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太爷母亲驾鹤了,傍晚风忽忽。
县太爷福氏,县城三十里外福家村人,村庄邻里世代俱为福姓先祖相传,因此地偏远窘困,外人也难有经过此地者,更莫说定居者。其父福临,三子,老大名山,承了堂上工程,十五岁后以农活为生,勉糊口。老二名德,福临年轻时因不识字进城遭了城中士子口舌之辱,辱他贩夫走卒,上不得台面。福临狠下心筹了些个钱财,将次子与幼子皆送城中名士私塾进学,以期不再受辱,二子学成留私塾帮杂,讨了个糊口活,再无余银。最为得意便是老三福锦,私塾毕进修赶考,幸得科名,分了个县太爷,三十里外父母城邦,主管一隅百事,接了堂上大人去城内享福,可惜福临,到了福临的时候反而早早离世。享了五年福,妻子也随行。
屋灯昏暗,油灯沉沉,县太爷与夫人正交谈于围桌,拟定名单,以告丧事。
“米行李济海、船帮齐盛、布料行老梁,黄记商行,加上这四位共计二十八位,夫君想想可有遗漏?”
“差不多了,帖讣告于市东正门,遗漏的自行查看吧。”县太爷起身,准备入灵堂。推门欲出,似忆起了事,回头道:“对了,二位兄长处去书告之,还有族内伯叔兄弟,也去书,倒是忘了这一头。”
“妾身这就拟书。”
顷,书毕,太爷夫人唤来管家。
“快马送书二十八位手上,二位哥哥与族内伯叔后送,切勿送坏了顺序。”
“您放心。”
夜,几里外李府。
一封短书自县太爷差使手中呈至李济海手中:
“众高朋见信安好,吾母今日傍晚归极乐,烦请众友移步至家,送吾母下世之程。
福锦笔。”
李济海妻子自后堂缓缓走出,开口道:“县令大人有何事这么匆忙,傍晚传书啊?莫不是又约犬马声色之乐吧?”
“妇道人家莫乱说话闪了舌头,县令母亲去世了,让去送老人家。”
李妻听罢,嘴角不由下拉,转过身坐下,说道:“有什么好送的,难道我等会不去?怕是借了这个机会让交些个孝敬税罢了。乡下人始终是乡下人,别个人家都是老仆落名,他福锦倒是落了自家名字”
李济海皱了皱眉。调来上任八年,他一个外地商人废了不少心血才和他交了个私下之好,娶妾数位,数节数寿,大小事宜,折腾得够呛。
“莫再多说,当心口祸。将我那独山玉拿来,送老人家入殓。”
李妻翻眼起身,缓步入内,嘴中嘀咕:“若不是那福锦走运,含米都是恩赐!”
李济海则唤来管家备马,早到一步,便多了一步的情分,近水楼台之利不可不占。
踏上马车,便向福府挥鞭,马蹄哒哒愈加急促。方才行了一刻不到,马车转弯,自对面迎来一驾马蹄声更急促的马车一同转向一个方向,马夫急拉缰绳,两架马车均是行在大路偏中位置,险些出了事故。李济海则是被马车稍稍撞了一下,身体无碍,颜面难挂,忿而伸手掀开帘子道:“我倒看看是哪位阔绰人家与我争路!”
对面马车也是缓了顷刻才安稳,一位身着华丽、体态富盈的中年人士俯身下车,面怀笑意:“济海,这个时刻是赶往哪里啊?莫不是赶去藏娇之处吧?”
李济海一听,不由压了怒意,朗声回到:“黄大户说笑了,我李济海这等穷酸身家,哪有什么娇媚可藏啊,倒是比不上你这风流倜傥之人,佳人趋之哟!我府上夫人作怪,傍晚风大染了微寒,我去请个大夫,您这是上哪儿啊?”
黄庸笑着道:“倒是闲来无事,出来逛逛。那你先忙,我这闲逛走他路,不耽搁你。”
各自回车,驾马启程。管家疑惑:“哪有人闲逛是这般急促?分明是想急于赶路福宅献敬罢了,还瞒着老爷,这等心口不一之人,就仗着几分钱财,不然这县城哪有他一席之地!”
李济海笑了笑:“好了,我心里明白,赶快赶路。”
管家急鞭。
另一条路上,马车急急前进。车内,黄庸和老仆打趣戏说:“这李济海,怕是赶去当那第一人吧,哈哈哈。自家老娘亲过世也没见他这么紧张啊。”
“老爷所说甚是,这福县令也是难以相处之人,他才交好不久,自然是快马加鞭去请缨了。我家老爷便不同他这等人,咱们黄记枝繁叶茂,根深蒂固,交好只是水到渠成,细水长流,不急那一时半刻。”
加鞭笞马。
凉风拂过,福府熙熙攘攘,马车如同下饺子般,逐个下到福府这锅香汤里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日夜颠倒了。
如同冬日,雪白爬满了围墙楼阁,挽联条条竖立:
前世典范,后人楷模;
德存百世,善留千古;
音容已杳、德泽犹存。
每一条皆是悲诉其伟,悔未承其一二,就像喇叭唢呐,微微之音通过,便能传出洪钟巨响,声满千里。阔人之家讲德与伟,草芥则论善与慈,若是阔人论慈善,则为和光同尘、天人之悯;草芥若讲德与伟,则是贻笑大方,最好是各归其道,然大者念起则能退渺,渺却万万不能化大。
忽地,人群之中串出一位褴褛之人,头发枯黄杂乱,脸带悲愤之意,冲向挽联之处欲伸手拉扯下来,遭家仆众丁拦了下来,周遭看热闹之人可惜不已,一幕丑剧被斩断了。
“福锦!你这昏庸之人,仗权霸我财产,夺我爱妻,你那死去的老娘还上门欺我全家,气死我可怜母亲,卑劣至此,也敢称德?!!”声音逐渐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之中,那一抹褴褛也消失了。
“这老陈也是命苦,这次闹到这里来,怕是逃不了牢狱了。”
“管他呢,只当热闹罢了。晚城里大户可是基本都到了啊……”
福家灵堂外,县城大户来了个齐,这小小一方灵堂,倒是比那旺铺更让他们趋之若鹜。
“济海,你这大夫请得,请到灵堂来了,哈哈哈...”黄庸打趣到,笑眯眯看向李济海。
“黄大户,您这闲逛也是不问地方啊,县太爷家的风比外边更凉爽吧?”李济海也回应到。两人打了个照面,便站了开来。
恰时,县太爷带麻,素衣而出,扫视四周,开口道:“多谢各位好友前来,吾母在天自当欣慰。我还得去入殓,各位自行安排吧,不周之处敬请见谅。”起身准备进堂。
“福大人留步……”李济海匆忙道
“济海啊,有什么事吗?”
