒子旋转方向变化而与本体作用，你们也找不到原因，因为你们只能观察到现象，观测不到本质变化。”
“那人类到第二世界来，如果没有航行服，没做身体改造手术，就会跟第二世界的虚粒子产生反应而消失，就跟游戏里段宏那样？”
“不是跟第二世界的虚粒子，是跟第二世界里的虚粒子组合。虚粒子组合，简单来说，就是你们主世界的人或物在第二世界的投影。粒子之间的联结和构造方式极其复杂，它们会相互作用。所以单个主粒子或者成群的单个主粒子，到了第二世界，也不会立马就发生作用而消失。”
“那在游戏里人们出去就消失，真实情况也是这样吗？”
骆遗点头，“主世界的人类到第二世界后，如果没做身体改造手术，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会直接消失不见，跟游戏中展示的一样。但主体一到第二世界，无论是否做了改造手术，原来存在在第二世界的对应虚体都会直接不见。”
“原因呢？”
骆遗沉思着说道：“目前我观察到的现象是这样。”
“那做了身体改造手术后，会有后遗症吗？”卢亦歌问了一个她非常关心的问题。
“现在来看是没有。”骆遗说完，他又想到了什么，笑道，“不过谁知道呢。我现在觉得这个世界有趣极了，想想你父亲的马良之笔，你说是吧？”
卢亦歌偏过头去，“如果能保证人类当前的寿命不受损害，想来人们不会有什么异议。”
“放心吧，我试验过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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