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凌晨三点多的省道,拉货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速度很快,“呼呼”的声响伴随着偶尔的鸣笛声,经常会吵醒家住马路边的老人。
“老刘,咱们歇会儿吧!在城里睡两个小时再回家,开了一夜车,还挺累。”和司机老贾一起跑长途的另一辆车司机师傅老江,在加油站加油时,询问驾龄比较长的师傅老贾。
老贾低头看了看时间,没同意。
现在是凌晨三点多,还有差不多两个小时的车程可以到家。想着趁早开车到家,和家人一起吃早饭的老贾,不愿意在城里休息两个小时。一是因为在外睡觉不舒服,二是他对自己开车技术很自信。毕竟开车开了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事情。
“老江,你要是实在是困,你就在这休息休息再回去!反正回家的路,你也记得。不过你开车回家之前记得先把车上的沙子卸回沙场。我先回家了,家里的外甥女前几天生病住院也不知道好了没有?我不太放心。”
老江听老贾都这么说了,也没再好意思多说啥。叮嘱了句老贾注意安全,他就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这凌晨三四点,不仅犯困,温度还贼低。老江搓了搓自己的手,吹了口哈气,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老贾见回车睡觉的老江一副“天大地大,我也得先睡两个小时再回去”的架势,不禁笑了笑,说道:“年轻人,就是胆小,爱睡觉。”然后,他就钻进车厢,发动车子回家了。
还没完全睡熟的老江,半眯着眼睛,看了看老贾行车归家的背影,小声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换了个姿势,睡了过去。
“老贾出车祸了。”
“老贾撞死了一位过马路的中年妇女。”
“老贾撞人了。”
……
睡醒了的老江,拿出手机,就看到了他们几个拉大货的司机群,满屏老贾出车祸的消息。他想起凌晨的老贾一脸疲惫,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霎那间,又庆幸自己没跟着老贾一起开车回去,不然,指不定出啥事呢!
大概是清晨五六点,老贾觉得有点犯困,强撑了会儿,觉得还是很困,他使劲搓了搓脸,打个哈欠,又使劲搓了把脸。
等意识到前面有行人过马路转弯时,他赶紧踩刹车,打方向盘,可是大货车,车身都有10多米,又装满沙石,怎么可能刹住车?浑身颤抖的老贾,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受惯力向前行驶的车,从妇女身上轧了过去。
车停下了。
心跳加速的老贾,浑身无力。
大概过了几分钟,他顿了顿心神,深呼吸了几下,才颤巍巍地打开车门,跳了下去。看着车身后面那个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肉体,老贾腿软了。
老贾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抽出来一支,捏在指间,一轻一重地揉着,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不知是死是活的肉体走去。
他只看了一眼。
又抽了一支烟点上。
围观的群众,变多了。
农村五六点的街道,起床干活的人变多了,看热闹的人变多了。不知道过了多久,老贾从裤兜里摸出手机,拨打了110。
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警车来了。拉扯警戒线,拍照,验尸,从妇女的口袋里找到手机,通知妇女家属。警察做得紊丝不乱,老贾看得胆战心惊。
所有的工作做完之后,警察走了,带着肇事司机老贾走了。58岁的老贾,第一次,坐上警车。
其实,受害人的家属没有能见到老贾。
老贾,在听到哭声的一瞬间,自觉地钻进了警车。无论如何,他不能逃,逃跑的罪行太大了,他不敢。但是,他也不敢面对家属,他怕被打。
(2)
“小贾,咱们是不是得去郝家看看啊!你爸把人给撞了,肯定得赔钱啊!”老贾媳妇,老康看离事故发生都过去两个月时间了,还没有任何消息,有点坐不住。
“你瞎操什么心啊!人家不来找咱们,咱们还巴着给人家送钱啊!车主没有买保险,车主都不着急,你也别着急。再说了,钱都是自己拿,只有拖得久,赔得才少。”小贾,老贾嫁出去的女儿,自顾自说道。
老康看女儿一脸不耐烦,也没敢多说话。家里的钱,都给儿子娶媳妇了,现在全指望着这个有本事又有钱的女儿了,指望她能把老贾给赔出来。
“唉,造孽啊……”
老康拿着菜篮子去菜园了,中午还得做饭,小贾的女儿,她的外甥女,挑食着呢!不吃这个,不吃那个,难伺候!
