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名刀录重选天下刃,百兵争万古难流芳)
“昔有刀神,生而成灵,石弯为刀,藤缠为柄,刀阳柄阴,成而登天。
今时蝼蚁,玄铁筑刃,柄镶金银,耗散其真,杀伐忤逆,故用而衰也。
姑苏陋室,设百刀录,载天下名刀,记古今名闻,陈抟百世。”
太湖缥缈峰下,滕子舟收好了绸锦,已是念罢了流传多年的“名刀录序”,完成了这论刀大会的准备工作,台底下人头攒动,不时有人鼓掌叫好。
大禹庙外的广场上竖直插着一把大红大紫,没有把柄的短头刀,这也是今日论刀大会所鉴赏比试的第一把刀。
待刀主介绍完后,如若有不服者,一刻之内大可携刀挑战,胜者守擂静候新的挑战者。
此大会持续十日,一日选一刀,评选者则是江南各路好汉门派联合推选出来的几位豪侠名臣:沙宣,阎良庸,李文愎。
这三位便是江左盟推举的三位压阵的元老,而这十把名刀最终也正由他们选出。
滕子舟拢了拢头上四根头发,吆喝道:“大会开始!第一把名刀:福禄寿喜刃!”
福禄寿喜刃,是把没有柄的菜刀,解开通体缠着的白布,便寒光毕露。
滕子舟抱着这把刀喝到:“这本是四世老饕陆家的传家宝。由于陆家人厨艺精湛,陆家颇受人敬重,却也遭人记恨。
恰逢权贵宴席,遭人陷害,触犯禁忌,陆家满门被杀,只有幺儿不见踪迹。
数余年后,权贵归乡,水土不服终而厌食。
一小儿自荐上福禄寿喜宴。
宴上华彩,烟腾云绕,小子刀工出神入化,皮肉分离不见血色,只听临席叹绝,取食者争先恐后。
宴席灯火通明,通宵达旦。
小子走后,侍从入内时已无活人,宴席宾客皆瘦骨如柴,尽剩皮,再无肉。
主家权贵几人头骨前叶如冠,慈笑安座,彷如星官赐福像。
至此此刀凶名大出,有歌谣道:一刀福禄寿喜,骨肉分离席。暗合此刀因果。”
滕子舟见底下人没了声响,便清了清嗓子:“可叹这陆家幺儿留下这把宝刀后再无消息,也不知这刀他是放下了还是忘却了……限时一刻,有哪位侠客前来挑战否?”
一刻后,广场上人尽屏息凝神,无人应答,滕子舟拱了手礼,从袖内掏出一个卷轴来,铺开了再次念到:“福禄寿喜刃入选十大名刀之列,明日午时,第二把名刀!蝉一!”
人群轰一声,广场上才渐渐有了生气,大家都盼望着明天的第二把蝉一又有何奇闻。
…………
蝉一 上古有刀,其名蝉衣,镌于刀上。
所谓:“预知无常索,脱壳留蝉衣。”
说得便是这样一口刀,此刀由陨铁打造,刀身宽厚,漆黑如墨,古有侠者凭其夜战,助宋御楚,仰仗其隐匿特性,伏击刺杀楚国将校百余人,每每却能全身而退,恰如脱壳之蝉,最终楚军不堪其扰,与宋议和退兵,墨家钜子因此成名。
尝有诗言:“墨家钜子裹蝉衣,千军万马莫匹敌。” 但使此刀名扬天下的,则是北宋年间的侠者毕再遇。
宋朝开禧年间,金兵屡犯中原,宋兵积弱,战不能敌。
为掩护三城百姓转移,墨家传人毕再遇临危请命,收拢溃兵,伏击追击的金国斥候,很是打了几次胜仗,成功掩护了三城百姓转移。
金主兀术闻报大怒,调集数万精锐骑兵,要一战歼之。
此时,宋军只有毕再遇临时归拢的几千人马,如与金军决战,必败无疑。
毕再遇不忍将士无谓牺牲,只身断后。
他命令兵士将数十只羊的后腿捆好绑在树上,使倒悬的羊的前腿拼命蹬踢,又在羊腿下放了几十面鼓,羊腿拼命蹬踢,鼓声隆隆不断。
同时毕再遇率领二十八名不肯离去的宋军将士阵前邀击,持刀连斩金国上将十七员。
金主兀术见宋军主将骁勇,阵内鼓声震天,便下令安营对垒,以避其锋芒。
然第二天不见宋军出战,只闻鼓声不绝,金军入营才发现宋营之内,早已空无一人,只有数十只羊悬挂辕门,犹自双腿蹬鼓。
兀术见之,不犹感叹曰。
“金蝉脱壳,神乎其神,今日始见南国英雄。”
然毕再遇阵前斩将,用刀过甚,“蝉衣”二字多有磨损。
后人敬其胆略侠义,尊其战绩武功,索性化衣为一。
自此侠刀“蝉一”,天下传唱!
