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情深意重

最是那情深意重

1,

杨二凤回来的时候杨德胜正在训练场上骂娘，他快憋坏了。这些新上山的娃崽子太笨了，简单的动作都要教多少遍。

杨二凤的出现让这些孩子们松了一口气，来得时间长些的兄弟们冲着杨二凤吹起了口哨。

“吹什么吹，吹什么吹，赶紧练功！一个个的也不撒泡尿瞅瞅自己的丑模样，还想打我妹的主意！”杨德胜翻着白眼，骂骂咧咧向杨二凤走去，撇下后面闹哄哄的口哨声跟她一起往大堂走。

“王惠姐在哪儿，我找她有事。”杨二凤从小跟山上的这群兄弟一起长大，早就练得皮糙肉厚百毒不侵了，是以刚才大家的玩话压根没对她产生任何情绪。

杨德胜喜上眉梢，眼里笑意正浓，用胳膊肘捅捅自己妹妹：“唉，过会儿故意喊嫂子，别喊她名字啊！”

听闻这话，王惠停住脚步，有些看怪物似的看着自己大哥：“哥，你刚才说啥？”说着，一脸的嘲笑：“哥，你做梦了吧！”

杨德胜这下不乐意了。

2,

杨德胜父母早亡，从小就是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在街上讨吃食。时间久了，跟一群和自己一样的孩子混成一片。有一次他们在城外破庙里睡觉的时候，竟然惨遭饿狼袭击。

同伴们有的很快被饿狼咬死，有的被抓伤，乱做一团。是他，迅速发现头狼所在，拿着一根粗木棍，拿出玩命的劲头跟头狼拼了起来。他拼掉了半条命，凭着一股狠劲，杀了头狼。这下助长了大家的气势，打击了狼群的气焰。

可是一帮半大的孩子这临时的气势不足以坚持到最后。好在来了一壮士，帮他们赶走了剩余的饿狼。在得知是他打死头狼的时候，不由刮目相看。彼时，他正指挥大家把死了的小伙伴抬出去卖了。

好一个有勇有谋，智勇双全，侠肝义胆的孩子。壮士当即收了他为义子，杨二凤自然沾光成了义女。杨德胜舍不得同伴们继续吃苦，求壮士一同收留。没想到壮士居然一拍大腿，当即决定带他们占领苍翠山，落草为蔻，壮士自然做了大王兼师傅，每日教他们习武。后来杨德胜他们练得差不多了，这大王直接不管他们了，把权力交给杨德胜，任他们折腾。

众人沾了光，又敬重他讲义气，有能力，还是大王的义子，因此十分尊重他。自小被杨德胜保护着的妹妹杨二凤更是崇拜自己的哥哥。

只是一切突然变了。只要涉及到王惠，妹妹就嘴里像是吃了枪药。他颇为不满。

3,

杨德胜颇为不满地说：“早上给你的信件没收到？”昨个儿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拉了王惠那白白嫩嫩，白葱似的小手。王惠居然没拒绝。喜得他赶紧告诉了干爹，让干爹准备喜事。一夜没睡，一早起来写了信件差人给妹妹送去。没想到却收到妹妹这样一句话。

“你他娘的惯得没数了是吧？他娘的怎么跟你哥说话呢！”杨德胜的眉毛一挑，怒气上涌，戒了许久的脏字吧啦吧啦往外冒。手上更是一时没控制住，推了杨二凤一把。

奈何杨二凤没防备，被推得往后趔趄了好几步，最终没稳住，跌坐在地上。她索性不起来了，坐地上开骂。她本来就是粗野丫头，没念过书，又在男人群里混大，又没人管着，因此满嘴脏字：“你他娘的推谁呢！有了王惠你还记得我这个妹妹吗？自打王惠来了，你他娘的就惯着王惠了，什么时候惯过我？她说东你不说西，她说一你不说二！你一个好好的爷们，在她那一身贱骨头！结果呢？在山上这么些年了，人家不还是一黄花闺女，就没正眼看你！”

“不碰她那是我尊重她，你懂个屁！谁说她没正眼看我！她……”

“赵翔生回来了，回来了！”

“轰——”杨德胜只觉得脑袋里炸开了，嗡嗡作响。半晌，他转过头，看着已经拍拍屁股，斜着眼挑衅般看着她的杨二凤，“真的？”

杨二凤冷哼一声，抬步往前走去。

杨德胜失魂落魄般地在后面跟着。

4,

王惠正在大堂里捺鞋底，侧坐在椅子上，夕阳打下橘黄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使得她的脸像是能发出温润的光亮。手起手落，针线在鞋上飞舞，更是趁得她女人味十足。她本就是姑苏城里才貌双全的绝世美人，让多少男人爱慕。

