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个冬天的早晨想到那个关于蒸汽的故事。那是一个寒冷的早晨,我在独自在小区里溜达,看到一个吃冰棍的小女孩。她笑得幸福极了,一边伸出舌头舔冰棍,一边哈出一缕缕白色的雾气。看到这样的景象,我不禁怀疑现在是夏天。
回到家之后,那个小女孩的形象渐渐模糊,但那缕白色的雾气却越发鲜明地留在我的脑中。这股雾气不断变形重组,变成一个人的形象。我想到我可以写一个蒸汽人的故事。
这个想法让我兴奋起来,我预感这会是一个很有潜力的故事。我先在脑海里想了一些蒸汽人的设定。首先,这是一个由蒸汽变成的人,它自然不能在阳光下暴晒,一旦在阳光下出现太久,它的身体会慢慢蒸发。接下来我又想到了蒸汽人所代表的意义。我承认,蒸汽人的形象,一开始只是来源于小女孩吃冰棍时哈出的气,但要使这个故事深刻起来,必须赋予蒸汽人一些意义才行。我马上就想出了几个,例如,蒸汽人可以代表一种纯洁的东西,蒸汽嘛,就是纯净的水化成的,没有其他杂质。也可以代表一种脆弱的东西,蒸汽人必须被小心呵护起来,不然随时会蒸发掉。
赋予故事意义这部分对我来说没什么难度,简直是陈腔滥调了。我头疼的是另一部分——蒸汽人的产生。这个蒸汽人是如何产生的呢?它是在煮饭的高压锅里诞生的?这个方法似乎太过俗气。在冰箱里诞生的?这样的方式也没办法和纯洁的意向联系起来。
关于蒸汽人的诞生,我头疼了好久,仍然没有想到合适的方式。最后决定先跳过这一部分,实在不行的话,就模仿卡夫卡的甲壳虫——它早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变成了蒸汽人。
在我想继续构思这个故事的时候,妻子阿虹的叫喊声打断了我的思路。原来我想得太投入,把菜给炒糊了。
“整天不去上班也就算了,连做饭也做不好。”阿虹没好气地说。
“对不起。”我只能低声下气地道歉,让阿虹去收拾残局了。
实不相瞒,我已经辞去工作,在家赋闲了半年。辞职后,家里的开支就落在了阿虹身上,而家务活自然就全让我包了。我并没有生什么大病,辞职的原因只是因为不喜欢上班而已。我跟阿虹说,我想在家专心写作。
“你写的东西能赚钱吗?”阿虹质问我。
“现在还不能,但给我一年的时间,我会写出一点东西的。”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孩子,生活压力还不太大,我想做一个尝试。
尽管阿虹不认同我的做法,但我的态度很坚决,她也说服不了我,但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开始出现一些裂缝了。
辞职后,我开始频繁地给一些杂志投稿,但总是石沉大海。半年来,我只赚到稿费三百元。
阿虹在一间小学当音乐老师,除此之外,周末的时候她还在家里辅导几个学音乐的小孩。现在她成了家里的顶梁柱,说话声也大了不少。从前用请求的语气说的话,现在则变成命令的语气。例如“你的碗还没洗呢。”变成了“快去把碗洗了。”
结婚了多年,我已经忘记了阿虹恋爱时的样子,但我知道那一定是很迷人的,才会让我想要结婚。
“你什么时候回去上班?”吃饭的时候阿虹问我。
“我不知道。”我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
“这半年来你赚了多少钱?”