滕子舟再次收了绸锦,拍了拍手,对着广场上的人流道:“这口刀评为名刀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顺……刀主已候!限时一刻,有哪位侠客前来挑战否?”
“有人要继续上刀吗?”
滕子舟又问了句。 依旧是半点人也无,滕子舟无奈道:“蝉衣入选十大名刀!明日午时,鄙人亲自捧出第三把名刀!不归乡!”
依旧是轰的一声,人群再次恢复了生气,不少人也讨论着这第三把名刀又有何独特之处…… “
……
不归乡
英豪东逝水,宝刀不归乡。 战国后期,秦地出英主,广纳贤才,倚商鞅之策,凭崤函之险,积雍川之力,六国难以匹敌。
及至始皇,奋先君之余烈,统三洲之人杰,兵锋所致,韩先覆灭,赵步后尘。
燕国太子丹为保社稷,重金求购天外寒铁打造利刃徐夫人剑,又募得勇士荆轲、秦舞阳,便密议刺秦。
秦舞阳,十二岁当街杀人,睥睨街坊,燕人以其为勇。
荆轲以“其为小恶,难成大事”为由,停驻易水河畔,另等友人。
太子丹恐日久生变,以怯激之,荆轲无奈,只得汇同舞阳,入秦刺王。
二人计划,图穷匕见之时,舞阳扯袖,荆轲刺王。
如此,一吸之间,便可血溅五步。
怎料,待及殿上,舞阳胆怯,秦人疑之,只得荆轲一人近前献图。
合击不成,始皇有惊无险,荆轲功亏一篑。
秦人君臣受此惊吓,以徐夫人剑为大凶之物,便毁之重铸为刀。
此刀切金断玉,锋利无匹,始皇深爱之。
及秦将蒙恬北据匈奴有功,得赏此刀。
后始皇东巡,病逝沙丘,赵高掌权,矫诏赐死扶苏、蒙恬,此刀流落江湖。
秦二世胡亥无能,陈胜揭竿,九州动荡。
楚臣项梁素有大志,广结豪侠,暗备兵甲,机缘巧合之下,得蒙恬佩刀,予其侄项羽。
项梁战殁,羽承叔志,及战巨鹿,项羽持刀当先,八千子弟兵随之纵横,四十万秦卒竟不能挡,天下反秦诸侯惊其神勇,尊为西楚霸王。
后楚汉相争,刘邦先败后胜,垓下一战,全歼项羽亲随,项羽退至乌江,身边仅余二十八骑,自觉无颜再见家乡父老,又以此刀自吻江畔。
以荆轲之勇、蒙恬之悍、项羽之霸,皆为千古英杰,但得佩此刀,均再未还乡。
故此刀虽天外寒铁所铸,吹毛断发锋利无匹,后人亦敬而远之,谓其为:报死刃,不归乡!
“啪!”
滕子舟收好了手中锦缎,抬眼一瞧,全广场鸦雀无声,静谧无比,只能听得太湖水不住拨弄着山石的声音。
“咳咳…此刀主虽个个英烈豪杰,然却是一把妨主之刀,虽有寒铁压制,用之不详……”
听闻此言,人群中渐渐有人开始为此刀抱不平。
“罢了罢了……刀主已侯,限时一刻,有人挑战否?”
此话一出,四座皆寂。 台下人有的摇头,有的低语,但都没有质疑这把刀的威名。
一刻后,滕子舟清了清嗓子:“不归乡入十大名刀之列,明日晌午,赏第三把刀:断青丝!”
