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生

作者: 小鸟63259353 | 来源:发表于2018-05-15 13:04 被阅读219次

写在前面――本文取材自若干人物的真实事迹,加上部分虚构内容。如有雷同,纯属故意。请对号入座。

题记――谨以此文纪念一段青葱火热的时光。愿我们都能回忆起那段如歌岁月,和那些曾经一起走过,如今天各一方的陪伴者。

2000年夏天,我16岁,一个普通的初三生。

早晨五点二十,闹铃不知疲倦的嘶叫着。我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除了该死的、催命般的闹铃声,一切都如刚刚睡下时的样子。脑中一片混沌,我仔细倾听着钟表秒针的滴答声,试图再把眼睛眯一小会。最终忍受不了腹中愈发强烈的尿意,我揉着惺忪的眼睛,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了台灯开关。一道明利的光亮刺来,我的眼睛眯的更厉害了。

拖着有些微微发热的身体,我穿上了衣服,抓起书包,拿起钥匙,刚走到门口。“该死,忘了洗脸”。几分钟后,再一次走到门口,极不情愿的推开门,一阵凉意袭来,我感到清醒了一些,微热的身体很快冷却下来。慌乱中,带倒了自行车,静谧被破坏了,我推起这破烂的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自行车,“吱吱扭扭”消失在无边的黑暗中。像以往无数个早晨一样。

街上人不多。五月的天,亮得快极了,刚才还在暗夜中摸索,仿佛瞬间就进入了白昼。可总觉得亮的不是很开阔,灰灰的白,有种压抑的轻微窒息感。

昨天晚上金庸看多了,这会儿骑在车上,两个眼皮不自觉的拆起招来。

忽然,有人从后面撞了我一下,这个时侯这种方式,只有老大。“老大好!”我依旧闭着眼睛打个招呼,并示意他快赶上来。可他反而又狠狠撞了我一下,还大声的叫我!我猛的睁开眼睛,正想开口骂他,赫然看见一辆轿车停在我前边很近的地方。我赶快闪身,堪堪躲了过去。

虚惊一场,困意全无,我正体验着劫后重生,老大在一边大笑不止。我怒从中来,“叫你一声老大,也不能这么幸灾乐祸吧,好歹也不要当着我的面啊!”这家伙,现在笑得如此嚣张,等会少不得要大肆宣扬一番,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们那时丑陋的嘴脸!

老大停下来笑,“好歹救你一命,晚上请客撸串吧!”oh,my god!哪里是劫后重生,简直是祸不单行,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劫”。

“你至于那么困吗?”老大问。

“别提了!”我叹口气,“昨晚那道函数题太难了,我熬了半夜才做出来!今天早上,一泡尿就尿出一分多钟!”

老大又笑起来,“尿那么久,怕是把原尿也尿出来了吧!”学过的生物课,他倒是会活学活用。若干年后,当我们已进入社会的各个岗位,才意识到,那时的自己,真是一生智慧的颠峰。

我做愤怒激昂状,他一使劲,蹬到我前头,我奋起直追,破烂的车子响声大作,搅起了一天的生活。

一进校门,就看见教学楼前赫然立着“距离中招考试还有30天”的牌子。

刚上初三就立在那里。教导处的解释是,给我们施加压力,增加同学们学习的动力。我们大骂教导处的人都是物理白痴,压力与动力互相垂直,风马牛不相及,哪有这种歪理邪说。老大存车比我快很多,急急忙忙往教室奔,我问他走那么急作甚,他说要去抄作业,我叫都叫不住。

刚进教室,就看见老大急慌慌地把摊在眼前的一本作业往裤裆里塞,“别那么恐怖好不好,进来连个声音都没有,我还以为是老班呢!”他一边抱怨,一边把作业从裤裆里掏出来。

他抄的估计是旁边女生的作业,只见她一脸厌恶,伸手就过来抓自己的作业。说时迟,那时快,老大抢先虎口夺食,把作业死死摁在桌子上,保护着唯一的救命稻草,眼中的目光是无比坚毅。下一刻,画风突变,老大瞬间换上一幅贱兮兮的无敌笑脸,脉脉含情望向女生。女生一声叹息,自知不敌,知趣地扭头走开。