“三百块。”我说。
“三百?”她努力不使自己发出笑声。
“这才半年,以后会好起来的。”我说。
“以后是什么时候,你知不知道我工作有多辛苦。周末还要补习。”
“你可以把补习停掉,我们并不需要那么多钱。”我说。
“你说得好像我们很有钱一样,我们现在连小孩都没有,我们得为以后存钱。”
“会好起来的。”我扔下碗筷回了房间。
对话结束。
现在不管我和阿虹谈什么话题,最后都会变成讨论工作和钱。
我躺在床上,继续构思蒸汽人的故事。
城市里的空气污染太严重,让蒸汽人感到窒息,它开始考虑逃离这座城市。但是它还没想好要去哪里。这时候需要一个推进剧情的人物——科学家。科学家发现了蒸汽人,他要把蒸汽人抓进实验室里做研究。蒸汽人只好开着一辆车逃离了城市。它一直往南方开,进入了一片沙漠,阳光猛烈的沙漠。
前面说过,蒸汽人在阳光下待太久会蒸发掉,所以蒸汽人只能呆在车里,踩紧油门,尽快开出这片沙漠。这时候故事需要出现一些曲折,例如,蒸汽人的汽车坏掉了,它被困在了沙漠的中心。
想到这里,我的思路卡住了。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能是我还没有想好蒸汽人的形象,它到底是什么样子,我意识到,我连它的性别都还没想好。由于它在我心中没有形象,这让我的想象难以进行下去。这时候阿虹进了房间。
“你应该去洗碗了。”她叫我。
“先放着,我在想事情。”我说。
“放着招苍蝇。而且你整天都没事,有什么事情非要现在想?”
我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向厨房走去。
“你待会进房间的时候小声点,”阿虹叫住我,“我要睡一会儿,下午还有课。”
“好的。”我说。
洗碗的时候,我在想是否应该给蒸汽人增加一些日常生活的场景,例如洗碗,吃饭,上厕所。但又觉得这样会破坏蒸汽人的纯粹性。
周六早上,阿虹增加了一个补习对象,一对一的钢琴补习,从九点到十一点。在家里的客厅。
我习惯九点的时候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读书,但自从有了这个补习后,周六的早上我只好躲在卧室里了。听阿虹说,对方是一个上初中的小女孩。
周六的早上,我坐在卧室的桌前,听客厅里传来断断续续的钢琴声,忍不住想走出去看她们弹琴,但又觉得不好意思。这些年阿虹的琴声我已经很熟悉了,柔美,流畅,带着一点温情。我最开始认识阿虹的时候,就是被她的弹琴的样子所吸引。那时候我们还在念大学,一天下午,我带着球拍要去羽毛球馆打球。平时我不走那条路,但那天我快要迟到了,我抄了近路,从音乐学院的大楼穿过,经过琴房的时候,我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好听极了的钢琴曲,优雅中还带着一点俏皮的灵气。我猜就是这一点俏皮让我觉得与众不同,我忍不住推开了琴房的门,看到一个女生背对着我,坐在钢琴前面。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阿虹。
这些年,阿虹的曲子弹得越来越流畅了,但那一点俏皮的灵气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消失的呢?是当上音乐教师的时候吗?
这个周六的早上,我躺在床上看了两页书,听着客厅流畅的琴声,感到昏昏欲睡。一曲结束之后,又响起了一阵不那么流畅的钢琴声,我忽然清醒过来,在这不那么流畅的曲子中,我好像听到了从前阿虹的俏皮,往日那些谈恋爱时候的甜蜜回忆都苏醒了,我们坐在湖边念诗,在草坪上弹琴,在图书馆讨论我刚写完的小说……我心里燃起了希望,觉得可以跟阿虹恢复到从前的美好日子。
我推开卧室的门,走到客厅。坐在钢琴前面的却不是阿虹,而是那个来学琴的小女孩。
小女孩专注地弹着钢琴,阿虹坐在一旁指导。而我站在她们身后,看着这一幅美好的画面。
一曲结束后,那女孩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看我。她有一双大大地眼睛,刘海和眉毛齐平,鼻子微微挺起来。她的眼神里起先透着困惑,但很快露出浅浅的,得体的微笑。
“打扰了。”她说。
“没事。”我也以淡淡的笑容回应。
“什么时候出来的?”阿虹问。
“刚出来,我去厨房拿点吃的。”
然后我假装在冰箱里翻东西,过了一会儿,那俏皮的琴声又从客厅传了过来。
“那孩子叫阿梅,”吃午饭的时候阿虹说,“是一个音乐天赋的孩子。”
“和你有点像。”我脱口而出,立刻又有点后悔。
“嗯?哪里像?”
