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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刘家窑村的石桥,邪乎得狠,无论是谁,只要是骑洋车子从桥上过,不下车推着走,不管你车技多好,都会摔倒。
一条宽约七米的大河,一堵高达七米的护城河大堤,犹如一张弓,将刘家窑村围困在了里面,进出村唯一的途径,就是这座修建于明末清初的三孔石桥。
明朝末年,闯王李自成在攻打八朝古代开封城之前,采取秦始皇灭六国时“欲倾大树,先剪重枝”的战略,率起义军数十万人马,先攻克了开封四辅之一的睢州城,并且拆除了睢州城墙。信心满满的李自成,想一鼓作气拿下开封城,于是马不停蹄开始攻打。怎奈开封城坚池深,再加上明朝将士誓死卫城,开封久攻不下,李自成没了耐性,最后采取了水攻,扒开了黄河,不到半个时辰,滔天巨浪淹没了开封城,霎时间,八朝古都,就这样被冲成了一片废墟。脱缰的黄河洪水,向东南一泻千里,没了城墙保护的睢州古城,淹没在了一片汪洋之中,这片五千多亩的汪洋水域,就是睢州著名景点北湖的由来。
刘家窑村,从古至今,以烧制瓦盆而闻名,改道后的黄河支流,将刘家窑围困在了护城河堤下,为了不被困死,安土重迁的几十户村民,决定修建一座能跑马车的石桥。睢州方圆百里无山,刘家窑的几十个老少爷们,发扬愚公移山的精神,不远百里去往山区拉石头,就这样,前后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才修成这样一座三孔石桥。
刘家窑村前,原先是老关张村,老刘家、老关家、老张家,自从刘备、关羽、张飞桃园三结义后,世代友好,怎奈一场洪水将老关张村冲了个七零八落,最后迫不得已由低洼的城北,迁到了城南高岗上,村名依然还叫老关张。后来一位姓曹的九品芝麻官,买下了原先老关张村的洼地,将此地改叫成了曹家湾。曹家湾起初只是曹家的田产,雇了一些佃户在此耕种,后来曹姓九品芝麻官因贪污被撤职,退居到了曹家湾,根据风水先生的指点,打算将祖坟也迁到了这块风水宝地,以图东山再起。
刘家窑村的三孔石桥,正对着曹家湾的这块风水宝地,石桥的桥面上,为阳路,为人道,供活人行走;石桥之下,为阴路,为鬼道,供死人轮回。曹大老爷毕竟是当过官的,虽然只是个九品芝麻官,并且还被撸了,官威犹在,使唤下人传令,命刘家窑村民将石桥拆了,刘家窑村民不拆,曹大老爷亲自率领众强仆,扛大锤、镐头,气呼呼前来强拆石桥,刚砸了几锤,刘家窑村民闻讯,拎铁锨、烧火棍,气冲冲而来,两伙人还没吵吵两句,就在桥上打了起来,两村村民互有死伤,最后经了官府,虽然曹大老爷之前在外地当过九品芝麻官,毕竟是个被撸了官职的外来户,褪毛的凤凰不如鸡,再加上刘家窑村民长年做瓦盆生意,家底颇厚,给睢州知府大老爷使上了钱,知府大老爷并没有偏向曹家,判了曹家无理,赔偿刘家窑村民医药丧葬费,并责令限期修复被砸的石桥。
二
曹大老爷不久前才被撸杆子,本就憋了一口气,再加上这次官司打得一败涂地,从睢州府衙门回来路上,气绝而亡,曹家旧坟未迁,又添新坟,曹家湾刘家窑由此结下了世仇。
清朝二百多年,为了这座三孔石桥,曹家湾刘家窑打了十八场官司,两个村庄几乎每一代都有因桥而死的村民,这些因桥而死的人,皆埋在距离石桥不到五十步的坟地里,他们生前为桥而死,死后也要为桥而争。
清朝末年,曹家湾靠烟叶发了家,睢州城十几家烟店中,曹家烟店拔得头筹,就连开封城也开了分店。曹家的烟叶,自产自销,十余年的时间,曹家湾方圆十里的田地,除了刘家窑村外,全被曹家买了去,上千烟农为曹家种烟叶、炕烟叶,曹家烟店里的伙计,就多达数十人。