我狂笑不止,也算报得路上那一箭之仇。不知道多少次成功的抄作业躲避经验,才会换来老大如此清新脱俗的反射动作。

“让你笑!一会我给大家讲个某人早上的故事:高速前行中,花季少年骑自行车与机动车上演惊天一撞!飞蛾缘何扑火?是对生活的绝望,对社会的不满,还是为情所困。扭曲的人性背后隐藏着怎样的故事!全班一起笑,呵呵……”老大欲言又止,冲我狡黠的一眨眼,我觉得很冷,笑声戛然而止。

我还站在教室门口边,一阵熟悉的洗发水清香悠悠传来。Lisa从后面与我擦肩而过,她转身时书包撞到了我。我看着她头也不回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若无其事地掏出书本,好像我是透明人一样并不存在。

老大冲我使个眼色,继续奋笔疾书。我吐吐舌头,硬着头皮在Lisa后面两排的空位坐了下来。

晚上放学,我和老大、谢佳、小胖挑了个比较干净的桌子坐下来。

“来来来,快坐。今天大家放开了吃,但都别提学习的糟心事。明天一模考试,都考个好成绩。老板,好吃好喝的只管上来!”老大很气派的招呼大家叫东西吃。我看着他,他故意笑得满脸桃花开,我无奈的摇摇头。

谢佳神秘兮兮的推荐大家看看漫画,我问他有啥可看的。他似乎漫不经心地说,看看《名侦探柯南》啊、《DNA2》啊什么的,可以有效缓解枯燥的学习生活,一直是他品学兼优的不二法门。说到后者时,我仿佛看到他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奸笑。

小胖吃得最凶,几乎不接我们话茬,专注于战胜并消灭桌上的不健康食品,一套连贯动作下来,嘴里塞得蠕动不得,两手还各执一串,好像仗剑走江湖的侠客。老大劝他不要搞得和科索沃难民一样,还有的是,不够再叫。可他依然孜孜不倦,乐此不疲。我想小胖就是小胖,胖字不是白加的。

和所有校园死党的标配一样,一个小团伙中,总有一个胖子,承受所有人的鄙视和嘲讽,比如小胖;也有一个嚣张跋扈、能出主意,有点凝聚力的头目,比如老大;还有一个学霸般的存在,为大家持续提供源源不断的作业资源以供借鉴,明里是正人君子,实际上暗骚无敌,比如谢佳;最后是一个不上不下,不高不低,蔫不拉及,存在感不是很强的somebody,像电影里的旁白,为一段流淌的故事做记录和注解,比如我。

一伙人就着丝丝凉风,吃着烧烤,喝着汽水,说说笑笑,讲讲老班恼羞成怒的糗事;发发父母耳提面命的牢骚;严肃地为隔壁班某个女生的颜值打分;捕风捉影八卦下谁谁又与谁谁怎么样了;揶揄着各自未曾绽放就被扼杀凋零的朦胧之花,偶尔扯一扯我与Lisa;讨论着2000年那个赛季没有乔丹的NBA,科比和奥尼尔成了最大赢家,已然迟暮的斯科特皮蓬、年少轻狂的华莱士、斯塔德迈尔等诸多干将,倒也不亦快哉。

快乐的时光总是易逝,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小胖吃饱喝足抹了抹嘴,打着响嗝,一副饱暖思淫欲的猥琐样子,忽然就把脸拉了下来:“考试考试,天天就是做不完的作业,练不完的卷子。赶紧早点考完,管它考成什么狗屁,早死早脱生;不过,又不想毕业,真舍不得你们这帮二球。不过听说高中比现在还要苦哈哈,妈的,也不知道大学里怎么样。算了,老子考得再差,说什么也要到外地去上大学。最好到南方,听说那的女生都比较水灵……”小胖忽然停下来,“……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

仿佛某人吟唱了古老的咒语,原本活泼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像是春意盎然的湖面上忽然结起了厚重的冰层。少年人们心底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蜿蜒着爬满脑中。因当下的学业考试这种具体的压抑感,慢慢演变为对未来不确定的恐惧感。在十六七岁那个年纪,未来总是因为未知而有点可怕。虽然少年人总是乐观而健忘的,或许他们不总是想起未来的样子,但只要有一次真正深入的思考,总会触及内心最柔软的部分。每个人有不同的柔软,但都是一团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朦胧氤氲,像是一幅写意的泼墨山水画,黑白分明,却又色彩斑斓。

小胖顶着三双虎视眈眈的锐利目光,“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我想揍一个人”,老大发话了,顺势一记漂亮的十字锁喉拿下小胖。

