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以琳
随着这场运动虎头蛇尾地结束，韩梅的心里由最初的焦虑转而冷静下来，她开始思考这些年来自己走过的路，其实这种思考从小海去求李浩然的那一天就已经悄悄地开始了。
她清楚地记得梁富财当时的神态和所说的话，当一个人的生命受到了威胁的时候，什么家庭成分、政治背景都显得不重要了，堂堂的镇长会去祈求四旧分子，他的儿子甚至可以跪在四旧分子老爸的脚下，而一例无法确诊的怪病也能召来县领导大动干戈，发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一个小县城如此，一个国家呢？破四旧、反右派、文化大革命，真的每一场运动都是那么必要的吗？都是完全正确的吗？
第一次，韩梅对自己所选择的革命道路有了一种反思，这让她感到痛苦，尤其是每到了月圆之夜，她就会不由得想起那只让梁富财暴死的奇怪的虫子、死去的蔺文瑄、疯掉的钟志刚，还有被乡民们说成躺在床上说预言的李浩然，所有这些人的影子就会鱼贯而入地走进她的视野，让她的心开始有了被揪痛的感觉，到后来简直就成了一种严厉的拷问和责罚，她开始有了一种罪恶感，这种罪恶感让她感到恐慌，因为她觉得自己欠了他们许多许多，有些甚至是生命的债，她开始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之中不能自拔。
这天，她背着药箱去给病人诊病，路过镇中学时看见一位老师正站在梯子上刷墙面广告，“批林批孔”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一时让她没反应过来，批林是自林彪叛逃后就开始了，没什么新鲜的，批孔也同样早在破四旧时就已开始了，但如今把这两个内容并列在一起可是头一回听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她正欲上前打听，但一想自己已淡出各种运动很久了，何必再去关心它呢？也就自顾自往病人家去了。
今天她去诊病的是雷春生家，他的母亲又旧病复发躺在了床上，她每天都去给打吊针。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院里传出父子俩的争吵声。
“你个愣头青也不知咋想的，你二十几的人了也不知赶快找个媳妇，家里你妈病成这样，连烧一口水的人都没有，整天就惦着小云，那小云人家根本就不理你，也不想想人家有了孩子这心思全在孩子身上，再说了她有了那档子说不清楚的事你让她咋进咱这门嘛。人家姑娘不答应你是对的，你别在这给我再耗着了，这回你得听我的，媳妇我给你踅摸去，就看在你妈病成这样的份上，你就别倔了行不行？”
“我的事不要你管。”
只见雷春生气呼呼地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韩梅便尴尬地停住了脚步。
“韩大夫，来啦。”
“嘿，你个臭小子，看……”
这时雷老爹正提了一只鞋从房里冲了出来，看见韩梅便不好意思地把鞋套在了脚上。
“哟，韩大夫来啦？快，快进屋。”
雷大妈正躺在炕上抹着眼泪，韩梅把药箱放在桌上，雷春生已端了一盆水进来，韩梅洗了手，便给病人扎针。
“大妈，别伤心了，咱扎针了。”
“闺女啊，你说这日子可怎么过呢？我这身体不争气一躺倒，这爷俩连一口饭都吃不到嘴里，哎，我要有你这么个闺女该有多好啊！”
雷大妈抹两把眼泪唠叨着伸出了胳膊。
“大妈，别难过，人这一辈子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眼下的难处是暂时的，都会过去的，您就甭想那么多了，安心养病吧！”
“哎，有个闺女可是真好啊，那可真是妈妈的小棉袄啊！”
韩梅收起针具一一放回药箱，便转身出了门，径直走进了厨房门，她看见菜篮里放着一些鸡蛋，便揭开锅盖倒进两瓢水，扯过灶前的麦草点火烧水，打算给雷大妈蒸碗鸡蛋羹。听见动静的雷大叔赶忙跑了进来。
“哎哟，这怎么能行呢？快回屋坐着，我来烧。”
“没事大叔，我给大妈蒸碗鸡蛋羹，大妈的身子得补充点营养。”
“哎哟，你看这咋好意思呢。春生，春生，还不快来给韩大夫帮忙烧火。”
春生听见喊便跑进来一看，赶忙去夺韩梅手里的碗。
“我来我来，你看这咋能让你干呢？”
“蒸鸡蛋羹，你会吗？”
韩梅调皮地看着雷春生。
“鸡蛋羹，不，不会……”
雷春生拿右手抹着脖子，一脸的窘迫。
“那不结了，还是得我来做啊！”
“那，那我帮你烧火。”
雷春生便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抓起一把麦草塞进灶膛，一股浓烟便冒了出来，呛得他自己一阵猛咳。
“你得把麦草放深一些，手抓住草杆，这样，看，烟就让烟囱给抽走了吧。”
韩梅接过麦草在手里上下晃着示范给雷春生看。
“这傻儿子笨手笨脚的，连火都不会烧，让娶个媳妇回家帮一把还死倔……”
“爸，你咋又来了，快去堂屋看我妈吧。”
“臭小子，也不知道是咋想的，还嫌我唠叨他……”
雷大叔嘟嘟囔囔地出了门。
“我爸他这人就这样，你别介意。”
雷春生不好意思地向韩梅解释着。
“大叔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对了，小云怎样了？”
“哎，精神倒是比以前好多了，就是，就是不理我。”
“看来小云真是心灰意冷了，真可怜啊！”
“孩子呢，孩子好吗？”
“孩子倒是长得挺壮实的，已经快两岁了，小家伙还蛮聪明的。”
韩梅的话问出了口心里就后悔了，雷春生心里肯定对那孩子不待见，心里堵得慌，自己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现在看雷春生提起那孩子显得还挺喜爱的，心里也就稍稍安定了。两人又海阔天空地聊了一阵，鸡蛋羹就做好了，当雷春生把这碗韩梅做的鸡蛋羹端给炕上的母亲时，这位没闺女的老太太又是一番感慨。
从那以后，韩梅每次去雷家打吊针都给他们一家做顿饭，也给雷春生说一说什么该怎么做，很快雷春生做饭的水平大有长进，和韩梅也越来越熟了，两人的话题也慢慢多了起来。这些雷老爹都看在眼里，躺在炕上的雷大妈每天吃着韩梅做的饭，心里更是喜欢上了这姑娘，老两人便商量着托人去向小韩头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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