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累斯萨拉姆只是一个中转站,若不是要从这里坐船去桑给巴尔岛,我们断不会来到这个城市。第二天一早,我们就匆匆赶往码头,冷冷地甩开了试图带我们买票的掮客,坐上了早上出发的第一班快船。
船舱里异常平稳,若不抬头观望前方,丝毫不觉得船正行驶在印度洋的波涛里。船头有空位可坐,我们索性离开了无聊的船舱,坐在了那块露天的三角地带。今天的浪不大,但由于船行驶速度很快,海风呼啸着从脸上扇过。女人们的头发飘扬起来,几乎能跟海平面平行。有个男人两只手抓在船头的铁栏杆上,目视远方,他的白色外套被风灌得满满,要是他是个胖子,腮帮上鼓鼓的两块肥肉肯定会被风推到耳根,并随时都会被扯下来。几对情侣依偎在一起,不禁让人想起甲板上的那段爱情。
桑给巴尔岛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之中,但眼下它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港口,并没有多少独特之处。盖完入境章,检查了小黄本,我们就近找了一家旅店安顿下来。时间还早,索性出门溜达。
这里叫石头城。与达累斯萨拉姆的紧张气氛相比,这里实在轻松友善得多,没有恐惧,无需匆忙。它让我想起拉穆岛。确实,无论从历史文化,还是建筑风格,这两个地方都有诸多相似之处。不同的是,在石头城狭窄逼仄的小巷里看不到驴,倒是有很多作画的人、下棋的人、闲聊的人,还有一些榨甘蔗汁和卖工艺品的小商贩。偶尔能看到七八只慵懒的小猫扎堆在一个老旧的木门外面,或趴着,或坐着,或躺着,或侧卧,姿态万千。有些戴着白色头巾的小女孩躲在半掩着的木门后面,伸出小脑袋,一脸羞涩,却又笑容满面。
猫族会议 正在作画的手艺人 戴着白色头巾的小女孩躲在半掩着的木门后面,伸出小脑袋,一脸羞涩集市充满了风情。有卖香料的、水果的、海鲜的,还有卖烧烤的。香料都是岛上出产,被包装成了各种各样精美的形状,有心形的,有船形的,或者花瓣状的。水果种类繁多,有芒果、木瓜、牛油果,还有西瓜、香蕉、菠萝,都是个大味美,价格便宜。烧烤摊上有烤羊肉、烤牛肉,但最好吃的是烤章鱼。章鱼头上有八根爪,师傅按爪卖,一根爪大概两块钱,小的只要一块五。章鱼爪外焦里嫩,油而不腻,闻着就想吃,吃了还想吃,吃了又吃,吃了再吃。反正我们是一连买了好几次。按照中国人一贯斯文的作风,我们都先来了根小的,吃完毫不犹豫地换成大的,一根不够来两根,再也顾不得矜持,真想把那一摊章鱼全都抱回去。
海鲜烧烤我们的旅店附近有一个鱼市场。每天早上的鱼市场很热闹,因为这个时候渔船归来,带回了各种新鲜的海鱼。但我们只对龙虾感兴趣。来到石头城的第二天,我们就谋划着吃一顿龙虾火锅。这天我们欢欢喜喜地去集市上买回了五只青龙虾,然后在旅店顶楼的厨房七手八脚忙活起来。Joyce潜水回来,也加入了烹饪的队伍。
石头城的鱼市Joyce是我们吃早餐时认识的香港女生,她与我们交流时偶尔会停顿两秒想一下如何遣词造句。我想她的英文肯定说得比普通话要好。她之前已经通过了AOW的考试,在这里学习更高阶的潜水课程。
说是龙虾火锅,其实就是把龙虾清洗干净后直接放在锅里煮,根本没有任何火锅佐料。即便如此,那鲜美的虾肉,吃起来仍觉得味道美美。
吃完饭我们在石头城的巷子里闲逛。约莫下午六点钟,我们来到海边,太阳正徐徐降落。一群十六七岁大的少年正在海边表演“花样”跳水。他们做出搞怪滑稽的表情,或慌乱如惊弓之鸟,或飘摇似醉酒大汉,然后以夸张的姿势起跳、旋转、降落,动作娴熟自然,身姿敏捷优雅,如猛龙入海,似浪里白条,看得人连连叫好。不知不觉太阳没了踪影,恍然觉得它也是直接跳入海里的。