“我也是”,“我也是”。我和谢佳积极附和。

“先说好,打人不打脸,不打是最好……”小胖还想求饶,又被老大捂紧了嘴。

我们打闹着,笑骂着,呼喊着,驱散了心中的阴霾。玩累了,大家又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买---单---”老大拉长了声音,待老板走到他那,老大指着我,“他买”。

我付了钱,骑上车子追他们。

走到十字路口,大家道了别,他们两个往西,我和老大向东。一路上,我们两个各怀鬼胎,谁也没有说话。我第一次见这么一本正经,一言不发的老大,像是思考着什么。以前尾行隔壁班漂亮女生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专注。

晚风像刚喝过的汽水一样,清清的,甜甜的,吹在身上舒服极了。五月的天,已经很热了,可是这会,竟有一种淡淡的悲凉泛起。霓虹灯早亮了起来,我们两个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又变短,又拉长又变短。路边的电台里放着小虎队的星光依旧灿烂,一首很好听的抒缓歌曲。简单的旋律,直白的歌词,平凡的道理,配上那个年代的曲风,诉说了少年朋友间的相逢与无畏。1991年冷冷的冬日里,小虎队三个少年说再见的同时亦承诺《再见》的誓言,满载期盼振翅飞奔各自的前程。2年后同样的冬季,600多个日夜的单飞历练后,小虎们肩上的天空愈发闪亮耀眼,惦念的诺言终于实现,再聚首时,真心依旧不变,《星光依旧灿烂》。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老大到家了,他忽然问我:“老三,你怕考试吗?”我犹豫一下,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不知道老大懂不懂我的意思,反正我自己是不明白要表达什么。

“也是。想想小胖说的还有点道理。”老大说道。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指的是小胖的哪个道理。

“……考完试就好了吧。不过也真舍不得你们,虽然没几个靠谱的……”老大依然絮絮叨叨。他像是跟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我摸不着头脑。

“……算了,不说这些了,怪难为情的。明天一模考试了,今晚好好睡,考个好成绩!”老大终于恢复如常。

“嗯,你也是!”我说。但是看着他坚定的脸上黑黑的眸子亮晶晶,心里却有一点莫名的沉重。我没来由的想起了Lisa。

一模考试在一片平淡中结束了。教学楼前的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也变成了“25”。

课堂上,语文老师生气的说:“有些同学不满意我给他的作文评乙,竟自己在一边批了个甲!太妄自尊大了吧!”这时候,小胖羞怯的站起来道:“老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那个乙字写得太漂亮了,可以得甲!”全班哄笑。下了课,哥几个都围着小胖七嘴八舌的调侃他,他也听不出好赖话,全然忘了自己当时的猪腰子脸,依然快乐似神仙。我想,小胖的胖不光来自于吃得好,更重要的是心宽,所以才会体胖。“来来来,给兄弟们讲个笑话!”小胖招呼大家。笑话如下:

语文老师出了一道作文题:2020年回母校

某生写道:“2020年我坐着凯迪拉克房车,带着美丽的小蜜,揣着大把大把的票子回到了母校。干嘛来了?捐款来了。校长带着全校数千师生夹道欢迎我,校长脸都快笑烂了。”语文老师阅后在作文上评:“同学,你可要树立正确的革命理想和人生观!重写。”

……

该死的上课铃响了,小胖的笑话还没讲完。这堂课是数学――老班的课,内容是评一模考试的卷子。看样子我们班考的很差,老班一进来就带着一幅愤怒的脸。发卷下来,我考的很糟糕,只有80分;谢佳不亏为班长,考了95分还自叹不止;老大也比我高,就是小胖刚及格。但这点事可影响不了他的胖心情,没事人一样趴在桌子上高兴的写着什么,还不时向我这看看。忽然一张纸条传过来,传过纸条的人都捂着嘴笑,我打开一看:

该生重新写道:2020年,我骑着嘎吱嘎吱作响的“永久”牌自行车回到了母校。我已经下岗二年,老婆孩子一大堆。干嘛来了,请求赞助来了。校长脸色很不好看,只有语文老师还蛮有人情味,递给我一张50元人民币,鼓励我好好再就业……

我也笑了起来,传回了一张纸条给他。“那个人就是你!”

