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雪微微停了,有太阳斜斜地射在大殷宫的暗青色城墙上,揉成一种说不出的色来,宫人依旧日日低头走着自己的路,惶恐而又不安。
近日来,这宫中不知何处便起了谣言,快至及笄的三公主殿下迷上了梨园里的一个戏子,据说那戏子生得颇为俊美,明明是个男儿却身姿如柳,这殷珠颜便日日待在戏园子里不肯出来。虽说大殷民风已颇为开放,历史上也有公主养面首的,可这么一个尚未出阁的公主就这样堂而皇之的在宫中如此,便叫人非议了。
而宫中是什么地方,向来不分黑白,不论真假,那些话到了悠悠众人口中,只有添的,哪会少一个词?切切喳喳,便如同不知名的动物,一个个交头接耳,在高高的宫墙底下,你一句,我一句,原文如何,便不那么重要了。
这样的话没人敢传到舒贵妃那儿去,毕竟人人都晓得她对这独女儿是何般宠溺,手段又是何等腥辣。却直接捅到顺康帝那儿去了。
不过是帝王瞧见殷长乐送的红梅,想起故去的发妻,待身子稍好些便去了梅园,这梅园却是向来人少疏于打理的,宫中人人皆知舒贵妃爱的是牡丹,梅花,不过是嘉懿皇后生前所爱,捧高踩低儿,是做惯了的,况且还是个死去的人。谁愿去犯这份忌讳呢?好巧不巧,两个小宫婢便在一棵梅树下,叽叽喳喳,肆意讨论着这新进的戏子同殷珠颜如何如何。大概料不到这样的地方会有谁轻易踏足,又是这样冷的天,言语便甚为轻浮。那殷珠颜便已是甚为不堪了,宛如杨花般,水性不改。
顺康帝面色阴沉如水,披着大氅,挥挥手示意不要出声,福清一旁伺候着。良久,待那两个宫婢远去后,只低低说了句“回殿!”
片刻,又对福清说:“你差人把舒贵妃跟三公主给朕传来。”
福清微微弯下腰,只轻轻说了声:“诺。”
偌大的元寿宫里,一片沉静。地龙烧的暖暖的,温暖如春,地面铺着五蝠献寿的褐色地毯。舒贵妃跪在地上,却是一股股冷意直钻进心底。顺康帝坐在迎窗炕上,盖着厚厚的毯子,闭目养神。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舒贵妃跪了一刻钟了,却不敢出言。头上的赤金步摇却是微微摇曳着,仔细看,舒贵妃身子在轻轻颤抖着。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却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圣上的心事,她向来只揣摩得到三分,如今这情色,怕是不妙。难道是自己想收养顾瑜璟,陛下恼怒了?可再恼怒,自己还有舒家,也可以说自己见顾瑜璟自小无母可怜,想照顾罢了,无论如何,都是圣上挑不出错来呀。这厢舒贵妃跪着,大气不敢喘一声,心里也是百转千回了。
福清却是打帘进来,身姿翩翩,身后却无人,行了礼,顺康帝这才慢慢睁开眼,问了句:“人带来了?”见福清身后并无其他,有些诧异,福清面上露出为难之色,看了看跪着的舒贵妃。
“不必顾忌谁,说吧!”顺康帝冷冷的瞥了眼舒贵妃,示意福清继续。
“这……三殿下正在梨园看戏,跟戏子玩的热闹,趣味正浓,怕是走不开,况且,殿下仪容……怕是不宜面圣。”舒贵妃听到这,蓦地抬头看向顺康帝。
“啪!”一杯滚烫的茶狠狠砸向地毯,在舒贵妃身侧四溅开来,茶盖还在地上囫囵转了个圈,吓了舒贵妃一大跳。
“瞧瞧,你教出的好女儿!”舒贵妃听到顺康帝的指问,跪着向前走一步,手恰好扶住了顺康帝的膝盖,低头抬头一瞬间,眼圈便是红的,娇滴滴的哭了。“陛下何必为了这样的事动这般大的气呢?颜儿这个年纪贪玩也是正常啊,左不过爱玩儿罢了。”
顺康冷冷地盯着舒贵妃,把玩着手腕上的一串碧玺珠子,说道:“若仅仅如此,朕何至于大冷天巴巴地传你们娘俩儿过来。”又转身对着福清说:“叫那个婢子进来!”
福清对站在一旁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不时,一个宫婢便被架着进来了,双颊肿胀,发髻散乱,一瞧便是用了刑。一到了地,那宫婢身子便直接瘫了,舒贵妃仔细瞧,才发现是自己女儿的贴身宫女浣花。当即顾不得什么。直接出来,大声训斥着:“你这婢子好生狠心!我的颜儿待你如何好,你倒是忘恩负义,如今却不知在陛下面前都编排了些什么!”
“贵妃娘娘也莫怪那个婢子了,她可是个忠心的,你的好女儿跟戏子私通,她便是那望风的,连朕的人都敢虚与委蛇!”顺康帝凉凉地说。
私通?
宛如一个惊雷落在平地,里面服侍的人都已退了出去,福清安静的立在一旁,如玉的脸庞却是面无表情,舒贵妃却是掩饰不了的惊愕。
“这……怎么会,臣妾教导颜儿一向尽职尽力,她怎么会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
“这倒要问你了,都是你平日里过于放纵她,如今发生这样的丑事,阖宫都知道了,叫我皇家的脸面往哪儿放?”
舒贵妃不敢起身,跪着,心中却是百转千回,咬咬牙想了想,她还有舒家,是的,最大的靠山——舒家!
当下柔柔弱弱的哭了一番,却说道:“既然已是如此,不如送颜儿回外祖家,或在京都另立公主府,宫中的人是不能放出去了,日后任颜儿同谁成亲便罢了。”
“哼,她的事宫中都传遍了,稍有些脸面的人家消息都是灵通的,能不知道?谁家还会要她!”
“那该怎么办,颜儿是臣妾的心尖肉,若下嫁受了委屈,臣妾如何心安啊!”舒贵妃语调带着哭腔,妆已是花了,却仍然楚楚动人。
“既然如此,也无他法了,唯有远嫁,蛮族人不拘小节,不会在乎女子这些,如今蛮族首领第四子年纪正好,也矫勇异常,配颜儿,也算是天作之合。”舒贵妃呆了,愣愣地看着皇上,“殿下何至于此!怎么舍得颜儿嫁去那等蛮夷之地!”眼泪已是停不下了,却看见皇上已是决定了的样子,终是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苒儿,颜儿亦是朕的孩子,朕也心疼她,可如今她嫁去蛮族已是最好的打算了,难不成你要她青灯古佛了断此生?好了,你下去准备吧,颜儿那要好生说说,不要辜负了朕的良苦用心。”语罢,顺康帝身子前倾拍了拍舒贵妃的肩膀,语重心长。
舒贵妃知此事已无法挽回,木木地行礼出了元寿宫,却是一个踉跄,一旁的余芙忙伸手扶住她,她面如死灰,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本宫的颜儿怎么就要嫁到那等蛮夷之地呢?”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念及,舒贵妃转头对身旁的近侍说:“去!去把那勾引本宫颜儿的戏子给我杖毙!叫公主别出门,好生给我待在祥云殿!”
“本宫还没死呢就这般待我的珠颜。帝王之心,到底是狠啊!”舒贵妃冷笑了两声。
“皇上身子怕是不好了,这一日日过得。”余芙扶着舒贵妃,低低地说。
“既然如此,为母则刚,把我舒家逼到绝境,那也休乖本宫翻脸不认这几十年的夫妻情分。”
长街甬道,是无止境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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