“姐,法院给我打电话了,说让咱们去给郝家赔礼道歉,他们原谅咱爸了,咱爸才能缓刑。你去问问看多少钱,才给咱签谅解书。我现在在外面,回不去,你带着咱妈去吧!”小贾弟弟给小贾打了个电话,没等小贾说话,就挂断了。
小贾拨打回去,关机。
小贾真是要气疯了。从小到大,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弟弟,父亲挣的那么多钱,也都给弟弟娶媳妇,买房子。现在出事了,弟弟一点钱不愿意出,凭什么啊!
“真是气死人了,真仗着我有钱!可我的钱不是辛苦挣来的?凭什么啊……”
摘菜回来的老康,看女儿小贾气呼呼地踢墙,踢凳子,没敢吭声,只是拿着菜进了厨房。
(3)
小贾和母亲一起去郝家了。
“你们别要那么多,我爸没钱,钱都用来买房子,给我弟娶媳妇了。家里拿不出来钱。”小贾想着,一定得给郝家一个下马威,免得郝家人,狮子大开口。
“反正你们也知道,我父亲坐牢也坐不了不久,大不了坐牢呗。”
“我们都分家了,父亲也没啥存款,赔也赔不了多少钱,就算是抄家,家里也没啥东西。你们就少要一点,我们看着给点就行了!”
“就算打官司,你们也拿不了多少钱,现在这世道,你们还不懂吗?”
……
本来一直没说话,听小贾说的郝家人生气了,气得把小贾和老康往门外赶。本来郝家人还想着商量商量就过去了,大家都是农民,都不容易,现在看着小贾一副施舍的模样,气炸了。
“我看你们也不诚意,你们走吧!别来了,反正官司也打了,能判多少判多少,就算判的结果是赔一毛钱,坐牢一天,我们也认了。”
小贾一看郝家人生气了,这势头不对,赶紧转变态度,哽咽着说:“我父亲年纪大了,身体还不好,要是坐牢了,身体肯定更不好,你们也都知道,老年人一上年纪,就容易生病……”
小贾边说边哭,哭着说父亲的不容易,哭着说父亲的辛苦,哭着说让郝家人帮她们签谅解书,判她父亲缓刑。
“反正车主都会给你赔钱,你们就帮我们签了吧!”临回家时,小贾还一味固执地说。
结果是肯定商量不成功。
本来小贾就不赞成去郝家,在知道父亲只会判一年的时候,她更不愿意去了。但又怕邻居亲戚背后议论,只能耐着头皮,走一趟。
“小贾,这怎么办啊!你爸年纪大了,坐牢肯定会落下病根的。”老康看小贾不想出钱,不想管的姿态,着急了。
开车的小贾没说话,过了个红绿灯,她才说道:“没事,不是还有车主吗?车主肯定赔钱,咱们就不要那个什么谅解书了,不就是坐牢吗?又坐不了多久。”
到家后,车停好,她松开方向盘,双手一摆,表示自己也没钱。
“小贾,算妈给你借的,这肯定需要不了几万块,你先拿出来,等你爸出来了,再还给你。”老康真是没有办法了,两口子也没存款,只能求着女儿了。
“妈,你想想,爸一年能挣几万块吗?不能吧!这坐一年牢,省几万块钱,还是很划算的。”小贾可不愿意先拿几万块出来,说得好听,钱是借的,多明显啊,肯定还不了。
小贾看母亲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又继续说道:“你也别找别人借,我爸肯定也愿意坐牢,一年很快,风吹不着,雨淋不到,也没啥影响。”
老康看女儿不愿意拿钱,儿子也不管,也没办法。
“唉,造孽啊……”
老康没再问小贾,她自己打开车门,下了车,拿着钥匙,进了家门。
(完)
2017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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