我觉得没发挥好,又传过去一张纸条。“死一边去。老子心情不好。吹牛逼舌头不疼吗!”

他收到条,笑着摇了摇头。忽然猛地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动作有些夸张,隔着两排座位,我甚至听到他颌骨撕裂的声音。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小胖这个动作被老班逮个正着。“周明同学,请站起来回答一下我的问题。”老班强压怒气叫起了小胖。小胖站了起来,但他依然保持刚才的血盆大口,瞪大眼睛皱紧眉头,表情有些扭曲,充满了想合上嘴却又合不拢的矛盾与恐惧,还吱吱呀呀像哑巴一样发着声。他用手托住下巴,使劲的掰着揉着,支吾一阵子,我又听到一声熟悉的撕裂声,他才合上了嘴。他又试着做了几个咬合动作,仿佛一头反刍的老牛,恐惧才从脸上慢慢消退。

全班同学笑得肚子疼,而小胖的一切,老班好像都没有察觉,只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赤裸裸的挑衅,她气急败坏,“周明,你干什么!”“老班,哦,不是,老师,对不起,我刚才嘴不知怎的抽筋了。”小胖的脸已经窘成了深紫色。全班笑得更厉害了。“嘴抽筋了,你还有理?笑,笑什么笑,考的什么玩意儿!好,全班把初中以来的所有数学公式抄10遍!下午放学前交,交一个走一个。我在这陪着你们。让你们笑个够!”下课铃响了,老班忿然离去。我心里想,小胖挨揍是肯定了。

一模考试成绩悄无声息的下来了。我考了整个初中生涯最差的一次,班级排名18名。我想起考前那个夜晚,我们彼此坚定的目光,此刻仿佛是彩色的泡泡般越飞越高。谢佳考的不错,全班第二还在我们中间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号召我们目光长远,放眼全年级、全校、全市……我们让他就此打住,要不然他肯定要飞出银河系和外星人比名次。老大考的比我好,挤进了班级前十。小胖数学落了后腿,很委屈的排在我后面。

自习课。我死人一般趴在桌子上,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那棵开满了花的大梧桐树。外面的阳光真的很好,柔柔的抹在这一片淡白淡红组成的世界中。轻风一吹,树枝就悠悠的颤了起来,偶尔也会有一片或一簇打着旋飘下来。还有一群小鸟不知道把巢安在了何处,总可以听到他们欢快的啾啾声。以前的这个时候,这美好的阳光下,我应该在哪里呢?下课铃响起,猛地,我像患了失忆症一样,刚才回想的一切在脑海中潮水般的退去,越是努力的想抓住什么,越是想不起来。同学们陆续离开,很快就只有我一个人了,空荡荡的教室充满了污浊陈腐的气息。

一阵熟悉的洗发水清香飘来,我下意识的坐直了身体,慌乱的翻着书,极力掩饰自己的窘迫。

Lisa回到座位上,面对着我坐了下来,我低着头,不敢正视她。“考得怎么样?”她的声音轻柔如初。这才抬起头,看着那张久违的脸庞,心情好了很多,好像一切又回到了从前,我放下了所有防备,打开话匣,只想跟她好好说说话。“唉,数学没考好,总成绩也不好。我感觉当时发挥得还是可以的,谁知道……”

“跟我有关系吗。考得不好怪我吗。”她决绝地打断了我,声音冷冷的仿佛万年不化的坚冰。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愣在那里。我这才看清,她的眼珠虽然明亮,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雾气;她的脸庞虽然熟悉,却透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和刚才判若两人。她起身来到自己桌上拿起书本,头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我以为她只是来安慰我一下,原来她是来补上一刀,再撒把盐。但我不怪她。这是我活该应得的。

只有我一个人了,窗户没关,外面一阵清新的风吹进来。我顿觉清醒了些,阳光忽然放晴,像在召唤我一样,我抓起书包,飞一般的冲出教室。留下桌上没做完的复习题在清风中不停的泛起。

初三开学,学校分了一次班,我和Lisa分到了一个班前后桌。后来,根据成绩排名,我们又成了同桌。

初见Lisa是在一个下雨天。毛毛细雨温柔缱绻地飘洒着,天空虽然不明媚,却清新而辽远。我在位子上坐着,后背被人捅了一下。我回过头去,Lisa对我说:“你好,我知道你叫老三,我叫Lisa。以后在学习上要互相帮助啦!”她落利大方,我内向腼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看着对方,忽而相视一笑。再无须多说什么,一切就都在两张稚嫩真诚的笑脸中了。

