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离先生,又被称作苏归藏,是一名算命先生。花桥城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从哪里而来,从何时而来,仿佛他在花桥城里已经很久了,所有人都习惯了他的存在。
苏离先生算命的地方叫作望楼,是一座酒楼。望楼门前竖一酒幡,白底黑字,上面写“铁口断命”四个字。苏离每天就在望楼的二楼喝酒,替人算命。苏离喝酒一定要加入枫叶,时年是丰历两千九百五十六年,枫树已被广泛种植,枫叶的价格不至于太高。
一日,花桥城中的贵族,王家的小姐,路过望楼,看到“铁口断命”四个字,心生好奇,便上楼去,请苏离先生占卜一卦。
苏离正襟危坐,说:“王野笛小姐,我已经等您很久了。”
王野笛问:“先生认识我?”
苏离:“已经认识你几千年了。”
王野笛只当他是胡言乱语,便说:“这一卦你还算不算?”
苏离:“算。已经算好了。您是和我九生九世的爱人。这是我们的命运。”
苏离先生被称作铁口断命并不是浪得虚名,事实上,只要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全部都会应验。
王野笛问:“命运,真的就不能改变?”
苏离答:“命运是一团线,是模糊的状态,但是你找到其中一根,它便是确定的。在我说出口之后,命运就不能发生改变,也在您说出口之后,命运也不能发生改变。我问您一句我问了几千年的话,您爱我吗?”
王野笛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但是还是回答说:“不爱。”
苏离摆摆手,意思是送客。王野笛走下楼去,只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人。苏离悲愤难以复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喃喃道:“生死两茫茫,何至如此!何至如此!”
王野笛遵从父命,嫁给了花桥城中另一位世家,刘家的刘暮云公子。刘暮云公子相貌英俊,亦有奇才,双方可谓是门当户对。娶亲的队伍路过望楼之下的时候,王野笛掀起盖头,望了一眼苏离。苏离便送了她一个字,“虹”。这是一份大礼。在当时,能被用一个字命名的人,在世上都是尊贵的人。苏离也被称作“苏”,当然有资格送王野笛一个“虹”字。
又过了三年,越王“姜”到花桥城巡游,车马队伍长达三百米。越王“姜”已经活了三百五十岁,似乎永远不会老死。越王路过望楼,在楼下停留了很久,终于没有上去,又离开。苏先生默默叹气。天道轮回,不可逆也。
越王“姜”回到京都之后,昭告天下,世道乱了很久了,风雨不调,粮食歉收,都是巫女作乱,写出十八个巫女的名字,王野笛的名字也在其中。
刘暮云对王野笛说,越王“姜”是神的一族,和我们凡人不同,他的意志不可违背,他的话永远是对的。我娶你为妻,也是有罪的,夫妻恩情今日止。我可用你的性命赎罪。
苏离赶到的时候,王野笛已经气绝身亡。苏离抱起王野笛的尸体,只觉得天道残忍,他早已知晓今日的结局,又无法更改。
刘暮云说:“苏先生和越王姜都是神族,自然是大英雄,我们凡人不同,只能苟活于世,希望苏先生理解。王野笛自然不是巫女,但是凡人的命运就是如此,飘摇于世,脆弱不堪。”
苏离说:“你也配和我谈论命运?”
苏离又说:“刘家绝矣。”
意思就是刘家会断子绝孙,从这一代绝户。这本是一个诅咒,但是苏离有“铁口断命”四字,说出来的事情就再也不能更改,刘家果然在一年内死绝。
苏离在王野笛墓前说,越王“姜”取你性命,我取他千年基业,替你报仇。
苏离只身前往京都,他踏入京都的那一刻,越王的御用风水师口吐鲜血,对越王说,“苏先生来了。我十几年的布置,他一踏入京都全都破了。也罢,种恶因,本来就没有办法得善果,每个人都试图逆天道而为,旱地浇水,徒劳无功。”
越王“姜”和苏离在祭台见面,两人端坐,百米以外无人。
越王说:“我只取一凡人女子几十年光阴,你就要我断我几千年基业,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苏离说:“不过分。”
越王说:“你我都是神族,未必你赢我输,只是搭上天下苍生的性命,值得吗?”
苏离说:“我是规则之外的人,而你尚在规则之内。你的时间是有限的,而我的时间是无限的。你能活到三百五十岁,是因为你窃取了别人的时间。,你窃取了和你同月同日生的人的时间,王野笛也是和你同月同日生的人,对么?”
越王大惊,又冷静下来,说:“气运两个字,说到底是就是时间二字。越国千年的基业,全都在我一人身上,我只有活下去,才能保证越国稳定,才能保证百姓安居乐业。我若身死,越国大乱,于天下百姓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取其中几个人的生命,嫁接到我自己身上来,对天下百姓来说,损失是小,收益是大。”
苏离说:“人的生命不是这样算的。”
越王说:“人的生命难道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今天死的不是王野笛,苏先生难道会插手?”
天空阴云密布,天色暗淡,鹅毛般的大雪纷纷落下来,祭台上的炉中的火依然在燃烧。
苏先生说:“我看这人世间的兴衰,就像这雪一样,白茫茫一片,只不过是景色罢了,与我何干。只是王野笛这个人我实在放不下,我只在乎她一个人,一定为她讨回公道。”
越王说:“这都是我们两人无法抗拒的命运,苏先生请回吧,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战场上的敌人了。”
苏离说:“你取了天下人的气运,汇集在京都,构成你的千年基业,我走的时候,要把这气运带走,还给天下人。”
苏离大笑着离开。越王“姜”只觉得这个人残忍。
越王“姜”的气运已尽,被苏离重新分给了天下人,很快就去世。后面几代越王全都没用活过十岁,成为朝中大臣宦官的傀儡,越国名存实亡,天下很快大乱起来。越王“姜”的气运被分成几百份,分散在中原大陆,之后也是天下英雄辈出的年代。天下名将,如璀璨的星辰一样闪耀。据说也有几份气运传到了西方,暂且不表。越国也在丰历两千九百九十六年最终灭亡,没有撑到三千年整。
越国京都被攻破的那一天,苏离坐在王野笛的墓前,说:“天道虽然是不可逆的,但可以循环。就让我们两个永远困在这段时光中好了。”
苏离用了九日九夜,终于登上了昆仑山,一黑一白两个长者在下棋。黑衣的长者头发和胡子全是白色,而白衣的长者头发和胡子全是黑色。两个人看了一眼苏离,说:“你来了?来看看这棋局。”
苏离看了一眼棋盘,黑白子错综复杂,像是包含天下人所有的命运。笑了笑,一口气把棋盘掀翻,说:“让这棋从头开始下吧!”
黑白长者两人不见愤怒,只是惋惜,感叹:“这么好的一局棋,你看看你这个人,总是这样。”
苏离大笑着离去。黑衣长者喊了一句:“苏离,你不再看看那个人了吗?她可是很想你啊?”
苏离:“不用了。”
苏离重新来到了花桥城,买下了一座酒楼,改名叫“望楼”,将“铁口断命”的酒幡重新挂起来,自己独自来到二楼,倒上一杯酒,混入了枫叶,坐了下来,从他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王家大院,王野笛刚刚醒来,正对着镜子梳妆。
苏离知道,有一天,王野笛还会来到这座望楼。他会依旧告诉她,我在这里等了你几千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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