跳水我们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本地巴士去了Jambiani海滩。两个多小时足以睡上一觉,但在桑给巴尔岛的本地巴士上却很难睡得着。这是一种双条车,大多数时候,车上拥挤不堪,需要跟本地人肉贴肉地挤在一起。这都不算什么,无法忍受的是车上挥之不去的浓浓狐臭味——没有任何歧视黑人朋友的意思,只是客观存在这么一种难闻的味道。直接掩住鼻子显然很不礼貌,一直憋气又不太现实,大多数时候,大家不得不将头撇到窗外去。但我坐在最里面,没有窗户可以透气,闷得一脸呆傻,只好在心里默念“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企图恢复元气。
早就听朋友说,桑给巴尔岛的海滩非常漂亮,但我却怀着莫名的惶恐之心。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多道听途说的美丽风景,当我们亲眼所见,发现不过如此,就会产生很大的失落之感。提前看到的影像、图片常常是一个地方的最美记录,是有意为之的摘录截取,并且也会因天气变化、观察角度的不同而有所差异。它们如同电影的剧透一般,固然勾起了你的好奇之心,但也或多或少降低了你亲临现场所应有的感动之情。
Jambiani海滩却没有让我失望。泛着荧光绿的海水,广阔的白色沙滩,面朝大海的茅草屋,高大挺拔的椰子树,构成了一组美丽的诗词意象。一阵风吹过,平静的水面泛起波纹,沙滩上螃蟹爬动,茅草屋里喝起啤酒,椰子树叶迎风招展,意象全都舞动起来,就像有人在进行诗词朗诵。
我们脱掉鞋子,光脚踩在细软如面粉的白沙上,留下一只只歪歪扭扭的足迹,放佛在这幅大自然的画卷里题了字。我庆幸见证了这个海滩万千美丽时光里独一无二的一瞬。我们的足迹也将很快消失。
海水特别清浅,离岸百来米的地方停着一艘木船。我们朝那里走去。水很清澈,可以看到海水里成片的海胆,偶尔还会发现一两只海星。这时是下午三四点钟,海水开始涨潮,越来越深,逐渐漫过膝盖。木船在水里飘摇。一个黑人把它推向岸边。我们也往回撤。
离岸百来米的地方停着一艘木船回到石头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我们叫上Joyce,又来到集市上吃烤章鱼,喝甘蔗汁。
我们决定去农圭住一段时间。Jambiani海滩尽管漂亮,但很原始,基本没有开发,生活起来很不方便。农圭虽然相对商业化,但还没到严重的程度,玩起来会更有趣一些。
我们住在农圭的Mama Fatuma旅店。旅店离海滩有一段距离,不过环境不错,房间都是独栋的茅草屋。所谓茅草屋,并非是泥土垒砌起来再搭些茅草的破陋民居,只是一种房屋式样罢了。农圭的海滩边经常能看到这类“原始建筑”。从旅店走到海滩的路上有一棵很大的猴面包树,正结着长条的青色果实,看起来果然如同面包一般——直到到了马达加斯加,我才有幸尝到了它的味道,不过我并不认为那些挑剔的猴子们会喜欢它。
自从在石头城吃到美味的烤章鱼之后,我们就决定做。旅店可以生火做饭,也有烧烤的铁架,只是要自己买木炭。木炭可以在村里的店铺买到,另外,还需要买锡箔纸和食用油。章鱼可以去鱼市场买。鱼市场就在海边,从我们的旅店走过去需要十来分钟。