……
第三日夜,大禹庙内。
“此刀长五寸,材质不明,形状轻薄,轻似鸿毛,薄似蝉翼。
可斩世上无形无质之物,刀如其主,刀亦轻薄,人亦轻薄。
世间有一种男子叫做江漓,女子一见身误,明知是那无情郎,偏飞蛾扑火心不悔。
姑苏观塘街,暮雨潇潇,如梦如幻,如诗如画。
古语有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说的便是这江南人烟风景。
江漓手执油纸伞,走过这烟雨观塘街,一袭白衣似那画中谪仙,正走出这姑苏画卷,女子微微看的有些痴楞。
江漓驻足,轻唤那檐下躲雨的女子:“姑娘家住何处?小生可载姑娘一程。”
只这一声轻唤,便叫女子回家后,日不思茶饭,夜难以入眠。
相思煎熬中,不过月余时间,衫垂人消瘦,似是丢了魂魄。
女子父亲寻遍明医皆不能治。就在束手无策之时,那位系铃之人带着一把轻薄之刃登门……
男子持薄刃,当胸刺向女子胸口。正在众人大惊之时,只见刀刃没入胸口,而不伤其肌肤,只闻声声丝绳断裂声。
胸中纠缠的千千心结迎刃而解,百般愁肠,万般思念,尽数融入刀中。
女子大病得愈,只是心中好似少了些什么?
依稀记得有一个人,却是难以想起其面容,旁人对此皆是缄默不言……
薄刃斩了太多女子的思念,鸿毛虽轻,却又重于泰山,最难消受美人恩。”
姜姓侠客推了一把眼前鸿毛薄刃,便不再言语。
“唔……三位,您们看……”
深夜子时,大禹庙内,滕子舟领着院外等候了一个时辰的姜尽拜访了三位江左盟的长老。
“哼,宝刀有此大才,为何当日不报?”
李文愎先厉声喝道,语气颇有责怪,其余二人倒是不动声色,慢慢喝着茶水。
滕子舟拉着姜尽,一脸笑意道:“三位长老别急,他也是初生牛犊罢了,您再看这第二把刀红颜……红颜什么来着?”
“红颜殁…”
姜尽小声道,语气也再无第一把刀的硬气。 滕子舟取出一锦盒,缓缓揭下盒上张贴符篆,顿时阴风大作,众人只觉遍生寒。
阵阵阴风中,众人勉强看清盒中之物,这是一柄长不足五寸短刃,材质似骨似玉。
此刀阴戾之气极重,坐下有体虚之人已经不住打起了喷嚏。
如果是那身体羸弱不堪之人轻易触碰,定被刀上萦绕的冤魂所侵,轻则大病,重则殒命。
滕子舟阖上锦盒,重新张贴好符篆,向众人娓娓道来。
“不可描述,不可描述,不可描述……
……
最后,魔君死前抱着那颗头颅,眸子沉沉阖上,嘴角一丝缱绻的笑意,喃喃道:“母亲……”
辣手魔君死后,佩刀被高僧封印之,随同万千舍利镇于千佛岩之下,以佛法超度刀上的万千冤魂。现如今不知为何,又辗转流落世间。”
静
死一般的静
三位长老面沉如水,阎良庸侧头问道:“盗坟掘冢、毁葬开棺、抇墓发丘,属于奸事吧……”
沙宣扭了扭脖子,轻声道:“好像是的……还是死罪……”
阎良庸把茶盏往边上一推,不紧不慢砸吧着嘴,那意思就是这事结束了。
座下,滕子舟与姜尽面面相觑。
“下一把。”
两人忽然一愣,却见李文愎抬头道:
“我说,下一把。”
“李老,这可是葬品啊!”沙宣忙道。
“葬品入名刀录,这这……”
几人气息紊乱,连带着庙内烛火也开始摇曳。
不待二人争执,滕子舟拢了拢袖子笑到:“那请三位长老来赏这第三把刀:九回……”
………
时间转到第二日晌午。
日出中天,天地间漾着微风。
滕子舟坐在高台之上,双眼微眯,摆放在身前桌案上的百刀录随风翻动,时而向前,时而向后。
聚集在台下的人群不时抬起头望着天空上的那轮烈阳,神色渐渐变的有些急躁。
“我说这断青丝啥时候才会出现啊?”
漫长的等待后,终于有人不耐烦的说道:“滕先生倒是给我们一个准话啊!”
“就是就是,这么热的天,还要我们等到啥时候?”
