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肉火烧

作者: 雎暮 | 来源:发表于2024-02-28 00:21 被阅读0次

      暮色已至,夜色迷途,初三了,我坐在教室里做题,头上的白炽灯很亮,我垂着头,掩盖出半片阴影。

      现在是晚饭时间,最后一件课还剩一分钟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小声倒计时了,我今晚是无法享受这种快乐了,我不去吃饭,也就不必在下课铃响起的前一秒钟冲出教室,以便买到心仪的饭菜,今晚的题有点多,我没去吃饭。数学证明题太迷人了,一旦开了笔,就停不下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都不见了,脑子里只有千丝万缕的思路。

      我坐在第三排,前窗刮进来一阵冷风,我不禁缩了缩脖子,瞥了一眼,窗口的同学已经把窗户关上了,门也关着,时不时有人进出,但也都自觉关了门。饭点班里人少,大家多数窃窃私语,音量不高。天色暗了下来,教室里显得越发亮了,外面也越发黑了。

      门口有人探出半个脑袋,又慢吞吞缩了回去,黑色的人影掠过一扇扇窗户,在外面缓慢地移动,最后弯腰推开了教室的前窗,冷风灌入,窗口的同学不耐地听这人说话,那人声音压的很低,我只模糊听见响声,应该是什么家长,冷风灌到我脖子里,我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人,不禁一愣,抬腿跑了出去,动作太大,凳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我没扶,几个人抬头望过来,正巧窗口的人抬头要叫人,还没张口就闭了嘴。我已经跑出去了。

      趴在窗口的人还等着那位同学叫人,就看见我跑了出来,窗口边的同学冲我一笑就关了窗,我讶异地看着眼前的人,问道:“爸,这么冷的天儿,你怎么来了。”

      父亲没急着回答,先问了我一句,“没打扰你学习吧。”还没等我说话,他就急忙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我面前,“今天路过卤肉店,买了驴肉火烧,想着给你送来一个,还热着。”

      我伸手拿过,碰到父亲的手冰凉,这时我才注意到,他脸颊上还有一道干活时碰上的黑印子,却没穿工作服,我一时有些酸涩,“没有打扰。”

      “晚上这么冷,怎么不去吃饭,没钱了?”他的声音依旧很低沉而温和,轻声询问。

      “钱够用,在做题呢。”我低低应了一声,一大股情绪涌到心头,却除了简单的回应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哦,哦,做题呢,行,进去做题吧,没什么事,我走了。”他听了我的回答显然有些局促,搓了搓手,转身要走,“记得趁热吃了。”

      “好。”我站在原地,路上小心三个字梗在喉咙里,咽了下去,不敢多说话,怕哽咽的尾音出卖了此刻的狼狈。

          我看着他走远,转了弯,又扭头看我一眼,看我依旧立在原地,他匆忙加快了步子,从我的视野里逃窜。

          我捧着热乎乎的火烧,香气温暖了嗅觉,白色塑料袋被热气蒸出一层薄薄的水珠,手掌捂得发红,我低头咬了一口,热气裹挟了口腔,香气缠绕着唇舌,温暖了疲倦的胃,我看着他远去的方向,眼泪砸在手背上。

      三年级的回忆在看见父亲立在门口时就涌上心头,那些历经了五年的自我苛责与悔恨拥挤在心头,把我的心脏挤得酸涩难忍。

      三年级时还年幼,人小爱面子,一次父亲来给我送饭卡,我看见他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戴着手套,愧疚自己大意,麻烦了他来送东西。

          我看见他走到门口就站了起来,没等我出去,就看见他径直走到教室把饭卡放在讲台旁,高声在教室里叫了一声我的名字,转身走了,我听见教室里轰然一声爆笑,在讲台上讲题被打断的数学老师脸色不善,我涨红了脸,低了头,听着老师在台上讲述尊师重道的礼节。

      我向来不敢挑战父亲的权威,对他我是自小就怕的,又在心里暗暗尊敬,我回家不满地朝妈妈嘟囔了这件事,妈妈去批评了父亲,父亲老老实实朝妈妈认了错,说自己当日正在干着活,实在赶时间,以后不会再有了。于是,因为我的一声嘟囔,父亲躲了我几天,我也故意不理他。

          往后六年,父亲再没来过我的学校,我不知道当日妈妈跟他说完后他想到了什么,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女儿嫌他丢脸,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不敢表露心声的女儿,一个只敢在女儿背后夸她的父亲,是有多纠结,才会压低了声,不敢走正门,是有多想见,才会在疲倦的工作,洗脸的空档,来看看他的女儿。一个深沉不语,一个泪流满面,不敢为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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