Lisa是个野蛮女友型的女生,个子不高,一对小虎牙让清秀端庄的五官充满活力。仿佛为了配得上这对出众的小虎牙,她平日里敢说敢做,睚眦必报,张扬活泼,一点也不端着架子,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她,放在现在绝对是个标准的女汉子。全然不像周围那些自我意识刚刚觉醒,披着清纯、矜持外衣的女生。

在那个年代,早恋虽已不再是过街老鼠、大逆不道,但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我是个骨子里自卑到极致的人,对所有好看的女生避之不及,自然包括Lisa。已经记不得在那种压抑的背景下,两颗年轻的心是怎样一点点接近,最终擦出火花来了。

好像世间所有重要的事都是如此。多年以后,你忘记了来龙去脉,只能记得一些不连贯的画面和短暂破碎的场景。但这些像舍利子一样的东西,你必定至死不忘,因为这些稍纵即逝的时光中藏着你最真实的自己和最纯朴的内心。

我记得,那应该是个深秋,我们和往常一样晚自习。突然停电了,教室里一片漆黑,同学们都炸开了锅,老师也由得我们去。我把头垫在桌子上,把身子埋进课桌下面,手就那样自由放松的摆动着。忽然就碰到了一只同样摆动着的手。仿佛触电一般,我的心刹那间炸裂开来。现在回想,那种澎湃强劲的心跳感依旧如当初一般。下一个瞬间,仿佛是两块强力的磁铁,我和Lisa的手就粘在了一起,根本分不清是谁主动、谁被动。一股巨大的电流传遍全身,我感到脑中一片眩晕,眼前完全黑了,本来依稀可见的课桌、人影也看不见了。我记得她的手柔软温暖,我们都互相用力捏了捏。那一刻,所有的心迹表露无疑。

之后,我们也曾约着晚上一起骑车回家,在林荫小道上推着车子闲聊,也曾在课堂上偷偷传着小纸条尔后相视一笑,也曾在周末大人不在家时抱着电话机聊一两个小时……Lisa肆意绽放,对我们的事大大方方;我受家庭传统教育影响较深,对此藏着掖着,极力掩饰。Lisa知道我的态度,倒也不以为意,并不勉强我怎样。

不知道早恋对学习是不是真有影响,反正那段时间我们的学习成绩都降得厉害。终于引起老师和父母的双重关注和施压,同桌坐位也调开了。自己也想不到我这种老实巴交的内向孩子竟然也能跟早恋这种新潮时尚的事情扯上关系。那时毕竟单纯,还是想以学业为重。不论如何,感情的投入都会牵扯精力。我决定不再继续,开始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晚上放学迅速跟老大他们回家,收到纸条再不回应。Lisa有一次问我,你是在躲着我吗?我不置可否。她察觉端倪,终于明白症结所在。她试图改变交往方式,在尽量不影响学习的情况下,继续保持这段关系。我优柔寡断,犹豫不决,选择回避,最终耗尽了她所有热情。不知道那段时间,她渡过了怎样的日子。你是个懦夫,这是她最后对我说的话。我无可辩驳。从此,她变成我最熟悉的陌生人,从我身边擦肩而过都当我是透明的。

我的初恋,是一段连“喜欢”、“爱”等字眼都没说过的懦弱感情,她就这样无疾而终,仿佛从未开始过。

晚上一回到家,我就扑在床上一声不吭闷闷的哭了一场。爸妈已经和老师取得联系知道了我的成绩,在一边不停的劝我。我固执的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味的哭,也不清楚到底在哭什么。真是莫大的讽刺,我把Lisa硬生生从身边推开,换来的却是更糟糕的成绩。

哭着哭着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起来上厕所。爸妈还没睡,谈着什么。我把耳朵凑到了门上。

“我看还是得把钱准备好,重点高中的择校费至少得一万块啊!”妈的声音,显得无奈。

爸没说什么,可我听到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的心像被锥子猛戳了一下。要知道从前,爸妈从来没有怀疑过我能否考上重点高中。我蹲在厕所,发下狠誓,二模考试要是考不到前五名,就一头撞死在马桶上!