“依我看,滕先生早已是黔驴技穷,拿不出什么名刀了,这断青丝,只怕压根就不存在。”
听到台下众人的起哄声,滕子舟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人群后方的长街上。
“久等了。”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声音从那条长街的尽头传来,一名穿着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怀里抱着一把被布条包裹的极为严实的长刀,如瀑般的黑发不扎不束,随风轻扬,看着就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人。
“这人怎么生的如此好看?”
“他怀里抱的是什么?”
听着周围顿时响起的议论声,滕子舟睁开双眼,脸上露出了喜色,朝着那名青衫男子朗声道:“我还以为你今日要失约了。”
“滕先生多虑了。”
青衫男子身形一跃,落在了高台之上,看着滕子舟说道:“家师临终前特意嘱咐于我,一定要把这把刀送到滕先生的面前,今日我总算是完成了家师的遗愿。”
说完这句话,他将怀中的遇见递到了滕子舟的手中,正色道:“请先生鉴刀。”
……
十二年前,昆仑山下某个不知名的村庄里住着一名寻常的少年。
他有着寻常人的家世,过着寻常人的日子,像一个寻常人那般寻常的活着。
直到有一天,镇子上出现了一道刀光。
那道刀光如同大河般从九天之上落下,撕裂了天空,照亮了整个人间,落在了所有人的眼中。
无论是正在农田里耕种的农夫,还在正在做工的木匠,又或者是刚刚砍柴回来的樵夫,都看到了那道刀光。
刀光渐散,晚霞染红了天空。
神色清冷的白衣男子落在了少年家的院子里,然后看着那名神色震惊的少年说道:“你母亲在哪里?”
少年此时依旧被刚才的那幕画面所震撼,半晌后方才回过神来,手足无措的说道:“家母去年冬天便已病逝。”
白衣男子沉默了许久,然后看着他说道:“能否带我去看看她?”
少年虽然不知这名男子是何人,但看着就不像是坏人,于是领着对方来到了村庄后方的一片墓地,看着眼前一座简易堆起来的土丘说道:“家母便葬在此处。”
白衣男子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说道:“能否让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会?”
少年没有拒绝,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回过头望向了那名白衣男子。
他的嘴角微动,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然后蹲下身捧起一堆黄土,覆在了墓碑之上。
做完这些后,他走到少年的身边,开口问道“你可愿随我回青山?”
世间有很多山,比如峨眉山,武当山以及村庄外的昆仑山。
青山又是什么山?
少年想不明白,所以开口说道:“不用了,谢谢先生。”
白衣男子也不勉强,就此离去。
只是离去前,少年似乎听到他说道:“情丝已断,我要你还有什么用呢?”
这句话并不是对少年说的。
而是对着他的刀说的。
……
滕子舟握着从布条里滑落的刀柄,感受着从刀里传出的那些画面,将这段故事缓缓的描述了出来,然后感慨道:“每一把刀里其实都有一个故事,这都是说也说不完的呀……”
“滕先生,那后来呢?”
有人好奇的问道。
“后来?”滕子舟轻轻抚摸着那把陈旧的刀柄,看着众人说道:“后来的故事,都在这里了。”
说完这句话,他一把掀开了包裹在刀身上的布条。
伴随着他的举动,一道极淡而缥缈的气息忽然从那把展露在天地间的刀身上散出。
微风顿起,无数青叶震落。
一道明亮至极的刀光从刀刃上生出,笔直的斩向了天空。
于是阳光碎裂成瓣,与漂浮在半空中的浮沉逐渐融合成了一副新的画面。
画面中有青山,有绿水。
还有一对璧人。
美
天地间止于这一个美字,连缠绵在缥缈峰上的云与雨,连接在太湖水上的桥与山都静止了。
人们似痴似呆,同时渐渐有人清醒过来。
良久,滕子舟吐出了一口浊气,轻声道:“限时一刻,可有人前来挑战此刀否?”