“我是说,弹琴的时候,和你以前有点像,我很喜欢。”我说。
“意思是你不喜欢现在的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吃饭的时候就不该说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我都喜欢,以前和现在的都喜欢。”我只想赶紧结束。
“不用解释了。”
不知道怎么了,现在不管我们谈什么,最后总是以争吵结束。回想起来,我们在对方心中的美好形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幻灭的呢?可能是从那次上厕所开始的。那时候我们刚开始同居不久,当时我们很穷,买不起洗衣服,每天晚上轮流洗一天衣服。那天晚上我在厕所上大号,阿虹忽然敲起门来。
“开一下门,洗衣粉放里面了。”阿虹在门外说。
“等一下,我在上厕所。”我说。
“还要等多久?”阿虹有点不耐烦。
“不知道,还得一会儿,我拉肚子了,我说了我不能吃海鲜,你非要买。”
“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逼你吃。你能不能先开一下门。”阿虹说。
“现在不方便。”我感觉憋在肚子里的脏东西马上就要冲出来了。
“就一会儿,我也没办法,我现在就得把衣服洗了,晚上我还要准备工作的事情。你为什么不体谅一下我?”
我知道我要是再不开门,晚上可能没办法睡觉了。我半蹲着站起来,把厕所的插销打开,又赶紧坐回马桶。可能是经过一次震动,在阿虹推开门进来的那一刻,我肚子里的所有脏东西忽然奔涌而出,发出尴尬的响声和前所未有的臭味。
蒸汽人的故事停了好几天都没有进展,但那天晚上,我的灵感又回来了。原本没有形象的蒸汽人,忽然鲜活了起来。我想象过蒸汽人的很多种形象,一个有冒险精神的老头,一个神秘的男人,一个性感的女人,却没想过蒸汽人可能是一个小女孩。我把那个学钢琴的小女孩的形象代入了蒸汽人,一个小女孩被困在沙漠中的汽车里,会发生什么事情?会有一位好心的大叔来救她。
我为故事的突破兴奋不已,我来到客厅,在笔记本上写下:
这位好心的大叔是骑着一辆摩托车出现的,他帮蒸汽女孩修好了汽车的发动机,然后和蒸汽女孩一起开出了沙漠。
在正式开始创作之前,我习惯先记录下一些重要的句子。
在接下来的一周里,我又为这个故事丰富了很多细节。例如蒸汽女孩困在沙漠里的时候,有一只鸟飞进了她的车里,小鸟了解到她的困境,立即决定去沙漠的另一边寻找一位好心的大叔来救她。当然,为了使这个情节成立,这里需要补充一点,蒸汽女孩具有和动物交流的能力。
但我仍然没有想好蒸汽女孩走出沙漠后,要往哪里去,目前来看,这个故事还需要一个内核,或者说,这个故事想表达什么?
我渴望再次见到那个叫小梅的女孩,也许她能再次给我灵感。
终于又到了周六,补习九点才开始,按照习惯,阿虹七点半会到小区里跑步,跑完步去超市买东西,八点半左右才会回家来准备补习。上周小梅是快要九点了才到的。可是今天阿虹刚出门不久,就响起了门铃声。
我打开门,正是来补习钢琴的女孩,小梅。
“你……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还没八点呢。”我说。
“啊,还没八点吗?我看错时间,以为快要九点了。”小梅抱歉地说。
“没事,阿虹出门了,待会才回来,你先进来坐坐吧。”我强装镇定,正好有个机会可以跟她聊聊。
我请她在客厅的沙发坐下,给她拿了一罐可乐,她表示她只喝白开水。
“你的钢琴弹得不错。”我说。
“谢谢,我之前已经学了一年多了。”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阿虹说你很有天赋。”我说。
“那你是怎么觉得的。”她似乎对老师的评价并不在意。
“我觉得你的曲子里有一种俏皮的灵气。”谈恋爱的时候我也曾这样说过。
“谢谢,我喜欢这个评价。”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开水。
“老师说你没有工作。”她说。
“我在写小说。”我说。
“什么样的小说?”