二模考试快到了。

老班把我们几个死党调开了座位。我想起自己的誓言,欣然接受。哥几个还真有了点初三毕业生的味道,抛开了所有杂念,沉下心来认真学习,因为那个倒计时牌上的数字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15”。我真切的感到有巨大的压力推着我,天晓得那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力怎么会真的扯到一起。

只是Lisa与我擦肩而过之时,依然不拿正眼瞧我。虽然我心中有愧,但已能坦然接受。或许是因为她对我的报复,让我略感平衡,心中好受很多。有时,我乜斜她的表情,似乎少了些冷若冰霜,或许她也感受到了巨大的学业压力。我会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替她不值,遇上这么一个毫无主见,不懂感情,没有勇气的懦夫!算她瞎了眼。

二模考试如期举行。前一天晚上,我们几个击掌为盟,我说考不到前五名就撞马桶,老大说考不到前十名要撞墙,谢佳撞老班,小胖说考不上就……算了吧!我们大骂他没种。结果成绩下来,大家都自杀未遂。只有小胖考得稍差,我们要惩罚他,非要他撞除了豆腐的一样东西。他说那我就撞空气吧,说完还煞有介事的摇头晃脑。我们又把他揍了一顿。我想,小胖的胖不光是吃得好,心态好,还得有一帮好死党……揍完了小胖,他们两个往西,我和老大往东。

晚上天气不错,我俩的心情却比天气还要好。路上胡侃着不着边的东西,快到他家了,他又一本正经的跟我说:“老三,相信自己,你一定可以考上重点高中!”我依然坚定的点头,只是这次心里觉得好轻松!

回到家,我兴奋的叫嚣起来:“爸妈,把一万块钱准备好,我要买最好的电脑!”

“距离中招考试还有2天”!

后天就要上战场了。显然没有人认真对待这里的倒计时牌,数字“11”没擦干净,落下一半,乍一看上去像“21”天。但是没有人被搞得空欢喜,因为我们心中有自己的倒计时牌。按照惯例,中考前一天放假看考场,所以,今天就是整个初中时代的最后一天。天气不太好,阴阴的,还时不时淅淅沥沥下一阵,灰灰的天低低的向我们逼着,挺压抑的。

最后一堂课是化学,该讲的早都讲完了,该做的也都做得差不多,没做的也来不及了。所以,这堂课与自习无异,有人在背书,有人在做题,有人在看杂志,有人折飞机,有人写同学录……课上到一半,忽然雷声大作,那雷像炸在了教室,全初三都混乱到了极点。我听到隔壁班在唱歌鼓掌,唱的是前南斯拉夫那首著名的战地歌曲《再见吧朋友》。声音虽然稚嫩,但依旧委婉曲折,豪放而壮阔。

于是,自习课更像是自由课。看书的已经开始撕书本,做题的扔掉手里的笔,纸折的飞机满天翱翔,再配上那首歌曲,倒真有些战争的意味。只是,那天的敌人就是此刻我们一起拼搏的战友。后来,隔壁班又唱起了《真心英雄》,我们也被感染,心中豪气顿生,跟着他们一起唱。然后,我们另一个隔壁班也跟着唱……最后,整个年纪都唱了起来。外面的雨也越下越大,整个天地都成了灰蒙蒙。我们纷纷走出教室看雨,高谈阔论。看着那个打钟的女人撑着伞在雨里淋得落汤鸡一样还摔了一跤,可那时的钟声对我们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谁都没有理她。女人气不过,却也没办法,讪讪而归。我心想,这女人也真不识时务。老师本来还对我们稍加制止,最后竟也加入到我们中去,跟同学们打成一片。原来他们也有可爱的时候。我想要是他们平时都和现在一样,三年下来,我们此刻不至于感动的一塌糊涂。

我像旁白一样安静的站着,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已无关的默剧。看看天上的雨落在地上,汇成小流,载着落英缤纷飘向远方。我在晃动的人流中找寻Lisa,我看到她时,她正好扭过头来,四目相对。

终究苦了时光,总为我们安排遇见。

时间安排的刚刚好,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就在那个瞬间,恰好遇上彼此的目光。周围的人慢慢模糊,只有Lisa愈发清晰,有一道光亮,暖暖地洒下来。她的脸上再无冰霜,仿佛又回到最初的遇见,耳边听到她说,我知道你叫老三,我叫Lisa。于是,对着彼此,只是淡淡的相视一笑,已然万水千山,所有的话语都不胜倾诉,所有的懂得都在眸里流淌,无关考试学习,亦无关风花雪月,只是浅浅的喜欢。