……
时间再次回到那日夜,大禹庙内。
姜尽终于是将那把九回刀捧了上来: “此刀原名花轮,为一长一短双刃,刀刃纤细小巧,形似两弯月牙,双刀都镌刻有鎏金镂空海棠路纹。
这对双刀为一代铸器名匠龙符,为其爱慕的海棠仙子所铸,传说那海棠仙子轮转圆舞此刃时,恰似秋日海棠初绽,江湖为之倾倒。
海棠仙子的仰慕者无数,众多的世家子弟,与宗门大派的青彦才俊甘愿为其裙下之臣。
艳绝天下招惹的不止是那狂蜂浪蝶,自然也有那不怀好意之人。那辣手魔君闻之,放话道:“一定叫这朵秋日海棠的头颅,成为他斟酒的器盏。”
不久这海棠仙子,便在那众多高手的保护中,被辣手魔君所生擒活捉,一众护花使者死伤大半。
好在海棠仙子正要被其凌辱时,忽然如黄河之水的澎湃剑气从天而降来,一代剑神将进酒及时赶到,重创魔君将其救下。
将进酒一路护送海棠仙子,两人同乘一马,本应是那英雄救美的江湖美谈,怎奈……只听那献刀之人娓娓道来。
海棠仙子面带感激的说道:“多谢少侠救我脱离魔爪,实在感激不尽,小女子……”。
“如果是那歪瓜裂枣,自然是下辈子做牛做马,如我这般英俊潇洒,当然是以身相许了……”
将进酒打断道,说时不忘轻拢了一下额头上的几缕青丝。
“额……”
海棠仙子竟无言以对,便不在言语。过了很久,将进酒适时打破了沉默道:“对了,海姑娘家住何处……”
“小女子家住汉中,那个……少侠,海棠……是我的名字。”
将进酒的面色有些古怪:“海棠……”她一脸疑惑道:“少侠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将进酒的脸色更加古怪:“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嗯?”
只听将进酒说出了其中缘由。
“但凡名门千金,都是有名有姓的,比如那吴城张氏的千金张灵蕴,锦绣谷的谷主公孙骊珠。”
“而海棠、红萸等听起来,更像是使唤丫鬟的名字。”
“少侠,小女子有姓的,我姓秋,秋海棠……”感念其救命之恩,只得解释道。
“……”
空气仿佛凝结成实质,一股尴尬之气弥散开来。
两人一路无话,傍晚路过一湖泊,秋海棠下马来到湖泮,擢取一捧甘醴洗去脸上的一路风尘。
秋海棠见湖泮风景秀美,便在湖泮舞起了那两柄令无数英雄折腰的双刀。
秋日晚霞铺陈于湖面之上,滟潋湖光中,倒映出秋海棠的惊鸿舞姿,仿佛融入此处风景中,宛若一副山水画卷。
将进酒就驻足在不远处,看的有些出神。一支舞跳完,秋海棠转身回眸一笑,仿佛从画卷中走出,重归这天地之间。
如果有海棠仙子的仰慕者在此,一定会大献殷勤,极力夸赞其舞姿出尘。
只是这位一代剑神却是微微皱眉道:“刀是百兵之胆,出手要快、要狠,关键便在于那一往无前、有死无生的气势。你的刀太过于拖沓,胸中少了那股狠厉之气。”
“……”
秋海棠有些错愕不及。
“先不说刀势,只论招式的话,更是漏洞百出,我先前发现的空挡至少有十七处之多……”
将进酒不愧为一代剑神,武学造诣奇高。
虽是用剑,可是武道登顶之后,也旁通刀法的种种玄妙,眼界见知自然不俗,当即指点起了秋海棠的刀法。
海棠仙子在一代剑神的授教之下,眼圈微微泛红,‘感动’的几欲哭了出来。
“怪不得那辣手魔君要活捉你,这么容易。”
这句话更是当头重锤,秋海棠就在湖边抱住双膝,当场哭了出来“哇……呜呜呜……”
那倾倒众生的秋日海棠舞,本就是她的得意之作,先是被将进酒一顿批评,随即提起这被辣手魔君掳去的难堪之事。
高高在上的海棠仙子何时受过这等委屈?
“我说错什么了吗?”
将进酒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站在旁边。
过了良久,秋海棠终于不再哭泣,一双眼睛幽幽的看向将进酒说道。
“你就不能夸我一句吗?”
将进酒想了片刻后,神情认真的说道:“你的刀不错。”
“滚……我再也不想看见你!”
