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妖艳的桃金娘
从小钟爱山上野生的稔子，却从不知道它有个如此特别的名字——桃金娘。
稔子，学名桃金娘。
呵，桃金娘，多妖艳兼骚情的名字。
粉面如霞，让人容易联想到桃花:“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又极易让人想起《牡丹亭》里的杜丽娘“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和痴心女子杜十娘，哪个不是风情万种的尤人儿呢？
总之，般配极了！
我的世界里极少见一种植物，在花儿开得热烈明艳之后，还能结出味美的果实，牡丹、玫瑰、月季之类花界之冠，花期一过便没有下文，不了了之。梨树、苹果等水果界之冠类，花儿虽也梨花带雨楚楚动人，却少了桃金娘的妖艳。
在我的家乡，每当山上的布谷鸟躲在灌木丛里开始吟唱:“～～布谷～～布谷～～～，插秧没咯～～！”山坡上，桃金娘便纷纷相约，艳艳地开浪浪的开，三五族拥艳若红霞，热闹极了！
彼时，热闹的并不仅是桃金娘呢，桃金娘的花期和果期都很长，几乎贯穿着整个夏季和秋季。
桃金娘花儿一开，便是一个忙碌的季节。山前不远处的水田里，全家老少都在各司其职。
“～～驾～～驾～～！”阿爸们敞亮了嗓子吆喝长角牛在给肥沃的土地做最后一轮翻耕；阿妈们跟在男人身后，奋力挥动手臂，粗糙的双手往水田里抛洒肥料；旁边另辟一块小水田里，娃娃儿们抓紧拔秧苗，等阿爸和水牛停止，等阿妈桶里的肥料撒完毕，就会全家人一溜排开，一起插秧；然后阿爸会差派其中一个娃去山上放牛。
那时候的山坡广阔无垠，偶尔有低矮的灌木丛散落在各处，桃金娘也随着灌木丛随意分布，低谷边、松树林间、乱石岗上……
放牛娃们把水牛往山上赶去，撒着绳子任由它们在山坡上悠悠然吃草。然后呢，找棵松树往树荫底下一躺，山风带来泥土的芬芳和秧苗青翠的香气，桃金娘在耳畔摇曳……
在那座小山丘上，桃金娘花儿艳艳的开了一茬又一茬，每一朵都在尽全力绽放自己的生命。
稔子果儿也结了一茬又一茬，绿绿的果实夹杂在红艳夺目的花丛中，太不起眼，放牛娃心里也再清楚不过，想要吃桃金娘的果儿——稔子，须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须等到夏天水田里的稻穗开始变得沉淀淀，稔子果儿才开始由绿逐渐转粉红，慢慢成熟。
乡土‖妖艳的桃金娘
一日又一日，村庄宁静祥和，水田里禾苗日渐茁壮；牛儿悠然在山坡上吃草；牧童们呼朋引伴，在草丛里皮猴累了，怡然躺在松树下去看天上的白云如苍狗变幻无常；桃金娘在春风里明艳艳地开放……
夏日，风儿跑过来又跑过去，太阳炙热热地烤着大地。稻花飘香，蛙叫虫鸣，桃金娘依然在夏日里盛放自己的美丽，徇烂多彩……
终于等到稻穗弯腰成熟，风隐隐吹来丰收的味道，稔子开始纷纷由粉红——深红——紫黑——深黑，一个个果实挺着圆滚滚的肚子，乌黑发亮，像极了吃饱喝足撑着大肚子的黑水牛呢！
长在山坡上的桃金娘，是属于大家的，谁都可以去摘了吃，不分彼此不分年龄不分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开怀呢？
乡土‖妖艳的桃金娘
我阿公虽然腿脚不好，却喜欢带领我们一众堂兄弟姐妹——他的孙子孙女们，去山上摘稔子。若接得阿公的通知，第二天去摘稔子，犹如领了圣旨，农活是可以暂时免去的，头天晚上便开始雀跃，装好一大瓶盐水，刷洗好篮子方肯入睡。我总是一夜无梦，因为山上不仅有桃金娘和稔子，还有阿公那些神秘而古老鬼怪故事。
也有玩伴儿之间头一天约好，隔天早晨人手一只篮子，三五成群，浩浩荡荡向山上进发。
大人们忙于生计，地里的活任是不管怎样起早摸黑、披星戴月地忙乎，也是干不完。然而，他们也是一样钟情于稔子，所以，孩童挎个篮子去山上摘稔子，回家也可以交差，躲避半日农活的劳苦。
一个个小身影在山坡上欢快地奔跑，从这丛桃金娘奔向另一丛桃金娘。热烈的阳光下，每一丛桃金娘都隐藏着新鲜的惊喜和收获，须得时刻做好心理准备，心跳和惊呼随时迎面扑来！