杨德胜站在门口，倚在门框上，痴痴地看着。

已进去的杨二凤回头看了一眼没有跟进来，呆了的哥哥，恨的咬牙切齿。转过头，对着王惠自然没有好脸色。她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哎，王惠。”

王惠手起手落动作依旧，并没有理会她。杨二凤对她有敌意，她一直知道。不是迫不得已，这人从不跟自己说话。

杨二凤倒也不在意，抓起一把果子往空中一扔，张嘴接住。嘴里嚼着果子，嘟嘟囔囔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情郎回来了。”

“情郎”二字她刻意加重了声音，身体前倾，一双眼睛，在盯着鞋子的王惠和看着王惠呆了的杨德胜之间打转儿。

王惠依然没有说话。杨二凤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放在王惠身侧的茶几上。

王惠终于动了，手状似不在意地轻轻在封信的火漆上扶过。

杨二凤的脸色微变，有些不自在。信她看过，没想到那么她那么小心地封好，还是被王惠一眼发现了破绽。

王惠什么也没说，将信收到怀里，举起鞋子，放到嘴边，用牙一咬，微微用力将线咬断，“这鞋你要是不要，我就给狗子了。”

杨德胜回过神来，赶紧往前跑，脸上堆着笑：“来了来了，可不能给人，害你的手挨了多少针，不能便宜别人。”说着，揣进怀里。

王惠瞪着眼：“你试试呀！你脚上那鞋子都磨破了！”

“不用不用，我这双还能穿，我留着，留着！”

“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杨二凤终于受不了被这俩人无视了，看着自己的手指头：“哎呀，可是要留着，做纪念呐！”

王惠并不想搭理她，跟这种无胸无脑只会嫉妒的女人没什么好聊的。她翻翻白眼，招呼杨德胜：“走吧，跟我去看看酒窖里的酒怎么样了。”

俩人双双离开，留下杨二凤自己咬牙切齿。

5,

“嗯，这十坛酒都好了，明儿个叫狗子他们拉出去卖了。”王惠检查了一番，招过狗蛋来交代。

交代完这些，又叮嘱了一番，自行回房了。

王惠刚走，杨德胜赶紧招呼锅狗蛋来再行叮嘱：“明天拉八，不，七，不行，六，还是七坛吧，拉七坛去卖。”

“老大，怎么回事？”狗蛋不明所以。

“别多话，你们惠姐可能要走了。”

以前山寨存活靠的是抢劫，王惠来了，教山上兄弟们念书识字，教这些从没有爹娘管过的男人们种地种粮，关键是还教会大家酿酒。自从王惠来了，整个山寨都不一样了。因此她的离开，的确算得上是全山寨的事，是以年岁尚小的狗蛋坐地上就哭了起来。

杨德胜心里更是难受，也就跟着坐在地上，拿出烟袋子抽起来。抽着抽着，眼泪竟也吧嗒吧嗒往下大颗大颗往下落。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还有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6，

初次认识王惠，是八年前。洛阳城下了好大的雪，封了大山。他跟狗子奉义父之命下山找吃的。山下梅花开得正旺，远远的就看见，一群女孩子在梅花树下踢毽子，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而他，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中间一个十二三的女孩子身上。

“漂亮。”他是个粗人，只觉得漂亮。站在原地迈不动腿了，就吐出这俩字。

突然，女孩正踢毽子呢，被身边女孩发现了他们。那女孩拉她，她没站稳，毽子偏了方向，冲他直直地飞了过来。

“砰”，竟是打中他的脑门，身手矫捷的他居然没躲过。

远处的女孩子轰然笑了起来。只有她，红着脸，咬着唇跑了过来，道了抱歉，拿着毽子匆匆跑了。

回去他便打听，原来她是本地有名的才貌双全的女孩子。更重要的，她是王员外家的独生女。

他有些失望，却仅仅如此。他想着等她长大，就去提亲。

7,

再见王惠，是一年后的灯会上。月色朦胧，笼罩着大地。她轻轻脆脆的笑声明明不大，明明很远，还是被他听到了。远远的，他便看见灯笼下，笑颜如花的她。可身边，还有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子。

后来他得知。男的是赵祥生，知府家的公子。两个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

青春年少的情感来得强烈而单纯，失意使得杨德胜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义父要给他介绍年轻貌美的女子，都被他拒绝了。有谁能比王惠还漂亮？

9，

命运一直在帮杨德胜。又过了一年，赵祥生竟为了仕途去了京城，伤心失望的王惠在家险些自杀。

半年后，王员外惹了朝廷命官，惨遭灭门。王惠跟丫头同骑一匹快马逃脱，奈何追兵紧追不舍。追兵扔出飞刀，丫头应声倒下，王惠再也没了逃脱的力气。

前方就是苍翠山，土匪窝。前有豺狼后有猛虎，她绝望了。

杨德胜刚好带着一支小队下山，救下了王惠。

10,

自此，杨德胜觉得，人生开启了美好的篇章。王惠留了下来，每一天都是灿烂的日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哭她的闹，她偶尔的小淘气……都是他心底最大的温柔。