说罢,秋海棠忿然离去,只留下一脸不知所措的将进酒。
这位海棠仙子气极而去,决定从此不在踏足江湖……此事传播速度惊人,只瞬息间便传遍了整个江湖,听的人直惊掉了下巴。
那些海棠仙子的仰慕者们,对将进酒恨的更是牙痒痒,铸造花轮的龙符神匠更是扬言,谁能斩将进酒一只手臂,便为谁铸造一柄神兵利刃。
因此惹得无数后起之秀跃跃欲试,在将进酒废了几个出头鸟以后,才无人敢再来挑战,这场风波总算是暂且平息了。
事情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秋海棠更是羞恼,当真没有再踏足江湖。
那日气极而走时,遗落在湖泮的花轮,也不好意思露面在要回了。
而经此风波,本就木秀于林遭人嫉恨的剑神,更是遭人诟病。
也有为剑神正名,称其刚直的不忿者,立刻便被众人的唾沫星子所淹没。
有意思的是此事之后,有至交好友问将进酒,如果当时能劝慰秋海棠几句,故事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只是将进酒却说道:“我一生败尽敌手,手下败将落到我手中,自然是极力嘲讽的,我他妈哪里会夸人?”
无论如何,此后花轮便一直留在了剑神手中,直到……”
此时虽是旧事重提,依然让当年同为这海棠仙子仰慕者的三位长老,齿间摩出了咯吱脆响。
关于花轮是否入榜,三位长老也是难以拿捏。
此刀毕竟是当年海棠仙子所持之物,三位长老也是怀有私心的。
只是此刀一但入榜,这桩江湖笑谈,便是一道绕不过的坎。
毕竟这海棠仙子是三位也曾年轻过长老,心中的梦中仙女,不忍因为此事再去打扰她。
姜尽见三位长老难以定夺,继续开口道:“其实此刀真正出名,是在剑神将进酒得到此刀之后。”
三位长老同时一惊。
……
这江湖从不缺少美人,一代新颜换旧颜,在这秋海棠隐匿之后,江湖上又冒出了诸如霓裳仙子练青裳,惊鸿飞燕嬴烟雪之流……
其实在一侧的滕子舟对于所谓的江湖仙子一向是嗤之以鼻的。
就拿那秋海棠来说,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那虚荣至极之人。
虽然并没有以美色驱使男子做那奸邪之事,但只看那众多的追捧者终日环绕,就知道是那用情不专的轻浮女子。
只是这些当着三位长老的面,他不便明说罢了,毕竟是自己关系户请来的人……
在座的三位也曾是那懵懂少年,情窦初开的年纪,江湖初见便终身难以忘记,正应了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一眼看见到定是最好的,加上求之不得,便永远在心里骚动不以。
总之,这些所谓江湖仙子的伎俩,说到底无非是增加筹码,待价而沽,以寻求一个深厚的背景做依托。
如遇那官宦公子和将种子弟便是绝佳,再不济从众多追捧者中,选一位最拔尖的青彦才俊,也是很好的归宿。
要说这秋海棠也算是倒霉至极,偏偏遇上了将进酒这位耿直的主。
其实说到底,只是不爱两个字。
再耿直的男子遇到那心爱的人,哪有不小心护着的理?
后来传说,这位不再踏足江湖秋海棠回到汉中后不久,便嫁给了一位当地的富商,对于这位本性不坏的昔日仙子来说,也算是一个好的归宿。
要说美人如此,江湖侠士亦是如此。
江山代有人才出,每隔三五年便会有一批后起之秀,如雨后春笋般往外冒。
只是始终没有人能撼动将进酒这天下第一的头衔,将进酒这座山太高,早已没入云端,难以见其峰顶。
从十七岁武道登顶之后,便压的这偌大的一座江湖喘不过气。
只是这人始终不是那亘古不变的山川,总有崩塌的一天。
众人没有想到的是,这座压在整座江湖之上的大山,崩塌的毫无征兆。
一代剑神只身一人,去往西域的魔教总坛——蜃楼城。
至于其缘由不得而知,江湖上的传言与猜测不计其数。
不过其中最有说服力两种,一说将进酒因为西北马家的灭门惨案,还有一说便是那魔教与朝中某位大人物有勾结,秘密暗通那蒙帐王庭,只是其中真假自然不得而知。
那日将进酒以一人之力,对战坐镇总坛的六大魔教高手。
三位辈分极高的长老三去其二,魔教左右护法一死一伤。
不过将进酒在众高手围攻之下也身受重伤,那柄成名之初便陪伴左右的佩剑,也在战斗中折断。
后来重伤之下的将进酒,祭出了那两柄一直等待主人前来索回的花轮双刀。
以重伤之躯和那魔教教主商徵羽互换一臂,使其负伤远遁。
后来听闻,有那见机不妙早早逃遁的魔教余孽诉说,那日将进酒双刀轮舞,仿佛一朵巨大的滴血海棠,所过之处尽数人头落地。
每每说及此事,虽然事隔多时,脸上依然一副惊惧之色。
荡平蜃楼城之后,将进酒的左手,连同左手所持的短刃,便留在了蜃楼城,后被重返总坛的商徵羽所得。
“那柄断刃一直到魔教覆灭之后,再次流落江湖,有幸被我的父亲重金寻得。”
姜尽面无表情的说道。
“那另外一柄长刃呢?”