为了买到新鲜的章鱼,需要一大早或下午两三点钟去,这个时候海边停泊着一排排的渔船,渔民们正好捕鱼归来。有时我们会走到渔船边上,看到船里有章鱼就直接买下来。通常渔民们收获颇丰,每条船都满载而归。船里有一些两三米长的大鱼,一个人完全抱不动,需要两个渔民一前一后地抬着它走向沙滩,然后装载上车,运往其他地方。如果捕获到龙虾,可以直接卖给海边的各家餐馆——龙虾总是抢手货。船里的鱼虽多,章鱼却很少,没有人特意为了捕章鱼而出海。一天,我们跟一个渔民商量,他同意带我们专程去捕章鱼。
捕章鱼是件很好玩的事情。那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碧波万顷,带马达的小木船逐渐驶离海岸。船恰好能容纳我们五六个人,但并不平稳,有谁侧一下身,船就会摇晃起来。船上一前一后坐着两个渔民,前面那位大概三十来岁,穿着一件红色T桖,看起来老实憨厚,脸上黝黑结实的肌肉闪着金属光泽。他负责开船。后面那位是个年轻小伙子,可能不到二十岁,戴着一顶白色鸭舌帽,看起来很机灵。他身材瘦小,钻到水里就变成了一条泥鳅。
确实,他捕章鱼的技术十分了得。我们在水面潜游。一旦看到章鱼,他就一个猛子栽下去,举着带尖刺的长木棍一下刺到章鱼的身体,把它死死按在海底。这时章鱼的爪子就会缠住木杆,小伙子赶紧抓住它的头,同时用尖刺将头刺穿,这是为了防止章鱼粘在脸上导致没法呼吸。这个过程中,章鱼还会喷出一团墨汁,把水搅得很浑浊,但小伙子已经把它牢牢抓在了手里。然后,我们会依次接过章鱼,感受它缠在手上肉乎乎黏稠稠的感觉。
尽管是在同一片海域,作为一只笨拙的哺乳动物,我却始终看不到章鱼,手上的小木棍也从来没有派上过用场。海水很清澈,阳光射到水里,呈现条纹状的亮光,亮光间是大颗大颗黑色的海胆。红黄蓝绿的海星,安静地躺在海底,就像天上掉落的一颗颗星星。不经意间我游到了一群扁平状黑色条纹的海鱼中间,它们瞪大眼睛打量着这个头上长着黑毛的四脚怪物。而对于这个怪物而言,则是一生难得的与鱼共舞的尖叫时光。海洋是一个美丽的大世界。
我们一共捕获了四五条章鱼——当然,全是那位小伙子的功劳——这足以够我们美餐一顿。我们提着章鱼回到旅店,向一个伙计请教了烧烤章鱼的技术。他三言两语讲了一下,我们就忙活起来。先是要把章鱼的头腹部切开,把内脏全部掏出来,里面浓浓的墨汁全都要清洗干净。这是一道复杂的活儿。清洗完之后,还要放入锅里煮一会儿。煮到半熟就捞起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我在做这些的时候,罐罐已经升起了一堆火,他把烧烤的铁架子放在木炭上,再铺上一层锡箔纸,在锡箔纸上均匀地洒上食用油。接着我就把章鱼一块一块地放在锡箔纸上。章鱼逐渐由白转黄,再转为焦黄,看得人垂涎欲滴。一切都很完美。
但还是出事啦!铺上锡箔纸的目的本来是为了受热均匀,避免烤焦。但是,旺盛的炭火突然引燃了锡箔纸,火光借助油威,直往上舔,映出两个人火红的脸。瞬间烧出了一个大窟窿。我们赶紧把锡箔纸从火里撤出来扑灭。
谢天谢地,没有烤焦,而且,都烤熟了。窟窿旁边的章鱼肉更是外焦里嫩,假如没有这把“天火”,我们是断不能烤得如此恰到好处的。章鱼肉可香了,用陆陆的话来说就是“好吃死了!”煮章鱼的汤味道也特别鲜美,喝上一口,有种大补的感觉。
有天,罐罐提议去钓鱼。你要知道,钓鱼是我这辈子最不擅长的事情。我家有三只鱼竿,它们就从来没有钩住过一条鱼。但我还是想去尝试一下海钓。那天我们雇了一条船,当地的渔夫就载着我们出海了。
海钓不需要鱼竿,也不用蚯蚓做鱼饵,当地人直接从鱼身上切下来一块鱼肉挂在钩上,就把鱼线撒入海中。船上的三四个渔民陆续拉扯上来几条鱼,罐罐和陆陆也先后钓到一只。我的鱼漂却始终不动一下。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的鱼钩上面从来挂的都不是鱼饵,而是“陷阱”两个大字。坐在船上,我都快睡着了。对我而言,这次海钓最大的收获是看到了几只跳跃的海豚。
