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搭了辆公交车,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荡。爸爸给我打了几通电话我都拒接。后来他给我发来一条短信,说文婷打了辆出租,硬是带小鱼回了娘家。
她这一去,怕是不会回来了。看来我们的婚姻当真走到了尽头,只等谁先给对方打电话,协议离婚,到民政局办手续。小鱼是她的命,她断不会让小鱼跟我。我们不多的积蓄可以全归她,只希望她不要剥夺我的探视权。
冷静下来以后,我又想,小鱼没有了爸爸陪伴,影响她成长怎么办?为了她,干脆认错挽回。转念又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还有挽回的必要吗?或许从一开始,我们的婚姻就是个错误。现在不狠下心来解决,对大家都是折磨,同样会影响到小鱼。
瞻前顾后,犹豫不决,越想越烦。
公交车已驶到书店附近。我给梁锐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能收留我。此时他在网吧里游戏正酣,要我在他租住的小区等他。
梁锐住在银杏小区。这个小区破落陈旧,红砖垒砌,河沙敷面,是这座城市最早的一批职工房。小区没有名字,因为门口有几棵硕大的银杏树,勉强命名为银杏小区。银杏小区采光差劲,经常处于阴暗潮湿的状态。但租金很是便宜,因此聚集了不少外来打工人员和社会闲杂人员。底商皆是按摩保健之类,梁锐告诉我,全是做皮肉生意的。我来到小区门前时,底商铺面里灯光魅惑。穿黑丝的女人坐在板凳上,面向街道搔首弄姿。有的站在街边拉客。只要有男人经过,她们便傲然询问:“帅哥,耍不耍。”
梁锐身穿工装衬衫,脚上却趿双木屐似的人字拖,手里拎着零食和啤酒,穿过魅惑的灯光走到我面前。
“同老婆吵架了?”
“一言难尽。”
“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在我这儿先住几天,等她气消,再给她打个电话赔礼道歉,一切就解决了。”
“还是你好,一人吃饱,全家不愁,羡慕啊。”我感叹道。、
他揽住我的肩,笑吟吟道:“脑壳进水了才羡慕我。”
我跟他穿过逼仄的通道。通道里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还积满浑水。走进一栋单元楼,登上三楼,开了门,发现他把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以前我来可不是这个样的,这间阴晦的一居室,贴满买光碟附赠的女明星海报,泡面桶胡摆,袜子乱扔,十足就是垃圾站,乱糟糟,臭烘烘的。
“干净得有点不像样了。海报呢?你最喜欢的陈慧琳呢?莫非,小凤要搬过来住?”我们盘坐在床上,一边喝啤酒吃零食一边海聊。
梁锐喜欢小凤,店里人尽皆知。尽管没少套近乎,却始终不敢向她表白。原因很简单,因为他是外地人,要什么没什么,而小凤是城里人,注定不会有结果。何况小凤没什么主见,对父母言听计从,相次亲,就把终生大事定了下来。梁锐很难过,但也没办法。
“不要提她,一提就心酸。”粱锐垂头丧气一会儿,猛然抬起头来。“但我不怪她。就算没有她嫁做他人妇这档子事,我们两个也不可能。”
“你都没有跟她说,咋个能说不可能?要死心,也要听
到明明白白地拒绝,哪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你不晓得。”他仰头灌了口啤酒,然后手臂揩开嘴唇上的酒液。“可能再等个把月,我也要回去结婚了。”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跟我说。”我略感吃惊,“天天吼大家是兄弟,结果是空了吹壳子嗦。”
“见不得光,不好意思说。”
“该不会是感化了路边上的失足女,人家要嫁给你。”
“妈勒个脚。”他把手中包的花生壳扔过来,我赶紧翻身躲避。“老子没得耍二轮的嗜好。”
“那有啥不好意思。搞快说哪个女的?我有没有见过?”