“主要是短篇小说。”我很庆幸她没问我出过书没有。
“可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
于是我向她讲了那个蒸汽女孩的故事,过程中她喝了几次水。
“但是我还没有想好这个故事要表达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最后我说。
“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她说。
我点点头。
“蒸汽人代表的是一种理想主义,很珍贵,但也很脆弱,所以它随时会蒸发掉。我想这是你想表达的。”她说,“但是你困惑的是,蒸汽人应该何去何从,该怎样来对待理想主义。”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我问她。
“这应该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她说。
这句话让我十分感动,我以前好像也听过这句话。我又想起了和阿虹谈恋爱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写完的小说总是第一个拿给她看,她会给我提一些意见,但是对于一些人物的关键性选择,她不会给出具体意见,而是说:“只有你自己才能找到答案。”
这时候她把茶杯放下,端坐在我的旁边,她的侧面像散发出光芒一样,毫无掩饰地展现在我的面前,我第一次发现,她的侧脸和学生时代的阿虹好像。我几乎就要问她,有没有在冬天的早晨吃过冰棍。
这时候阿虹回来了。
阿虹看到阿梅已经到了,说:“我去换一下衣服,马上就开始补习。”
我开始怀疑那天我在小区里看到的吃冰棍的女孩就是阿梅,也许我的蒸汽人本身就是根据阿梅创造出来的。我有点遗憾自己没有问出那个问题,但早上和阿梅的谈话让我的思路又开朗的许多,阿梅把蒸汽人归纳为理想主义,这正是我想表达的。
她们开始弹琴的时候,我就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继续构思起蒸汽人的故事。
蒸汽女孩和摩托大叔走出沙漠后,来到了一个分叉路口。而在这之前,摩托大叔已经无法控制地爱上了蒸汽女孩。路口的牌子写着,一边通向宁静的小村庄,一边通向未知的未来。
摩托车大叔在这个时候向蒸汽女孩表达了爱意,“请跟我去村庄住下来吧,我在那里有一幢豪华的房子,里面有各种好玩的家具和玩具,还有大大的院子,种满了好看的花草,我们每天都能生活在一起。”
毫无疑问,摩托大叔描绘的生活确实很诱人,但蒸汽女孩却拒绝了。因为那种生活虽然很美好,但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呢?只能去那未知之地才有可能找到。于是她告别的摩托大叔,独自向另一条路出发了。
我在笔记本上把目前想到的情节写下来,写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阿虹刚刚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也许是阿梅和年轻时候的阿虹很像,自从阿梅出现后,我回忆起很多以前和阿虹在一起的美好时光。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我想是时候打破现状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走到她的身后,她正对着镜子梳头发。
“干嘛忽然说这个?”
“那时候你在琴房弹琴,背对着我,我还看不到你的正脸,可是听到你弹的曲子,我已经喜欢上你了。”我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我上一次这样抱她是什么时候?
她轻轻挣扎了一下,我没退回来,继续说下去。
“我站在你身后听你弹完一首曲子,你好像察觉到我的存在,转头看着我,我第一次看到你的脸,我知道我已经爱上你了。然后你对我微微一笑,说:‘进来听吧。’我像接到了一个不可违抗的命令,走到了钢琴旁边,在你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你又给我弹了一首曲子,你还记得是哪首吗?”
