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上的一抹温存

作者: 发条城 | 来源:发表于2018-07-28 03:53 被阅读16次

母亲来自湖南山村,如同任何一位农村出身的妇女,识字不多,个子矮小,个性单纯又要强。成了家,最大的愿景就是伺候好整个家庭的衣食起居,希望家人都能够健健康康。

在父亲广东老家生活的那段日子,母亲一个人带我们兄弟两个娃子,还要照顾一个老人。喂鸡喂猪,下菜园种菜摘菜,经常是背上背一个,屁股后头跟着一个,还得照顾生病的老人。而丈夫却远在城里打工。广东的农村对外来媳妇往往带有蔑视,同村许多人都用略带嘲讽的口气说:“这个湖南婆,估计没几天就要逃走的。”母亲那时其实能听懂我们的客家话方言,但她愣是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坚持了过来。

后来举家搬到深圳,母亲在家带两个孩子,父亲则打拼赚钱。起初的日子平淡却又安稳,生活的帆船,在朝着美好的方向航行。母亲常常在上学路上跟我们说,以后爸爸赚了钱,就可以买一辆摩托车送我们上学,再有钱,摩托车卖了换成小车,那时不光可以送我们上学,我们一家人还可以去旅行了。

然而梦想很多时候就是人身上的一块遮羞布,现实总会把这块布扯下来,在你面前将它撕得粉碎。而在现实之前的你,体无完肤。

八岁时,我一年级,那场大病就这么来了。一场普通的水痘,由于中医院的错误用药,导致我的病情发生了突变。深夜里,我的下颌疼痛如刀绞,整个头肿的跟猪头一样。母亲让我靠在她肩膀上,一边用手掌慢慢抚摸我的后背,希望减轻我的疼痛感。在吃了几片止痛药后,我勉强坚持到了凌晨,但是已经走不动路了。

母亲背着我,走过我人生里也许最长的一段路程。她不停地安慰我,到了医院,高明的医生一定会治好我的,等病好了,就带我去吃麦当劳,买最爱的玩具……

到了中医院,昨天看病的女医生一看见我的样子就慌乱的让我们转院。于是母亲又背着我,来到了人民桥附近的第一人民医院。医生在简单的诊断后,马上要求我们去第二人民医院住院部。母亲又背着我出门口打车,来到住院部。背着我来到住院部三楼。来回的折腾,她的汗水早就湿透了我的半边脸颊。

那段日子对于她来说分外煎熬,父亲忙着筹钱和接送我的兄长上学。那段日子,任何需要离开床的时候都得背着我,她一个人担负着住院的全部重担。记得一次抽血化验时,由于针筒扎入的疼痛感,我在半昏迷中一直用手去抓挠针筒。母亲用手抓住我的手阻止我,我在昏迷中一直对着母亲呼喊“你是谁,你是谁……”。她在那一刻情绪崩溃,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敢松开我的手。

母亲用病床前几乎不眠不休的代价,换回我的健康。在那些日子,她用并不高大的身躯,并不宽阔的肩膀,背着我,在生与死之间走了个漫长的轮回。但她需要付出的远不止此。因为生病欠下的债,母亲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分担父亲的压力。由于没有什么文化,只能随便找一些“低下”的工作挣一些微薄的钱。她去给上班族做过家政,给别人带过孩子,去商场当过保洁,旅馆里面当过服务员……

而我们兄弟,则被迫回老家上学,寄宿在亲戚家。从此在亲戚的冷眼下生活,与父母聚少离多。我记得在回老家前一天晚上,母亲和父亲拿出了整个家里全部的钱——2100块,作为我们回老家的生活费,而这个月父母的房租和生活费都没有着落。毫不客气地讲,我以一己之力,成功将家人拖入深深的泥潭。

我一直觉得父母指望着我们快快长大,出人头地,能分担家庭压力。又或许说,是希望我能快快长大,分担家庭的压力。因为我的兄长在初中毕业后,由于成绩不好,更重要的,是经济原因,辍学了。母亲一直在我耳边念叨,你就认真读书,你哥,你爸你都不用担心。

我具备所有励志故事的主角应该具备的成功要素,可最终我却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第一次高考,考了三本,于是决定复读。第二次,考试的两天,连续两天,直到凌晨三点都无法入眠。我脑海一直回忆起15岁那一年,凌晨两点,一个人独自坐长途车回家,在某个高速路服务区,一个人吃着8块钱一条的玉米棒,然后又扶着墙全部都吐了出来。旁边的一个小女孩,则有父母在一边嘘寒问暖;我回忆起14岁那一年,在深夜,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走在一条黑暗苍茫的山道上,四周是看不见的黑乎乎的山影,山风呼啸着从耳边过,而我害怕的不行。我多么希望有人给我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

最终我倒在了专科面前,成了一个笑谈。

15岁,有人还能活在襁褓,有人则必须提前体验苟且。人总得学会不依靠别人的肩膀,才能成长。这一点来说,其实我很孱弱。

有人说,人只要穷过一次,那他这辈子都是穷的。

父母知道我考得不好,便一直不提及高考一类的字眼,只是絮絮叨叨,说家里已经慢慢好起来了,这些年也终于积蓄起车子和房子,以后可以为你们兄弟多留一点东西。你哥受的委屈多,以后你要多帮他……是的,因为穷过,所以母亲的生活从此变得谨小慎微。

我那时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就不打算养子防老,我是她长不大的孩子,又何谈谁辜负谁。从八岁那段记忆起,她从未把我从她的肩膀卸下。她不宽阔的肩膀,支撑着整个家的重量。她不宽阔的肩膀,寄存着一段我走不出的时光,还有一抹擦不掉的的温存。

记得那天周末早晨,我醒得早,走出阳台。母亲早已醒来了,休息日,难得在摆弄阳台上种的花花草草。她转身看见我,微笑着向我走来。初升的朝阳洒在她的身上,她从光芒中向我走来,仿佛从一段美丽时光中脱颖而来。

在往后的时光中,在您的身旁,在您需要时,请记得我也有一个坚实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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