晚清时期,捐纳之风大开,百两白银就能买个九品芝麻官当当,曹家为了报仇,不惜花重金白银一千两,买了个睢州辖县的七品官,誓要将石桥拆了,困死刘家窑那帮灰头土脸的破窑户。
刘家窑的瓦盆生意,也在晚清时期达到了巅峰,原先睢州城方圆百里也有几家烧制瓦盆的小窑厂,自打刘家窑的瓦盆降价以后,那些小窑厂顶不住,纷纷关闭,从此,刘家窑垄断了睢州城方圆百里的瓦盆生意。为了能与曹家抗衡,刘家窑村民集资,也捐了个七品官,这就热闹了,两位坐轿的七品官大老爷带着一帮衙役,在石桥上打了起来,幸好睢州知府早有准备,这也难怪,睢州历任知府又恨又爱曹刘两村因为一座石桥引发的官司,恨的是给他添麻烦,处理不好,四品知府的顶戴花翎会被摘掉;爱的是,每次曹刘两家打官司,知府都能狠狠宰上一笔。这次曹刘两家买的两个七品芝麻官,竟敢堂而皇之领着一帮衙役互殴,这简直没王法了,根本没把他这个四品知府放在眼里,知府一怒之下,将曹刘二知县撸了杆子,并且每人罚了二百两银子。
也该曹家倒霉,曹知县被撸的那年冬天,曹家烟店闹了场火灾,寒冬腊月滴水成冰,那晚又赶上刮大风,眨眼间,火光冲天,店伙计们急得团团转,灭火用的水缸、瓦盆全冻烂了,就因为曹家与刘家有世仇,曹家从不买刘家的瓦盆、水缸,凑合着在小窑厂买了一批夹生货,质量不过关,一冻全裂成了两半。借盆往两里外的井里打水,再跑过来救火,已然来不及了,被撸了杆子的曹知县,急得发了疯,蹲在地上呼天抢地,最后还是一位久经世故的掌柜,急中生智,出了个主意,让伙计们站在大街上高喊:“谁能端一盆水救火,就给一两银子,当场兑现!”
听说端一盆水救火,就给一两银子,一条街的人全出动了,有端盆的,也有提桶的,甚至还有抬缸的,天亮时,大火终于熄灭,可怜曹家十余间烟店,十余年的经营,一夜之间灰飞烟灭。
三
一九一二年,睢州由州降为了县,曹家的烟店,虽然被火烧了,但曹家湾方圆十里还有上千亩的烟叶地,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靠着给其它烟店供烟叶,曹家湾的日子依然很富足,与刘家窑的瓦盆生意依然能够分庭抗礼,两家的世仇,依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较量,争斗,甚至是打官司。
直到一九二六年,一位王姓县长上任,彻底断了曹家的财路,曹家从此一蹶不振。王县长的祖上是康熙年间正三品江苏按察使王澄思,王澄思祖籍睢州,对烟草深恶痛绝,因为自明朝万历年间,淡巴菰(烟草的原名),由吕宋(现在的菲律宾)传入中国,到清代中期,“黄童白叟,闺帷妇女,无不吸之。”尤其是当时的文人骚客,对吸食烟草,更是推崇备至,认为它有催发灵感,润绵诗文之力,甚至将其美化成“提神草”、“忘忧草”、“返魂香”,歌咏烟草美妙功能的诗文比比皆是。
在世人对烟草推崇备至的背景下,睢州人王澄思大胆地写了一首独树一帜,被认为是我国最早的戒烟歌——《淡巴菰歌》。《淡巴菰歌》中揭示了烟草的由来,历数种植和吸食烟草的种种危害,不仅侵害粮食生产,影响国计民生,吸食过多烟草,还会使人上瘾,从而影响身体健康。
王县长发扬老祖宗王澄思戒烟的精神,下令全县禁止吸食烟草、种植烟叶,靠种植烟叶为生的曹家湾老曹家,先是使钱,后是上告,都没有用,最后眼巴巴看着上千亩烟叶,被一把火烧掉。
没了营生的曹家,还没过上两年,上千亩的田地,除了几十亩的曹家湾祖坟,全被不孝的子孙变卖完了,曹家湾一些心怀世仇,却又无力与刘家窑抗衡之徒,为给曹家老祖宗争口气,搞黄刘家窑的瓦盆生意,让那座石桥成为一座死桥,背地里净搞一些下三路的卑鄙手段。