我们在农圭待了七八天,大多数时候,天气晴朗,游泳是每天的活动。一天天积累下来,我的麦色皮肤逐渐转变成了古铜色。有一天下午两三点,我和罐罐吃完午饭就带着脚蹼和潜水镜钻到了水里。当时光线正是猛烈,我的后背都被晒出了小水泡。我只好躲到沙滩上阴凉的地方。坐在沙滩上,看着眼前闪烁着绿宝石光芒的海洋,心情也如同跳跃的阳光一般。
2016-07-11 03.17.23 1.jpg海的颜色总在变幻,各个时辰都有所不同。早上是比较静谧的深刻,海水的颜色也很清淡,就像一个拥有广阔水面的淡水湖。白云在海面一两米高的地方架起一段云桥。云桥之下,一个老人划着一叶扁舟悠然漂浮于海面。海面平静,映出云桥和木船的倒影。近处,海水已经退去,露出浅浅的滩涂。滩涂之上,系着三条木船。木船斜着一字排开,桅杆指向白云深处。
云桥之下,一个老人划着一叶扁舟悠然漂浮于海面 木船斜着一字排开,桅杆指向白云深处日落时分是桑给巴尔岛最有活力的时候。红日降落在一团棉絮之上,棉絮突然着了火,火势蔓延,点燃了整个天空。天空很快被烧出了一条狭长的窟窿。窟窿里的红光投射到海面,映出一道指向岸边的红影。红影里三角帆船驶过。帆船上的人向海滩上的人招手。海滩边上,有个卖画的老人,画堆里正有一幅桑给巴尔岛的落日。一个头顶灰色塑料盆手提白色塑料桶的妇女气定神闲地从眼前走过,塑料盆里的开水瓶和三个茶壶维持着令人吃惊的平衡。几个光着膀子的小伙子在沙滩上跑步,身后留下一串串浅浅的脚印。在一个开阔的沙地上,一群人在踢足球,足球突然朝一个瘦小伙飞去。小伙后仰着身子,右脚弯曲,瞄准了那个旋转的球体,猛一伸脚,球就往天上飞了去,他的屁股也竖直地栽到了沙地里。几株棕榈树旁边,有人在玩沙滩排球,但围观的人比参赛的人多,他们一个个兴奋莫名,恨不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二传手。
等待起航的帆船天火逐渐被扑灭,只剩几处焦黄,漫天都是青烟。有个长头发的白种男人还泡在水里,两只土黄色的大狗正朝他游去。有个日本小男孩正在挥舞着鱼竿学钓鱼,旁边的大人偶尔指点他两句。情侣们沉浸在海天的浪漫里,或坐在沙滩上依偎着看海,或走到浅海里相拥浅吻。拥吻又变成了公主抱,身后的天际线燃气一丝微弱的妒火。偶尔还能看到一个瘦瘦的黑人牵着一个胖胖的白种女孩走过。沙滩与海交界的地方,一辆单车驶过,男孩载着女孩,白天送别黑夜,渔火勾勒出他们的剪影。
一辆单车驶过,男孩儿载着女孩儿桑给巴尔岛每天的落日都不一样,让人充满期待。赫拉克利特说,一个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同样,一个人也不可能两次到达同一个地方。不同的云彩,不同的天气,甚至空中掠过的飞鸟,都是此次旅行异于上次之处。即使云彩、天气都完全雷同,飞鸟也故意出现在同样的时机和高度,此时自己的学识、阅历、心境、格局也会有所差异,故而看到的东西也会有所不同。
桑给巴尔岛的黄昏在农圭的最后两天下了很大的雨,我们坐车返回石头城。琴姐直接飞回国内,陆陆和罐罐还会在这里待两天,然后前往泰国。我则铁了心南下,继续一个人的漫漫旅途。吃完午饭,罐罐和陆陆送我到渡口。天涯就此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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