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生产队突然就那么解散了。各家都按人口分到了土地,甚至农具。村子中间的大场院那口大钟不再响了。各家人都主动下地干活,不用催不用叫。有时候,上学的娃娃们打着哈欠背着书包揉着眼睛往邻村的小学上学的时候,村里勤快的人家都有人扛着农具下地干活。村南村北,烟叶子长得肥,成片的玉米地都被浇得湿漉漉的,村子西的稻田,稻谷长势良好,沉甸甸的稻穗深深地弯下腰去,成片的稻田不见一颗稗草。黄昏的时候,蜻蜓和蝙蝠在空中翻飞,村头水渠边总有才从地里回来洗手洗脚的人,还有眼巴巴等着自家大人从地里回来的小孩子们。
七伯家就在村头。七伯还是和他当队长的时候一样的打扮。手里不离旱烟袋,白布褂子扣子总是开着,露出里面的白背心。脚上一般是黑色的松紧条绒布鞋。莲七妈别的不太拿手,纳鞋底的功夫还是有的,家里人口多,但从来不短七伯的千层布鞋。加上梅大姐竹二姐也能做针线了,七伯家大大小小的人都是新鞋穿旧,旧鞋不会等到穿烂就再有新鞋穿。
生产队就那么解散了,队长成了挂名的,没有必要组织队里的人一起上工。到了夏天新麦子割上场,七伯不用像将军一样指挥者村里的大小老少碾麦扬场,再也不用在雨前把满场的麦捆子垛起来像一个个齐整巨型房子。垛麦垛子这事,讲究的是技巧,底子要压严实,形状要摆好,边角码整齐,四棱上线,中间略高。七伯本来就是垛垛子的好手,五十多岁的七伯站在好好的麦垛子上,头上箍着白毛巾,在烈日下指挥垛子下面的人把麦捆子往指定的地方上,指挥垛子上面的人往更恰当的地方压,碾麦起场都是男人们干的活儿,且村里青壮年劳力多,七伯指挥大家伙干活的架势让他像足了老电影中的游击队长。
生产队解散,的确让七伯失落了一阵子,但是七伯是谁,他是党员,经历了多少事啊,挂名队长就挂名队长,有啥大不了的?七伯召开家庭会议,对梅、雪、竹、雨和三棵树一通安排。又让梅姐叫来七妈,嘱咐她安顿好家里诸事,一再叮嘱家里地里分工要明确,不要耽误了农活。四个女儿三个树都不吭声算是答应了,七妈也糊涂着答应了。没有了队长实权的七伯准备在村子了带头大干一场。
西河的地就栽上苹果树,村北的地就准备收了秋种麦子,留下间作行,开春栽辣子。这两样七伯是心中有数的。这个大队有一个村子早就种了苹果树,已经挂果了,那个村人原籍山东的比较多,他们说着接近普通话的方言,有来自全国各地的消息,眼光长远。既然人家种果树,他也可以,并且西河的地边就有七伯带领村子人修好的机井,那个井一直水旺,西河栽苹果树浇水有保障。至于村北的地小麦和辣子间作,那也是比较保险的。东乡有几个村子一直栽辣子,到时候收了辣子有人收了就卖鲜辣子,没人收可以烤干存着等价钱好了再卖。村子多年种考烟,家里分到的地零散的还继续种考烟,这个经济作物本来有跟外地合作的基础。烤烟叶的炉子烤干辣子没问题。七伯把种苹果和栽辣子技术问题交给了大树和雪,大树老实爱学,雪好歹上过两年高中有文化。其他人保证家里日常生活外,剩下的都跟着七伯整地积肥。土地原先在队里的时候,要保证全队人的吃饭问题,要兼顾种麦子和玉米豆子还有棉花等作物,尽管七伯主村里事,很多时候身不由己。等他想通了以后,感觉农村形势发展到这一步,早该分了。分了或许有更多的机会。七伯磕掉烟锅里的烟灰,下了决心。
西河的苹果树栽了一半的时候,大树哥建议七伯留一部分地栽矮化苹果。七伯听了大树哥的汇报,欣然接受了。矮化果树比乔化挂果早,等把地里栽的安排好后,七伯先知先觉,留出两棵树的空间,盖了两间土坯房,里面盘了土炕,土火炉子,桌子凳子也简单地添了。等到苹果树挂果,就派诸树哥轮流看园子。七伯在西河的园子添了一只狗,看园子兼陪伴树哥,毕竟西河距离村子有很长一段路,西河的那片地端北不远处就是村子的公坟。名叫虎子的狗就成了西河园子的守护神。三树哥还建议给园子养上一群小鸡。散养的小鸡们后来被树哥训练成了一个小分队,白天在园子里自由活动,傍晚哨子一响立即回窝。狗窝和鸡窝相邻,狗也是鸡们的守护神。也该七伯挣钱,苹果挂果的时候,正赶上了好价钱,几年来栽辣子也没少卖钱。土地承包到户,在别人家都一团浆糊乱忙活的时候,七伯把自家安排得井井有条,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算算手头的积蓄,在七妈一个劲儿的叨叨声中,七伯终于打算盖房子了。