李济海凑身上前,“烦请借一步说话。”
侧房内,李济海微躬身躯,自长袖拿出来一个盒子,双手递向福锦,说到:“这是上好独山玉,我在独山花了大价钱才弄到手,令堂归极乐入殓,口含此玉当是再好不过了。”
福锦连连罢手推阻道:“不可不可,这可是不正当的财,我可不能收。再说我这官位低微,不可不可。”
“我和您那是私下好友,不关乎职位,再说现在您也没着官服啊,咱这是朋友交好,您娘亲便是我娘亲,我孝敬自家老人于情于理皆通,不违法理啊。您再推脱,可是阻子敬孝,有违国律啊。”李济海又上前了一步,将盒子推到福锦怀中,使得福锦无力推脱。
“你这可是让我为难啊,济海。”
片刻,福锦顺势接过盒子,缓了缓道:“那便依了你这份心意吧。”
夜深,人群散去。
福锦和妻子看着礼单对物,三十余件,珠玉交错。福锦妻子拿起一块玉置于灯光旁,玲珑剔透,玉凉沁心,端的是上品之物。
“夫君,真个把这些陪着娘亲?多可惜啊……”她怜惜不已。
“不,娘亲还是含米吧,免得她老人家饿着,我们故乡那边多数人家都没有米含着入棺的,孝心不在这高低之分。”
次日早时,几个大户带了些自家仆人来帮忙,帮忙张罗接待,忙里忙外,怕落了后。
下葬前晚,福锦无意间翻看到了阴阳先生的书籍,记载说道:送给去世者的葬品,曾有人贪恋宝物取之自用,隔日大病,三年断财,五载丧命。
福锦急命令妻子将众大户送来的三十余样珠宝取来,以陪葬之用。妻疑惑道:“夫君这又是何意?真个陪葬怪可惜的。”
福锦叹了口气,“我思前想后,将这珠玉陪娘亲下世,备她阴间衣食之用。”
她才不会相信这个答复,福锦穷苦惯了,骨子里有爱财的习性,纵然做了县太爷阔了,骨子里的习性改不了。但他既然不想说,再追问只会惹恼了这位官爷。“那母亲嘴里只能含一块玉,其他珠宝作何处理?坊间梁上君子多是知道老夫人有陪葬重宝,贪念一起,怕是老夫人的陪葬品反成了其意外财啊!”
福锦也是无一对策,踱步来回。不一会儿,像是下了一个艰难决定道:“索性缝在娘亲肚子里!劣等人就想不劳而获,这等东西岂是他们能够染指?缝在肚子里,谁也想不到!”福锦笑了笑,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妙方,不仅是保住珠宝,更是在智谋上胜了劣等人一筹。
他的妻子心中惊讶不已,但未敢形于脸上,附和道:“真是妙招!”随即遣散了众人,将珠宝一五一十缝于丧母腹中。
次日晨光初现,大门口人山人海,各大户差遣了众多人丁来送丧,甚至还有大户亲身下力,和家丁一起抬送棺材上路。起初,其他大户心中暗自瞧不起这等急切献媚的举止,随后第二个大户跟着加进来,其他大户便也卖开面子,扯开衣服露出肥壮的膀子,参与到这中间来,倒是成了一个阔人送丧的壮举,坊间嘻嘻哈哈流传开来。他们也不在乎,只是卖了几分力,生意就做得更大更稳,这当然是划算的买卖,何况这些贱民想出力还轮不上呢,只怕是心中酸劲控制不住罢了,说出来显得自个高人一等,自我满足感虚增而已,成不了气候。
之后半月斋事,风风火火,自此,县太爷母亲的丧事是完完整整了结。
黄大户商行开大了
李济海米行差不多垄断了县城
船帮俨然快成船国
布料行许久没有实惠布卖了
......
当中少不了一些手段,掺杂着丧事之间的一针半线,捋一捋就出来了,小县城继续漂泊在风雨中。
数百年后,考古家无意掘开一个古墓,发现陪葬风俗之怪异,令他们费解,正史、野史在同朝代中均未有此种葬礼偏俗记载:他们在古尸腹部骸骨发现了大量珠宝!
他们取物考察、研究,最后下定结论,珠宝乃是缝于死者腹中。珠宝属上品,想来此人必是当年小藩国的皇亲,且地位异常尊崇,因此葬法只能这一人专属,他人不敢学葬,所以仅此一例。
报告以及葬法在学术界传开了,轰动一时,甚至还有民间富商效仿,缝珠宝于死者腹内,以此宣示地位尊崇、血脉高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