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终成天涯远

一

“我原本打算在我们安定下来后，就把父母接过来的……”他靠着转角处的墙，看着满星夜空说道，“可是现在这样，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对父母说……”

“你什么意思？”她望着他，带着无言的烦闷。

“每天都是这样吵吵吵，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家里吵，在外面也吵，这样怎么把父母迁过来？他们年纪都大了，辛苦了大半辈子……”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你的意思是我故意挑刺，故意争吵？那还不是因为你！”

“好！全是我的错，行了吧？！”他终于转过脸来看着她。

昏黄的路灯拉长了影子，一个斜斜地印在街道上，一个隐没在黑暗里。满天繁星无言地看着，茫然地眨着眼睛。

他觉得今晚的夜色真好，可是为什么心却这么累。这个街角处他们走过了千千万万遍，再往前走，拐进小巷，就是他们的家。他看着她，她的脸上化着妆，微卷的长发披在肩上，手里提着的是今年情人节送她的包，一袭黑色中裙，让她看起来成熟了很多，如果……她不开口说话。

他看见她的眼里有委屈，有烦闷，有责备，两个人相距着一米远，却让他有些恍惚：现在面前的这个她真的是她吗？他忽然想起几年前那个穿着牛仔裤和T恤衫、扎着马尾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她，惊觉时间竟在无声无息中过得如此之快，快到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快到看不清，也想不明白。

二

她抿着嘴，不说话。

当听到他说全是他的错，心中的凉意就越来越深，似一把冰刀，一下又一下地插在心里，没有血液流出，只会让她的心一阵一阵生冷地泛疼，那疼痛，从心里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在怪她吗？怪她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和他吵，可什么是小事？什么又是大事？她也不想吵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日子忽然乏味枯燥起来，好像一切都成了任务，只要完成就好。

有多久没有像以前那样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心花怒放；有多久没有在一起靠在沙发上因为千篇一律的综艺节目而笑得像傻子一样；有多久没有在黄昏后散步江边……现在的他们总是在对方一米远的距离，互相争吵着，指责着，怨怪着。

是她的错吗？是她不够努力？没有做好？还是脾气太差？可一直以来不都这样吗？她没有刻意为他改变什么，也不想改变什么，如果连自我都没有了，生活还有什么意义？

她看着他低着头，没有一丝多余的目光留给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更甚。现在已经连看一眼都没必要了吗？如果不是他这样的态度，她何至于与他吵？

她也想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而不是这样带着怨怪的沉默。

三

偶尔一辆车晃着灯路过，划过刺耳的汽笛声，扰乱了夜的宁静。

他低头看了手表一眼：九点一刻。还这么早，可是不知怎的，竟然觉得很累，该上床进入梦乡，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用想。

“每次说到这些，你总一脸把错误往自己身上揽的样子，其实心里还是在怪我，是因为我才这样的。我真的很难理解，我们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好似是我一个人的错……”

听到对面传来她的声音，他有些无奈地说：“每天都这样吵吵吵，我真的累了。我都不知道这样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你觉得这样下去有意思吗？”

“你以为我想？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们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每天上班已经很累了，回来后还要听你絮絮叨叨，你可不可以善解人意一点？”

“我不善解人意？是谁说我善解人意脾气又好的？我好与不好全是你一句话？”她心中的委屈和愤怒越来越多，在她的胸腔里叫嚣着，可怎么也闯不出来，却生生挤出了眼泪。

他看着她悄然划过的泪水，垂在一旁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挪开脚步。

四

她感觉到脸上有冰冷的东西划过，可更冷的在心里。他静静靠着墙，一脸疲惫，她很想说，不吵了，回去休息吧，可是他脸上漠然的表情，让她如何也压制不住那不断涌出的愤怒与委屈。

他不是这样的。记得那年夏天，她不小心把手割伤了，他慌手慌脚地止血、包扎，一脸紧张，比他自己受伤还痛苦，抱着她对她说：“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伤，让你掉眼泪了。”

她还记得，他对她说，要努力工作，营造一个属于他们的家，早上醒来就能第一眼看见她，想想就觉得幸福。

她还记得，他对他说，他最想做的事就是赶紧把她娶回家。现在他们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准备结婚了，可是……看着他隐在黑暗里模糊的脸，她的泪水又一次悄然落下。

她忽然觉得好冷，可是他的外套依然在他的身上……

五

五年前，刚遇到她时，她才大二。她很笨，把保温瓶放在包里居然忘了拧紧盖儿，把包全打湿了；一起去爬个山，都能在平坦的山路上绊倒。可是她这么笨，却让他觉得笨得可爱。

所以总是找机会接近她，用各种理由接近她。给她带早餐，送水果给在自习室看书的她，听到生病了给她买药，怕她打不开口服液的封口，还特地为她打开了再递给她。

他知道，他给她承诺过，答应让她幸福。可是……看着路灯下那泫然欲泣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他承诺过的是曾经那个笨得可爱的她啊，可是为什么现在的她总是一直在吵吵吵，家里也吵，外面也吵。

刚才在外面和朋友吃饭，就因为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又吵了，在外面当着朋友的面，多尴尬啊！

他真的很累。望着街道尽头的小巷，那里没有路灯，看不到他们的家，就像现在的他们，看不到未来明亮的生活。

他闭了闭眼，终于开口说道：“我就不回去了……”

听到这句话，她整个人顿住，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卡在了喉咙里，一直在流的眼泪瞬间停住。

他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她回过头呆呆望着那隐在黑暗里看不到的家，终于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夜还早。满天繁星依旧，偶尔路过的车灯依然晃眼，可是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过的故事，更没有人知道有多少眼泪滴落在这里，最终被风干，消灭了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