“我弟娃媳妇的妹妹。”
“原来是窝边草嗦。”
“但兔子不喜欢吃。”梁锐苦笑道。
梁锐有个弟弟曾在通信部队服役,退伍后,用转业金买了辆大货车跑长途运输。而且早在五年前就结了婚,养育有一个女儿。身为大伯,梁锐很疼爱侄女,每次回老家都要给她买很多衣服和玩具。
可是有一天,他弟弟身上不明不白地痒起来,看了很多次医生都没治好,于是辗转到省医院检查(省医院距书店不远),没想到查出一种罕见的皮肤癌,推断是当兵时遭了辐射所致。
在省医院治病期间,他弟弟还来书店找过他几次。第一次和颜悦色的,看起来不像有病。后来化疗剃光了头发,变得骨瘦如柴,但整个人还很英气,没想到已病入膏肓。治病期间,梁锐经常请假,带上弟弟和弟妹游遍成都周边的各个景点。然后他弟弟就出院回家。两个月后,噩耗传来,大家还随了礼。料理完丧事回来,他还告诉我,弟弟回去后,父亲给他物色了一处安息的地方,还带他去看,问他满不满意。他笑着说挺好。
梁锐说弟弟的死让他成熟起来。这些年他可以安安心心在书店混日子,有赖于弟弟照顾家里。现在弟弟去世了,而弟妹还很年轻,早晚会改嫁。侄女对她来说,是一种负担,所以他要承担抚育重任。于是父亲建议他娶弟妹的妹妹(曾经相过亲,但梁锐对她没感觉,没谈成),既能解决终生大事,又能维持同弟妹的亲缘,有利于侄女成长。
“问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她。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活还要上床,那不是很不好受?”我说。
“你文采好,如果写个句子,其中的词语可不可以按照想法替换?”
“那当然。”
“我不过就是把‘两情相悦’换成了‘责任义务’,并不影响整个句子的顺畅。”
“话虽如此,但委屈的却是自己。”
“看似失去爱情,却也收获了亲情,这也不亏。”他说,“况且,即便两情相悦,能不能走到最后还很难说,不然离婚率为什么居高不下。”
“哪本书洗了你的脑?”
“靠,我说的是自己的感悟。”
“横竖你都不像是个会感悟的人。”我说,“呃,既然你把不好意思说的事告诉了我,我有个秘密也不想瞒你。要不要听?”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耽搁老子睡觉。”他打个呵欠,顺势躺在床上,把圆圆的脑袋枕在手臂上,望向油漆剥落的天花板发呆。
“我和骆芳,有一腿。”
“妈哟!”就好像扔个炸弹,他被炸了起来,眼睛瞪得如铜铃,激动地问:“‘一腿’到啥子程度?睡了?”
“没有。搞起耍的。她放不开,我也放不开。我们都有负担。”我说,“最多算是犯罪中止。”
“其实,我早就怀疑你们两个有猫腻。”他的眼眼睛向上看,脑子里在思索什么,“有次我撞到她向你发‘花痴’。但抱着为兄弟讳的态度没有乱说。店里的姐姐要是晓得这件事,那还不炒得沸反盈天。”他倾身上前,用自己的肩撞了撞我的肩,“哎,你该不是为了骆芳才同老婆闹翻的?”
“不是。”我说,“是家庭矛盾,她觉得嫁给我受了委屈,不想过了。”
“你看,我就说,爱得再死去活来,能不能走到最后很难说。”
砰!砰!砰!
突然有人敲门。敲门者同门有血海深仇似的,越敲越重,越敲越急,震得门板都快要散架了。
我要去开门,梁锐却拉住我,慌忙摇头,示意我不要动。
许久没人开,敲门者自行离开。听到下楼的脚步声,梁锐才松了一口气。
我问是不是房东?他说比房东更可怕。
“借了笔高利贷,没钱还。”
“啥子事要去借高利贷?”
“我弟娃住的是五百块一晚的豪华病房,很烧钱,不借咋个住得起嘛。”
“五百块一晚。”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我没有记错,普通病房只要几十块钱,五百块是个啥子体验。”
“三十平米单间,有微波炉,有冰箱,有液晶电视,同五星级酒店差不多。最重要的是,有专职的护士全程陪同。”
“医院是治病的,不是去享受的。打肿脸充胖子,何必。”
“我弟娃儿的命那么苦,从小到大没有享受过,让他享受一下再走,我也安心。要是倒回去,我还是要借这个钱。”
话音刚落,噼啪一声响,窗玻璃碎了,砖头紧跟着落在地上。过不多久,有个小偷似的黑影翻上露台,操起一张板凳使劲砸向窗框。那架势活像囚犯越狱,疯狂,暴躁,孤注一掷。
玻璃震碎,冰雹似的落满一地。紧接着,手背上纹有黑色玫瑰荆棘图案的钢管般硬实的手臂绕进窗窟窿,扭开了通向露台的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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