兜兜转转,当所有美好与挫折都斑驳落尽的时候,最不能割舍的,就是最初萌生的感情,无论经历多少,总记得那个雨中少女清秀的眉眼。

若干年后,当岁月悠缓,水流静淌,当我们从少年青涩到白发苍苍,当我们终于找到各自的幸福,我依然会把你放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里,不去打扰,细心珍藏。只是,从此与爱情无关。

老大、谢佳、小胖围了过来,打断了思绪,我们紧紧抱在一起,跳着、叫着、笑着。后天就要上战场,我把目光转到周围这一群人中。我们曾一起在足球场奔跑,一起像大人一样学着抽烟,一起在课堂上传看武侠小说,我们曾结下深厚的友谊,也打过架吵过嘴……然而现在,一切都已不再重要:所有的东西都会成为我们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经历,一次懂得,一次学会,一次成长。

我们相识,所以我们快乐。仅此而已!

第二天,我们几个以汽水代酒,击掌为盟,相约9月1号一高见。

第三天,我们奔赴战场。天气很适宜,也很诗意,下着小雨。做累了题目,我就看看雨。

第四天的下午,考试落幕,自我感觉很好。回家的时候,电视上正播放着林志颖的mv《稻草人》。很喜欢他细细的声音,却有着呐喊般的效果。

考试后没几天,去学校估分,我又见到了久违的死党。估完了分,心头终于还是悬上了一块石头,我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所有人都是。可见,对于考试这种事,自信只是一种自慰。一阵沉默,我们决定不去管它,并计划着怎样过好这个没有作业的暑假。

暑假中,这个城市发了一次罕见的大水,我们的讯息好像也被冲断了。大水落下后,重新恢复联系,我才知道老大已经搬离这个城市,小胖已经出去旅游。我和谢佳在大雨稍停后的第二天到白河看滔天的洪水,并趁乱在附近的果园偷了几个桃子。

此后,就没有再联系了……

这个暑假,我还是和以前的老朋友一起度过,不是老大,不是谢佳,也不是小胖。

8月中旬,各高中的录取形式日趋明朗。尽管我们考前相约一高,但天不如人愿,只有我和谢佳考上了,小胖考上了稍次一点的另一所重点高中。搬了家的老大,也不知道搬去哪里,又在哪里继续当他的老大。只是,对小弟们不管不顾,我会在人前狠狠的骂他。

开学的前一天晚上,我给那几个家伙打电话,忽然就谈到了我们搁浅的假期计划。

我始终没有联系Lisa,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想。她也没有跟我联系,或许,她只是在等我主动。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有些事发生了,终究会留下划痕,根本不可能回到原点,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

高中终于开学。我由普通学校的初三生一跃成为重点中学的高中生,感觉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仿佛只是初三生活的延续。可能是心里清楚,三年后的高考跟刚刚经历过的中考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原因吧。在耳濡目染中,好像看到一只叫做“高考”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扑面而来。

“高考”怪兽毕竟遥远,尚可苟延残喘一番,但“军训”怪兽却是很现实的逼人而来。9月1日,全国数以百万、千万计的青年男女,以不可思议的方式迅捷武装起来,在古老仪式的感召之下,唤醒流淌在血液中的龙之魂魄,重温祖先战死沙场的至高荣耀,感受“智、信、严、勇、仁”的尚武精神。经过7天炼狱般的考验,又像特工一样迅速消失的无影无踪,融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静如处子,动若蛟龙。此时,在卫星电视后目睹了这一神秘现象的美国总统,回想起1999年炸毁中国大使馆的悲惨一幕,召集所有国家政要,在教堂里虔诚的祷告,愿上帝保佑美国,饶恕曾经犯下的罪恶。

军训有笑料,有苦闷,有痛处,有泪点,成为每个人一生中不可磨灭的印记,也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轨迹。

由于学业繁重,我和谢佳再也没有机会像以前那样不管不顾的疯玩。只有军训的那个星期,我们两个每天晚上不吃饭,在街道拐角处的电玩店打街机。通常两三个币就可以把《三国志》、《名将》打通关;偶尔白天受了委屈,就对打《双截龙》、《豪血寺》,对着街机的遥杆和按钮疯狂“啪啪啪”。发泄完了,就回到教室安安静静的看书学习,就像初三最后那几天一样,这种样子越来越像我和谢佳的常态。