为了防止曹家湾的那帮孬货破坏石桥,早在曹刘两家第一次打官司后,刘家窑就专门在桥头安排了村民日夜守桥,一旦发现敌情,就鸣锣唤救兵。
曹家湾那帮孬货,最孬的那个叫曹老六,曹老六从小就不是个好货,经常坑人,见拿石桥没办法,就在经过石桥的官道上打起了坏主意,先是三天两头挖断路,让拉货的马车进不去,出不来,刘家窑的村民逮了好几次曹老六,没逮住,把沟填上,守了几个晚上,也就没再追究。平安无事还不到一个月,曹老六又开始作孽,这次挖的是陷阱,天刚刚蒙蒙亮,刘家窑外出卖碗盆的马车陷了进去,马腿断了,车也翻了,瓦盆也裂了,幸好赶马车的人没事,报了案,巡警查了几天,也没查出个所以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曹老六见风声过后,巡警再没来曹家湾抓人,又开始作死,这次一没断路,二没挖陷阱,而是扮成黑白无常,藏在路两旁的高粱地里,吓唬刘家窑那些赶夜路之人,这次搞大了,吓死了一位从城南老关张村坐着毛驴车来刘家窑奔丧的小媳妇,小媳妇肚子里还怀了孩子。
一尸两命,刘家窑、老关张愤怒的村民,手持利器、火把冲进曹家湾,曹老六早跑了。抓不到凶手出气,愤怒的村民,一把火烧掉了曹家三十三间房屋,不解恨,还刨了曹家的祖坟。那位上了年纪,躲在高粱地里的曹县爷,见曹宅被烧,祖坟被刨,呼天抢地,一口气没上来,一命呜呼,老曹家落得如此下场,真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四
后来,曹老六带着曹家湾那帮孬货还有道上的一帮狐朋狗友,在北湖边上的芦苇荡柳林里当了土匪,净做些打家劫舍的买卖,曹老六也曾试图率着他的这帮狐朋狗友,打砸抢烧一番刘家窑,没想到刘家窑里驻扎了新四军,还没过桥,就被撂倒了几个,如丧家之犬,夹着尾巴逃了。
刘家窑自打驻扎了新四军,年轻的小伙子们纷纷参军,其中一位名叫刘家学的小伙子,从小跟着他爹走街串巷卖瓦盆,熟悉地形,当了新四军的侦察兵,经常化装成一个小货郎,收集、传递情报。
一个阳光明媚,春水荡漾的日子,小货郎推着独轮车,来到湖边树林中侦探敌情时,发现俩土匪在无礼纠缠赶集卖鱼的父女俩,老人跪在地上捣蒜似的磕头求情,姑娘倒是很勇敢,双手紧握鱼叉,以防俩土匪近身。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小货郎高声喊道:“新四军侦察班,不要打枪,要捉两个活的!”俩土匪闻声胆寒,拔腿往树林深处跑去。
小货郎见土匪跑远了,来到父女俩身旁,搀起老人,安慰着俩人说自己是新四军,是来保护老百姓的,边说边帮姑娘把散落一地的鲤鱼装进鱼篓,催促父女俩赶快离开。
这年立秋后的一天夜里,小货郎去城南老关张送一份机密情报时,被一伙埋伏在路途中的土匪截住,小货郎临危不惧,趁着天黑,顺手将情报塞进嘴中,咽进了肚里。小货郎被扭送进北湖边上的土匪窝子里,土匪头子曹老六,亲自审问小货郎,用尽了酷刑,小货郎一口咬定自己就是个卖针头线脑的小货郎,顺路经过这里。
土匪头子曹老六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将小货郎拴在石磨坊里,派个土匪看守,准备天一亮就送给前些天占领县城的小鬼子,领取赏金。
受尽酷刑,昏死过去,一天未吃东西的小货郎,朦胧中闻到一阵鱼香,磨坊内,油灯下,看押他的那个土匪,像只绿头苍蝇撞出磨坊,钻进冒着鱼香味儿的灶房。
“好香的鱼,咋不叫俺,糟老头!”
“不是不叫您,是您在看案子,万一出点差错,俺这把老骨头可担待不起!”
“这是俺自己来的,与恁无关,再说案子绑在石磨上,他能带着石磨跑吗?”
