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琳
1976年9月9日,这是中华大地举国悲泣的一天,因为这一天,缔造了新中国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与世长辞了。广播里播报着这个悲哀的消息,全国各地的城市农村,成群的人们聚集在街道上、巷子里,全神贯注地听着广播里传出的每一个音节,万人静默站立,除了广播里的声音竟没有任何的杂音。渐渐地,不知是哪一个女人终于控制不住悲伤的眼泪,第一个放出了悲声,于是缀泣声慢慢四起,弥漫了大街小巷……这一天的云也格外的凝重,它们也集结成厚重的一团一团压在悲伤的人们的头顶,把它的阴霾久久驻留在人们的心里。
就在人们沉浸在悲情中时,突然有一声狂妄的大笑划破天边的乌云,回荡在沉默的天空,穿梭于广播中的音节跳动之间。人们被这一声大笑惊呆了,难道还有人因毛主席的逝世而欢乐吗?但很快人们就想起了自己是在洮阳镇,而洮阳镇上有着几个不知苦乐的疯子,然而人们又听出来这笑声和平时疯子的笑声不一样,它似乎来自镇中学的院墙之内。
蒋培琪此刻也正站在校长办公室的门前,一脸悲痛地听着广播里的消息。军代表撤走后,他已荣升为洮阳镇中学的校长了。当这声刺耳的狂笑传入他的耳膜时,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那个几乎已被人们忘记了的老教授郭怀英,他怎么会在这个时侯如此狂妄地大笑呢?这成何体统!他的表情马上由悲哀化作了愤怒,亦或是惊惧,抬起脚便向后院那个冷清的仓库走去,看他向后院走去,他手下的那些喽啰们便主动地跟着他,有些甚至跑进屋去扯下挂在墙上好久不用的皮鞭,他们知道校长要让这不合时宜的狂笑停下来。
“长河落日兮魂魄散,大地疮痍兮万夫指……”哐啷一声仓库的门被愤怒地打开了。
“郭怀英,你好大的胆!”
激情万丈的诗句被一声厉喝打断了,郭怀英的脸上依然挂着神秘的微笑看着铁青着脸的蒋培琪。
“长河落日兮魂魄散……”
这回吟出来的味道又不同了,那神秘的微笑里满含了嘲讽的抒情,那迷离的表情里满溢了狂想的波澜,一字一顿,象从地狱的深处传出来的诅咒,直听得蒋培琪毛骨悚然。
“给,给我吊起来,打!”
一阵阵的皮鞭抽在郭怀英的身上,打手们挥汗如雨,郭怀英却在一阵阵狂嗷中续出了被打断的诗句。
“吾辈……引颈兮……天眼……开,中华狂……吼兮……国人醒。哈哈哈……哈哈”
郭怀英的狂笑让打手们越来越胆怯,他们猜想这个呆子怕是疯了,竟敢如此大放嚼词。
“狠狠地打,打死这个狂徒!伟大领袖的英名岂容你来玷污!”
蒋培琪在一旁给打手们打气,打手们便又不敢懈怠,重新挥舞手中的皮鞭,奋力地抽向这个狂徒,直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来,这些累得抬不起胳膊的人才疲惫地离开,仓库里重又归于寂静,阴惨的黄昏也降临了。
这一夜是农历的八月十六,一整天阴阴淡淡的天空到了子夜时突然放晴了,白天还凝重得让人窒息的乌云一下子都散开来,月光透过它的缝隙洒向这片悲情楚动的大地,慢慢晕开去,最后就有一轮朗月挂在了初秋的夜空,月夜的静谧便扫尽了人间的哀容,毕竟日月运行不坠,自古从来也不曾为一个地上生命的终结而停息过。
也就在月亮完全露出了她皎洁玉容的一刻,那一股洮阳镇的月夜幽灵几乎是急不可耐地掠过了月影,把他黝黑的躯体旋进了镇中学的那个仓库,随着一口气喷到吊着郭怀英的绳子上,郭怀英的身体便飘然跌落在这一团黝黑的怀抱里,他已经气若游丝了。于是乎又一场药房失窃案发生在了满月高悬的夜里,又一出囚犯被救案重现在了这个神秘的仓库深处。当服下几片药喝下几口水后,郭怀英睁开了眼睛。
“是你!是你老弟!”
“老哥啊,怎么又让人家给吊起来了?”
“老哥我今天兴奋啊!你知道吗?全国人民疯狂制造出来的假神今天轰然崩塌啦!他的崩塌意味着一场大的变革正在风起云涌啊!”
“我知道啦。老哥啊,你顽强的意志终于让你看到了这一天,再坚持坚持,你就可以熬到头啦!”
“是啊,老弟,你不知道我有多兴奋!只有大树倒了弥猴才会散,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咱有盼头啦!”
“十年哪,十年能毁掉一代人啊!”
“是啊,人生经不起十年毁啊!得让国人铭刻在心,再也不要去给自己造神啦!人造的神终究会倒的,今天就是明证。”
“可是,你说的那些民主与自由会有吗?这可是一个有着深厚帝王情结的民族啊!”
“会有的,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去追求……真羡慕你!”
“羡慕我?我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拥有自由,你拥有肉体之身的人所不可能有的能力!”
“哎,可我感觉自己只是从有形的监牢走进了无形的监牢。日光之下没有我的容身之处,离开了活人的血我就会遭到毁灭……我的自由就是我能在月亮的影子里自由地飘荡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但时间又是限制这种仅有之自由的标尺,我无法逾越的宿命……还有灵魂的挣扎。”
“灵魂的挣扎?”
“是的,灵魂的挣扎,因吸血而来的,因复仇而来的……”
“原来做鬼也不自由啊!那自由在哪里呢?”
沉默了好久,郭怀英透过镜片盯视着眼前这个鬼魄的眼神显得有些暗淡了,蔺文瑄的这番话无疑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这是第一次他们二人说起死后的世界,他感到了人生的无望。
“有出路吗?”
“不知道,但是,自由却在每一个人的心里扣门。”
“可这扇门在哪里呢?”
“所以需要你去寻找,为你,也为我。”
“可我一直以为我找到了……”
郭怀英的眼里一片茫然。
“会找到的,你有这个智慧。”
“有吗?这扇门的钥匙究竟在谁的手里?哪里是灵魂的自由居所?”
郭怀英像在问面前这个鬼魂,又像在问自己,更像在问一个觅觅之中的宇宙主宰,然而他们都不认识祂。这一人一鬼都感到了从来不曾有过的孤独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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