“是《献给爱丽丝》”她说。
“那天下午的琴房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说。
“你还想再听一次吗?”她握住我的手,“《献给爱丽丝》”
于是我们来到钢琴前,像那天下午一样,我坐在她的旁边,她开始弹起琴来。
那天晚上之后,我和阿虹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她重新关心起我的写作,我们的话又多了起来,不再是总以争吵结尾。
阿虹去学校的时候,我继续创作蒸汽女孩的故事。
蒸汽女孩独自前往未知之地,经历了许多危险。先是陷入了一片沼泽,她一脚踩进了沼泽地,慌张起来,大喊向四周求救,身体剧烈地动来动去,想爬出来,反而越来越陷进去了。
在最初的惊慌之后,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她想起自己是蒸汽人,身体很轻盈,不会一直陷进去的。她身体停止了摆动,终于渐渐轻盈了起来,她的身体慢慢往上浮,出了沼泽地。
虽然出了沼泽地,但她的身体已经不再洁净,被散发着恶臭的污泥包裹着。她走在树林里,鸟儿不再为她歌唱,花儿见到她都把花瓣收拢起来。她难过极了,不知道怎么摆脱这种境地,她跳到河里想把身体洗干净,可是那些污泥像被胶水黏住了一样,怎么洗都洗不掉。
她已经被污染了。
写到这里,我放下笔,去厨房做晚饭。
阿梅像是和我约好了一样,每个周六的早晨她都提前一个小时到我家,我们的谈话每次都从那个蒸汽女孩的故事开始,我跟她讲我新的构想。
“所以,蒸汽女孩的身体被污泥困住了?”她说。
“没错,不再纯洁了。”我说。
“我喜欢这个隐喻。”她说。
“我之前担心你会觉得沾了污泥的蒸汽女孩不可爱了。”我说。
“纯洁无瑕的东西才没有可爱可言,我喜欢现在的蒸汽女孩,她现在一定很困惑,沾了污泥的她还算是蒸汽女孩吗?”她说。
“这也是我的疑问。”
之后她说起最近在学的音乐,她说阿虹最近在教她弹《献给爱丽丝》。
“我相信这个曲子你一定会弹得非常好。”我说,“我觉得你很像年轻时候的阿虹。”
“所以你才跟我谈这些是吗?”她说。
“什么?”
“因为我像年轻时候的老师,你才跟我说起你在创作的故事。你一定很喜欢那时候的老师吧。”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下周跟我说说蒸汽女孩的结局好吗?”她说。
我答应她,下周会把这个故事写完。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个孩子的影响,阿虹弹奏的曲子又恢复了最初那俏皮的灵气。我在卧室里听她们弹奏的时候,常常分不清弹奏者是阿虹还是阿梅。
在和阿虹修复关系的同时,我继续写作蒸汽女孩的故事。
蒸汽女孩在清除污垢失败后,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这个污垢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这一切似乎没有原来想象的那么糟糕。她由蒸汽组成的身体不再纯洁,而是混以污垢,泥土,浑浊。恶臭被她的身体同化,变成一种厚重的,混合着尘土的清香。
在我写到结尾之前,就到了周六。我准备好好跟阿梅探讨该如何结尾。可是阿梅没有再出现。阿虹说,因为阿梅家人工作变动,他们搬家了,而阿梅也转到其他市的学校去了。
这个变化对我来说太突然了,我愣在那里。阿虹问我怎么了,说我的脸色很难看。我说没事,只是在想小说的问题。
我不知道怎么结尾了。
但令我安慰的是,我和阿虹的关系似乎回到了之前的和谐。而我也渐渐认识到自己还缺少足够的阅历去写出好作品,在和阿虹的一次长谈后,我决定出去上班,重新与这个社会接轨。
我很快找到了工作,虽然停了一段时间没工作,但我很快融入了公司,工作还算顺利。那是我上班一个月后的早上,我拿着公文包走在路上,路过一个橱窗的时候,我看到玻璃中自己的倒影,穿着西装,头发梳的干净整齐。那一瞬间我好像被什么击中了,接着蒸汽女孩就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看到她带着污泥的身体在阴冷的森林里游荡,她只能呆在没有阳光的地方。她一直走一直走,忽然我明白了她要去哪里,她要走出森林,去迎接阳光。
她就要走出森林,前方正是一片充满阳光的空地,她坚定不移地走去,身上的污泥开始掉落,一片片地落在她走过的地方,形成一条通向阳光的轨迹。
她站在阳光下,张开双臂,身体的周围升起一阵雾气,她在蒸发。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写作欲望,我翻开公文包想找到纸和笔,却找不到。我蹲下来,咬破手指,用鲜血在生硬的水泥街道上写下故事的结尾。
她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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