说着,看押小货郎的土匪,拿碗开始盛锅里的鱼,土匪斜眼一看,只见“糟老头”正坐在桌边,边吃鱼边喝酒葫芦里的美酒,土匪一把将酒葫芦抢了过去,嘴对嘴咕咚咕咚起来。
小货郎正回忆灶房里老人的声音像是在哪儿听过,忽然磨坊里轻手轻脚走进一人,捏着嗓子小声说:“俺爹正做鱼给土匪吃,俺救恁出去。”边说边解绳,还没等小货郎反应过来,那人拉着他出了磨坊,沿着断墙残垣里扭扭曲曲的小道,来到了北湖边。
等那人松开小货郎的手,小货郎才发现救自己的是位姑娘,借着湖水反射的月光,小货郎认出眼前的姑娘,正是春天时自己救过的那位手握钢叉与俩土匪对峙的姑娘。
姑娘走进蒲苇丛中,解开系船的绳子,招呼着小货郎上船,乘着夜色向北湖中央划去。
北湖中央有座小岛,岛上树木郁郁葱葱,姑娘将小船系在水柳上,领着小货郎来到小岛的顶上,回望湖北岸,湖面灯火游动,吵嚷之声隐隐约约传来,大概是土匪发现小货郎跑了,在追。
可土匪万万想不到,他们找的小货郎竟在湖中央的岛上。夜深时,北湖岸上灯熄人静,明月的清辉将小货郎和姑娘笼罩其中,姑娘怕敌人追来,又领着小货郎,回到了小船上,准备随时划船逃跑。
五
两个彼此相救过性命的有缘人,在小船上互诉敬慕之情,私定了终身。东方天际第一道青光,像一把无情的刀,将一对生死不愿分离的情侣,无情地分开,姑娘摇着小船,把小货郎送到北湖南岸,将一方花手帕包着一些钱塞进小货郎的手中,流着泪说:“哥哥快去治一下伤,归队后记得给俺小梅一个信儿,别让俺太挂念。”
浑身是伤的小货郎,被老关张村的新四军,转移到后方医院里,治疗了一段时间,八月十五这天晚上,悄悄潜回到刘家窑,通知驻扎在刘家窑的新四军转移阵地,小货郎由于背上的伤口还未痊愈,就留在了刘家窑家里养伤,刘家窑新四军转移的消息,被曹家湾的伪保长报告给了投靠鬼子的汉奸曹老六。
做了鬼子汉奸的曹老六,早就想报仇了,只是忌惮于刘家窑驻扎的新四军,怕新四军端了他的土匪窝,当听说刘家窑的新四军转移了阵地,只剩下一些破窑户,遂向鬼子打小报告说刘家窑藏有新四军,曹老六这帮汉奸,骑着洋车子在前面带路,一队小鬼子扛枪拉炮,杀向刘家窑,看守石桥的老刘头,还没来得及敲锣,就被鬼子枪杀了。
鬼子进村后,烧杀抢掠一番,没翻到新四军,曹老六又撺掇鬼子,说新四军藏在瓦窑里,鬼子信以为真,为了避免伤亡,用炮轰平了瓦窑,可怜躲在里面的几十名村民,来不及逃出来,全埋在了里面。
曹老六这帮汉奸鬼子,押着被逮捕起来的小货郎和刘家窑村民来到桥上,当着村民的面,处决了小货郎,并把小货郎的尸首扔进了河里。
这还不算完,曹老六这个灭绝人性的汉奸孬种,为了报私仇,还让被小鬼子用刺刀围着的刘家窑村民,眼睁睁瞧着老刘家的祖坟,是咋被他们挖开的,村民们誓死守护的刘家窑石桥,是咋被他们炸毁的,刘家窑几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受不了这种侮辱,跳了河。
抗战胜利后,曹老六这帮汉奸、伪保长,罪大恶极,落得个被枪毙的下场,曹家湾彻底没了曹家人,城南老关张村民,又迁过来一部分,将曹家湾改成了北老关张村。
解放后,在修好的刘家窑石桥边,给逝去亲人烧纸的人群中,有位陌生的大姐,也在桥头给她的亲人烧纸,村民们问大姐给谁烧纸,大姐说,她是小货郎的未亡人。
说来也怪,有着三百多年历史的刘家窑桥,八九十年代被认定为文物,刘家窑石桥的故事,小货郎英勇就义的故事,在当地家喻户晓后,无论是谁,只要骑洋车子从刘家窑石桥过,不下车,不管你车技多好,都会摔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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