沙宣问。
姜尽木然道“你真想知道?”
这话惊得滕子舟心中咯噔一声,慌忙阻止了姜尽往下说的冲动,他给三位长老打了个颜色。
”莫谈,莫谈……“滕子舟往天上挑了挑眼。
三位长老脸色同时为之一变!
……
本来一代剑神的传说,到此应该算是结束了。
至于以后的事涉及到朝庭,甚至是龙椅上那位的一块心病,知晓其经过的老一辈江湖人皆对此箴口不言。
有那心思活络的后生晚辈,就算猜到其中缘由也不会乱说。
此后关于那把花轮长刀的事,俨然成了一个禁忌。 蜃楼城一战之后,将进酒那柄无数剑客咬牙切齿的佩剑,毁在了魔教总坛。
剑宗,天下名剑的祖宗。
口气何等之大?把天下剑客都骂了个遍,只是苦于无人能奈何得了他,这也是将进酒受人诟病的原因之一。
不过天才嘛,恃才傲物似乎成了其通病。
众人只希望他不要把天才的另一个特征英年早逝给落下。
如今将进酒携花轮长刀不知所踪,江湖纷纷传言其重伤不治身亡的消息。
只是如此还不能让人放心。各怀心思的人虽然不少,但多数人都持观望的态度。
在将进酒失去音讯三个月后,众多江湖豪侠再也安奈不住了,纷纷跳了出来,都想来争一争这空悬的天下第一。
将进酒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余年,难免有些占着茅坑不挪窝的嫌疑,现在好不容易腾出位置,自然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
有实力争夺这天下第一的高手自然跃跃欲试。
想借此机会,向前挪一挪位置的也不乏少数。
一时间,江湖排名靠前那几位的门槛都快被人塌烂了。
其中因为登门挑战而结仇的不计其数,被人打伤打死后,动用宗门力量报复的也不在少数。
就说这江东之地,昔日的剑池苑苑主许抱真,便是把那华山剑宗宗主嫡子岳争珂打成残废,最终自身却落得个下落不明,颇为唏嘘。
剑池苑失去许抱真这颗擎天玉柱后,青黄不接、传承凋零。
最后落得一个树倒猢狲散的下场,本宗门传承功法《混元一气》也消失无踪。
正在江湖上为了争这天下第一的虚衔,而闹出诸多风雨时。
远在京城的一座院落前,却是戒备森严,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丝毫不夸张。暗处诸多人影浮动,其中还有架设有无数强弩。
这处院落平时就少有人出入,就算是白天路人也是尽量绕行远路,避过此处。
这院子便是六部之一的刑部所在,此处地底之下以人力开凿了一个巨大的地牢,地牢的墙壁全部以铁汁浇灌,堪称易守难攻。
此地便是刑部大牢所在,也是人们口中称呼的天牢。
天子脚下有禁军把守,自然不可能有那不知死活盗匪前来送死,如此戒备森严,只是为了防那些高来高去的江湖人。
也不是没有那自视甚高的高手,想行那舍身救父或义薄云天的壮举。
只是无一例外,全被那暗处架设的强弓硬弩当场射成筛子。
地牢的最下层是一个开阔的空间,俨然是一个巨大的囚室。
囚室当中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男子只有右手,手脚皆被巨大的镣铐缚住,链接镣铐的是三根碗口粗的铁链,肩上两支铁爪生生从琵琶骨之间穿过。
来到这里堪称不幸,也可以说是幸运至极。因为这般特殊待遇,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
他便是那失踪多日的将进酒,对于现在天牢之外因他而起的江湖风雨,他自然是一无所知。
那日将进酒走出魔教总坛后,便被东、西两厂网罗的江湖龙鱼所包围了。
自从他远赴西域蜃楼城开始,朝廷的无数密探便尾缀其后,后来将进酒重伤而出,遭到众多高手围攻被擒获。
只是将进酒虽是重伤之躯,想要生擒也需付出不小的代价,东、西两厂共计折损了七位跻身小宗师之列的高手。
将进酒面前还站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身明黄色的五爪金龙袍,与地牢幽暗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此人的声音在地牢里传开:“那柄剑宗实在可惜了,不过你可以把这柄花轮送给我,怎么样?”