新房子就建在后院,距离后院墙留出三四米 。老宅基地是七伯父亲当年靠给人家干活挣下的,六间宽的院子七伯弟兄两个各半。但是七伯不想盖三间宽的房子,他要盖四间,而且要跨度大,每间能“”隔出来两个房子。必须是这样啊。三个儿子,四个女子,现有的三间倒厦房和对门的两间厨房,根本不够住。儿子们住在前院大草房里也不是个长久的事。前院草房子虽说宽敞,前头老叔年纪大了,村里的草房子正在消失,对很在意面子的七伯来说,自家这个院子还有草房子,是多么丢人的事啊。七伯找村里的其他领导商议过,盖房的时候新房就向院墙外扩出去一间,院子前面的宽度保持不变。因为家在村头,墙外本来就是闲置的垛柴草的空地,扩大这一间地方也不是啥难事。事实上,七伯盖房,并没有因为宅基地多占而被村里人议论。麻烦出在了另一端的承重墙。
房子南边的承重墙根修在七伯跟兄弟家的交界处。按七伯的计划,他把这面强修结实,将来兄弟盖房可以直接靠他这面墙。问题是要修这个墙跟,七伯弟弟家的老房子就在那边,重挖墙根要伤他们的墙体。七伯跟老弟商量好,把他们的旧房子靠这边的半间拆掉,把大梁先拿大柱子垫上,等这边的墙主体上去,把那边的旧房半间跟这边的新房一起修上去。本来说的好好的,开工都几天了,七妈不知怎么就“开了窍”,要让七伯弟弟家出一部分钱,理由是那边的旧房子靠了他们这边的新墙。那边的妯娌也不干了,人家盖新房,为了方便人家自家要拆掉半间房,本来就不大的房子一半漏气,况且他们楼上还放着七伯老娘的寿材。各人特别是两家的内当家争吵着放不下。眼看天气渐热,再耽搁下去到夏收房子盖不起啦就麻烦了。七伯终于拿出了当家人的威风,当着众人 面训斥了七妈,骂她胡搅蛮缠妇人之见。七妈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撂下一摊子又跑回娘家去了。七妈跑了,盖房的工程按原计划进行。砖木结构的大房子渐显雏形。除了南北两个承重大墙,前后两个檐墙青砖立体雕工,白灰勾缝,玻璃窗子油漆成朱红色。大门是四扇的装板松木门,油漆成奶油黄色。檐口留的很宽,水泥的房檐台厚实平整。屋子通往后院的两扇松木门也油漆了黑色。这座房子的另一个创新就是房顶上的瓦。原先的旧房子全村都是小青瓦,七伯的新房第一家用上了红色的大机瓦。七伯说前几年去外地参观过,人家别处发达地方家家都是这么盖房的,没有啥稀奇。几乎是全村人齐上手共同建造的四间青砖红瓦的大房,在麦子由青转黄的时候落成。整个院子后面青砖红瓦玻璃窗的焕然一新干净亮堂跟前院茅草顶的宽阔却暗淡甚至颓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村子大场院仓库房和干部工作室那一溜大房子在七伯的新房子面前,也没有了往日的气势。
各家忙着在麦田的间作行里栽辣子苗的时候,七妈从娘家回来了,这一次没有人去请她。新房快干透了能住人的时候到秋天了。四间的大房其实就是两头的两间隔开成四个小房子,中间的两件开间放置东西,在他们商量着谁住哪一间的时候,前头草房子里住的前头爷病重,没几天就过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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