这一切，都要消失了。切让他哭一回吧！

11,

晚上，杨德胜不知不觉间，竟敲响了王惠的门。

王惠的房间是山上唯一带隔间的，她正在灯下看书。唤他进来坐下，这才把书放下。

杨德胜只是挠着耳朵傻笑。

“傻子似的。”王惠翻翻白眼。

“嘿嘿。”

王惠觉得不能翻白眼了，跟这人翻不起啊翻不起。

“你喜欢我什么？”

“什么都喜欢！”杨德胜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像是赌誓般说，“真的，什么都喜欢。”

王惠叹口气，哎，不能再叹气了，跟这人叹不起啊叹不起。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八年前初见，还是五年前我上山？”

“八年前，就喜欢你了，后来知道你有心上人，就放弃了。后来你来山上，天天在一起，又喜欢起来了。”杨德胜红着脸，声音越来越小。他第一次如此表白，却又即将失去。

“你是大姑娘吗？你要钻桌子底下去了！哎呀哎呀，你快走吧快走吧。”

杨德胜是被王惠赶走的，王惠透过窗缝，看着外面的人，自言自语：“跟傻子似的。”

12,

第二天王惠独自赴约，杨德胜一路尾随。她自然知道，她更知道，是暗恋赵祥生多年的杨二凤告诉他的。

王惠上酒楼的时候杨德胜没有再跟随，自己在近处逛。不知逛了多久，突然觉得远处的骚动。转头一看，竟是赵祥生被一群黑衣人追着，这些人手里都拿着家伙！杨德胜毫不犹豫，向前跑去。

赵祥生本就跑得极累，看到情敌杨德胜又从对面冲来，可怜他累得说不出话。看到有个胡同，转身跑了进去。跑了许久，没动静了，一回头，看见杨德胜正和黑衣人追杀，不由松了口气，看着前方。

杨德胜抢过一人的红樱枪，往前一捅，穿了对方的肚子，又往回一拉，后面的人被他的枪捅了脑袋，一个动作，两个人……以一对十，竟是很快将对方解决。

然后，杨德胜手里拿着枪，平稳地向赵祥生走来。

赵祥生吓得腿都软了，可还记得逃命，撒腿就跑。

杨德胜见状，赶紧开跑。好在他动作矫健，一会儿就追上赵祥生了。然后，只见杨德胜鞠了深深的一躬：“好好照顾王惠。”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赵祥生喊住他,“你想太多了，照顾她的是你，不是我。刚刚她说了，她心里的人是你，不是我。我本来想着你一介武夫，并未讲你放到眼里。结果……”

赵祥生说不下去了，因为杨德胜不见了。

13,

杨德胜点头哈腰一天了，王惠就是不理他。可是杨德胜心情好啊！耐心也是大大滴好。

“要不咱走小道吧，有点晚了。”杨德胜弯着腰，陪着笑脸询问意见。

王惠不理他，倒也真走了小路。翻过一座山，要穿过一片玉米地，就到了苍翠山了。

走到玉米地的时候，都已经是傍晚了。依然是夕阳，穿过高高的玉米枝叶，投下斑斑驳驳的光。王惠有些热了，将长长的秀发挽了起来，露出雪白的项颈。

杨德胜控制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口干舌燥，心痒难耐。最终狠了狠心，转过身，一把拉过王惠，低头对着王惠啃了起来。

王惠的嘴太甜了！越啃越起劲，杨德胜紧紧地抱着她，不肯撒手。最终，过了好一会儿，王惠才推开杨德胜，皱着眉，吼道：“杨德胜你是狗吗？你怎么啃人呐！”

杨德胜低头一看，可不是，王惠的樱桃小嘴，被啃成了猪肉肠。他挠挠头：“不是啃吗？我看小书上都这样啊！我轻点。”

说着，又底下头，轻轻品尝。手下，却控制不住，顺着王惠的衣襟探上去……

“啊——”杨德胜发出一声闷哼，两人拉扯间，他的胳膊居然掉下来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练功的么，常事儿。他自己就能接上，王惠也能。

可王惠似乎没站稳，往后倒去。他赶紧用另一只手一拉，他也倒了。不知道倒在什么上，眼前一黑，晕过去了。

14,

半个时辰后，王惠指挥着狗子跟另一个兄弟抬着杨德胜往回走。

王惠最轻松，走在最前面，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意。忍不住嘀咕：“哼，当初赵祥生走的时候，那王惠就自杀了。自己一个骨科大夫，拿你个骨头让你晕菜还不是很轻松的事。我认识他赵祥生是谁呀，要不是他说要教还我藏宝图的钥匙，我都不去见他！幸亏你爱的是以后的我。”

如此想着，美滋滋地笑出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