置身开阔的荒野，天大地大，笑声可以尽情爽朗，从这山坡往那山坡大声喊话，然后静止，聆听回音。
再也不用提防着谁，再也不用分你我，整座山，所有山上的稔子既属于自己也属于大家的！
稔子熟了，桃金娘仍在不断地开放，仿佛花期无尽无败！
人面桃花相映红！桃金娘花丛中，笑嘻嘻的小脸，生动至极，直击人心。
小小的人儿都爱美，采了狗尾巴草，再采些不知名的黄色紫色满天星，编个花环戴头上，相互装扮。
一年又一年，在桃金娘的见证下，做过无数次着梦幻中的新娘。可否依稀存有记忆，在那美好的童年时光中，你曾扮演过谁的小新娘呢？
纵使再爱美，那一双双稚嫩的小手儿也从不舍得摘下桃金娘戴在耳际或是发际。或许，懵懂无知间，已然形成了对桃金娘崇敬，也或许小心灵里更注重，每一朵徇烂的桃金娘便是一只甜爽的稔子？
从这座山头到那座山头，哪一片洼地的秥子大又甜，哪一片松树林里隐藏着几棵稔子树结的果子多又多，这些都是大家心里公开的秘密。
有的灌木丛里虽然稔子肥大诱人，却是只能是黑色诱惑，不可冒犯，因为灌木丛里说不定隐藏着丛林杀手——黑蜂。所以，如果看到一棵稔子树上结的稔子肥大乌黑发亮，却没人摘，一定要当心了。若大意，一不小心，嘿嘿！惊动了黑蜂，蜂儿倾巢而出，来不及逃窜的，稔子没吃几个，被黑蜂蛰一口，只能顶着个肥头大耳哇哇哭着跑回家去……
还有在地里劳作的人们，劳作累了饿了，在小溪里洗洗手脚上的泥土，也来山坡上摘稔子充饥，吃不完的，摘下草帽盛放，带回家给老人孩子们品尝。
说起品尝，该怎样形容稔子的味道呢？拇指那么大个头，圆滚滚的肚子，头上顶着五个耳朵，薄薄的一层皮包裹着饱满清甜的汁液。嗯，像极了现在超市里面包装精美的蓝莓的味道。个头比蓝莓大上一半多，汁液也较蓝莓丰盛很多，一口咬下去，稔子紫黑色的汁液即刻席卷干渴的唇舌味蕾，味道甘甜清爽，且甜而不腻。想起那时候总是在蓝天白云之下，青山旷野之中，捧着野生的果树大快朵颐地吃稔子。现在吃蓝莓呢，总是细细地一只一只地，捏来品。如此，蓝莓的小家子气远远不如稔子的粗狂得人心呢！
乡土‖妖艳的桃金娘
农历七月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节，也是稔子成熟的鼎盛时期。上午摘过，下午回来再经过，稔子又经已熟透了一些，任凭你在山上转悠一整天，稔子也是吃不尽摘不光呢！
夏至时期，白天再怎样漫长燥热，也从不觉枯燥，因为有了桃金娘的鲜艳做了点缀，有了稔子的甜蜜爽快了口舌！
在山坡上度过了充实而愉悦的一天，总是不觉时光流逝。
夕阳总是要西下，天空彩霞片片，远山苍茫，倦鸟归飞。
稻田、山野、松树林、桃金娘、孩童、水牛无一不被落日染成金灿灿。
踩着落日回家的路上，喜悦洋溢着每一张小笑脸，脚步加快了，因为着急回家送捷报。却又忍不住要相互查看彼此的篮子，看看谁摘的稔子多又大。
即使摘得最少，那又怎样呢？惆怅片刻即被喜悦冲去，小小的心灵，在天地之间在开阔山野之上，岂能由惆怅丛生？
总有桃金娘的明艳挑逗忧郁，总有稔子充实胃口。
彼时，心灵自由的，五味也随之欢快！
吃过稔子，回到家里顶顶重要的事情是——喝盐水。不然后果太严重，第二天深尝便秘恶果，尽有小娃儿不能如厕，哭着向大人求助的笑话闹。
极可惜，十年前家乡几座山历经改革，已经承包给个人，上面种了剑麻。草地、松树林、桃金娘早已销声匿迹，锋利带刺的剑麻布满山坡，即使来到山脚下，也无能为力往山上多走一步。
不由心生遗憾，如果可以保全这片山林的原貌，我们后代后后代的孩子们也可以在这山坡上自由自在的奔跑嬉戏，仍可有桃金娘花儿妖艳地开，仍可有稔子在炙热的阳光下成熟，散发醇厚的芳香……
关于童年那些妖艳的桃金娘，黑亮的稔子，花丛里孩童的笑颜如花，从此只能活在记忆里。
（语言总是苍白，纵使表达不出万分之一对桃金娘和稔子的喜爱，仍忍不住想要写出来，分享给每一位路过的小伙伴。）
乡土‖妖艳的桃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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