将进酒的气机有些紊乱,声音虚弱不堪:“花轮不是在你手里吗?”
男子不急不缓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将进酒轻蔑的说道:“你早知道我不会答应,何必明知故问呢?”
男子还是不放弃道:“以咱两的交情也不行?”
将进酒答道:“交情从来都是用一分便少一分的,咱们那丁点可怜的香火情,早已经一丝不剩了。真要说起来,倒是你欠我一个人情。”
“朕知道对不住你,要不你再帮朕一次,算朕欠你两个人情。”
“除了这身龙袍,朕什么都答应你,怎么样?”
将进酒则是一脸冷笑道:“我可不敢让陛下欠我人情,陛下连亲生子侄都不会手软,随手抹去一两笔人情债,不是信手沾来?”
皇帝听闻此言,面色不愠。
从亲侄子手上夺得的江山,一直受到了全天下人的诟病,以前那些文人们没少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只是到他坐稳这龙椅以后,便不再敢有人轻易提起了,平时都是避之不及的。
这是皇帝陛下的逆鳞,谁敢轻易拂之当年那位方姓大儒便是前车之鉴。
这位皇帝陛下不愧为一代雄主,城府之深常人难及。
几息之间便压制住了胸中的滔天怒意,只是脸上有些倦色,声音低沉的说道:“你就在这里冷静冷静吧……如果想清楚了,可以随时唤人找朕。”
随即转身,向着外面走去。将进酒冲着他的背影说道:“当年你老子也曾向我要过,我现在的回答还是和当年一样,不给……我既然当年没有给你老子,如今也不会给你的。”
皇帝没有回头,只是沉默的走出了牢房,很快消失在甬道尽头…… 只留下将进酒在这牢内撕心裂肺。
他喊叫着: “一回斩其仁,祛妇人之仁,心坚如铁。
二回斩其义,不义而富且贵。
三回斩其礼,身心逍遥,脱世俗之樊笼。
四回斩其智,心智重归混沌,不迷不惑,万物阻于前,一力破之。
五回斩其信,世人笑我无常反复,我只顺其心意行事。
六回斩其忠,利字当前,三姓家奴为何不可?
七回斩其孝,天地父母皆可杀。
八回斩其廉,破开桎梏,无世俗之羞耻。
九回斩万缕情丝,太上忘情,断性绝欲。
九回皆斩,化身人屠,屠尽万般物。
七情俱灭,证道杀神,杀光世间人。”
“此刀,也就被唤作九回……”
姜尽说完最后一句,将这三口宝刀逐一摆好,静静的朝外走去。
滕子舟俯下身去,将这把冰冷的九回抱在怀里,那三位长老中的两位也各抱着两柄刀,同样一步步向大禹庙外的方向走去。
沙宣怔怔的愣着神,倒是依旧坐在位置上默默不语。
四周的风在轻声呜咽,姜尽茫然地抬起头,不知何时,空中已飞舞着片片雪花。
“这九回,就入了名刀录罢!”
滕子舟缓缓道。
……
身后二人不与,只是抱着刀。不多时,屋内沙宣传音道:“若是花轮出世,便又要掀起江湖与庙堂之间的腥风血雨,我不同意!”
滕子舟却回身道:“但这把刀现在叫九回,沙长老,您就松了这一回吧,先前那两把红颜与鸿毛……不入了便是……”
滕子舟望着那姜尽的背影,心中只余下无尽的惆怅。
沙宣怒目,良久,叹了口气……
…………
第四日,台上的滕子舟抱着这把九回朗声道:“还有人挑战吗!”
座下无人应答,若是有洞察之人,被这把刀曾经的威名震慑,也不允许有人应答。
“明日,第五把刀,踏浪尺……”好似是有气无力般,滕子舟就此下台离去,留下满场默然不语的众人。
(感谢故事圈作者们提供的名刀:九回,许愿猫,遥不可及,将进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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