时不时受到小胖的电话骚扰,士别三日,当真刮目相看,虽然依旧猥琐,但偶尔也能说出有些道理的话来;还是喜欢讲肤浅的笑话,但语气中多了些大人一样的无奈和自嘲。

一个月后老大来信,讲了很多中考后的事。我很高兴,却没有想象中那样兴奋。淡淡的回信,也讲一讲自己和大家的近况。末了,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肉麻的话:在我心里,从来都把你当老大!若干年后,在饭局上不经意间听到,老大因为一次江湖仇杀已经惨死多年,我默默离开,在凌晨两三点钟的暗夜里,把油门狠踩到底。想象不出那个高大帅气、喜欢张罗、能出主意的老大是怎样在江湖的刀光剑影中叱咤风云,最后客死他乡。时间又回到2000年的那个夏天,空气像汽水一样香甜,路灯一遍遍把影子拉长,耳边传来小虎队的《星光依旧灿烂》,路上空无一人,老大就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他的笑脸稚气而真诚,坚定地对我说:“老三,明天一定要考好啊!”我不敢看他,好像那是个量子状态的老大,我一看他就会坍塌一样。我在心里狠狠地骂他:傻逼、混蛋。车子已经开到了130,还在加速,仿佛这样就真能穿越回二模考试那个晚上,但我跑得再快,终究跑不过时光。

高中三年,Lisa在我隔壁班级。有时上下楼梯相遇,我们会礼貌地点头微笑。她常常会跟朋友一起在操场看男生们打篮球。每当那个全场飞奔,打得最好的男生进球,他都会看向Lisa;Lisa也会为他欢呼雀跃,加油呐喊。自卑如我,老想找机会和班里那个英语最好的女生说话,她话不多但声音轻柔,总是在坐位上娴静的看书。在饭堂或是放学路上相遇,我会主动凑上去向她请教英语发音。有一次,我正跟她说笑着,Lisa和那个篮球男生迎面走来。我和Lisa再一次擦肩而过,装做互相不认识的样子。我于她,她于我,终于变成一个青春的图腾,一个关于初恋的符号而已。

高考结束后,爸妈过来帮我收拾宿舍的东西,在校园门口,我远远地看到了Lisa。我跟爸妈说,你们等一下,我去跟朋友打个招呼。再见面,无须多说什么,我伸出手来,你好Lisa,祝你以后越来越好。我大方,她也大方,伸出手来与我相握,也祝你更好。握在一起的手用力捏了捏,好像那个忽然停电的傍晚,但一切都已面目全非。我们相视一笑。尔后,各自转身离开。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Lisa。

尾声

在人生的某个时期,成长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因为这个世界有那么多迥异的门,每一扇打开后都是同样的四面楚歌,但又不可能关上门原路返回。总有某个压力推动着不得不前,就像一块巨大的倒计时牌竖在心里。很多成长都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可能仅仅是因为某个人、某个事。若干年后,回头再看,物是人非,恍若隔世。我很害怕翻看以前的照片,熟悉的脸庞却有种陌生的感觉,甚至怀疑那个人是不是自己,那些事是否曾经真实而热烈的发生,一种被分裂的感觉会占据身体。但其实不必忧伤彷徨,在时间之河中,有些东西会被忘却,有些东西会被冲刷的越发清晰圆润。我依然喜欢小虎队的星光依旧灿烂,让我想起很多个迷人的夜晚,清清的晚风,甜甜的空气,我和他们,还有她,路灯下的身影……我们的纯真年代早已逝去。但是曾经的某个时期,和身边的某些人,生命中如此深刻的交织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不管对还是错都是美好、明媚的。不是吗?

我们相识,所以我们快乐。仅此而已!

星光依旧灿烂

真心依旧没有改变

有了泪和汗才能洗净离和悲欢

有你才会有今天 有承诺才有明天

终于回到我们相约的地方

你永远 都是我的最初

永远都是我的开始

就像天和地永远彼此承诺彼此

曾经惆怅的回顾 曾经辛酸的祝福

都再有情岁月里

写下一页 永恒的故事

回来是我唯一的诺言

相聚是我所有的期盼

青春是一条无悔的路

彩虹是心连着心化成的誓言

风雨过后 一一浮现

实现我的诺言

2017年5月15日 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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