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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这一年的秋天,成星初有事去深圳,赵歌和刘冠峰夫妇的执意请她住在家里。
赵歌还做着大公司的高管,走南闯北东成西就,穿着讲究、说话间洋词儿频出。刘冠峰则发了福,又胖又黑。赵歌对刘冠峰颐指气使,刘冠峰对赵歌言听计从。
成星初挺佩服赵歌——刘冠峰当年在足球队也是雄姿英发的前锋啊,怎么就被她驯化成了绕指柔?
佩服归佩服,但她还是觉得赵歌有点过分,悄悄地对她说:“赵歌,你不能像对待你的员工那样和刘冠峰说话,人们不都说吗,夫妻感情也是要经营的。”
赵歌啐了一口:“星初,我这人没啥优点,就是真。我就这样,在人前这样,在家里也这样,刘冠峰受得了就受,受不了完全可以走人啊。在最亲密的关系里,还需要假模假式地去经营,累不累啊!我又不是个演员!”
成星初被她呛得说不出话。
和刘冠峰聊起赵歌的脾气,他说:“赵歌的脾气是和温柔不搭边,可谁规定只有温柔的女人才可爱?我觉得河东吼也很可爱啊,我这人自律性差,有她管着,正好能少犯点错误。”
成星初只好羡慕他们王八看绿豆。
赵歌好像有话要说。成星初问她:“你有什么事,有话憋着可不是你的性格。”
赵歌嗫嚅着:“顾天晓也在深圳呢,你见不见?”
她说:“你这么支支吾吾的干什么!”
赵歌说:“你不像我,心事太重,不是什么事都能拿得起放得下……我是一结婚,什么婚前好友婚后好友,统统全成了浮云。”
她笑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的婚前好友婚后好友不是浮云?一个老同学而已,见又怎样,不见又怎样?”
赵歌说:“那就见见吧,刘冠峰怕你们尴尬,特意让我问问你。”
赵歌和刘冠峰有此一问也可以理解,但他们旧事重提,她觉得很不舒服,可他们都知道她和明澈的过去,不见就更不好了。再说,她也真的想见见他。
赵歌把话题转向了刘任耕,成星初大致和她说了说刘任耕的近况,赵歌说:“还是我的眼光好吧?刘任耕这么有本事,你当年还看不上人家,这下子你沾了他的光了吧!”
“好吧,算我沾了他的光。”
赵歌又问她:“你们这么大家业,刘任耕就不想要个继承人?”
“等任耕的事业稳定稳定再说吧。你呢?怎么也不生?”
赵歌说:“我打算先把自己塑造好。自己怎么做还不清楚,就给别人当妈,那还不是瞎指挥?当妈要有充分的心理和能力储备准备才行,否则,生可能比不生还不负责任呢。先丁克几年再说。”
成星初问她:“那你干嘛还结婚啊,既然要塑造自己,一个人塑造呗?”
赵歌大笑:“结婚是我的需要啊,不生孩子也是我的需要。”
成星初说:“你要丁克,刘冠峰同意?”
“他倒无所谓,我婆婆是态度鲜明地不愿意。”
“你不理她?”
“这是原则问题。我和我婆婆说了,生还是不生是我和刘冠峰之间的事,她操心也没用。总之,我要由着自己的想法活,宁可别人迁就我,我绝不迁就别人!”
“你真厉害,女人活得这么自私的,全中国恐怕也没几个。”
赵歌“切”了一声:“我这不叫自私,叫负责任。要过自己选择的生活,就得自己承担后果,好也后果自负,坏也后果自负,因为你没有办法把责任推给别人,这不是对自己负责吗?难道还有比这更清醒的活法吗?一个人连对自己都不负责,你还能指望他对别人负责?”
成星初无可奈何地:“你说的有理!你什么时候没理过!”
她是真觉得赵歌说得有理。
成星初办完了公事,下午回到赵歌家,赵歌夫妇和明澈已经泡好茶在等她了。
明澈放下茶杯,冲她微微一笑:“星初,姗姗来迟啊,我们等你半天了!”他变化不大,只是比以前黑了。
她也微笑着:“阿弥陀佛,明澈法师好!日本一别,一晃六七年过去了,法师风采不减当年啊!”
明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星初,不要取笑人!”
刘冠峰说:“你们在日本见过面?”
“是呀,是偶遇,明澈法师还请我喝过茶呢!”成星初笑着说。
四个人开始了各种闲聊和打趣,气氛活泼而自然。
赵歌说:“成星初这个没情意的,毕业这么多年,一次也没来看看我,到跑去日本……”她自觉说错了话,连忙打住。
成星初说:“好像你去看过我一样,不是你们结婚缺份子钱,恐怕还想不起我来呢!”
赵歌和刘冠峰去厨房忙活的时候,明澈和成星初冷场了,两人默默地吃苹果。
明澈说:“你最近状态怎么样?”
“还那样,‘百无一用’,不过当老师还算称职。”
他说:“星初,说句实话,你之所长并不在研究。”
她说:“我要是早知道这一点,就不考博士走这条路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看不出你不走这条路,有什么更好的路可走。你可以试着写点文化散文,我觉得这可能比搞研究更适合你。”
正说着话,赵歌走过来:“我觉得也是,成星初多愁善感,还是写点抒情的东西更合适。”
成星初看着他俩:“你们就这么一致?判了我的学术死刑?”
明澈说:“搭建心灵的桥梁不必采用同一种质料。”
赵歌听不懂,问他:“你什么意思啊?”
明澈笑着:“成星初知道。”
赵歌看看他俩:“你们这是不想让我插话是吧?”
吃饭的时候,刘冠峰询问明澈的生活情况,他说:“都挺好,就是比较忙。”
刘冠峰问:“我是个不进寺庙的人,但挺好奇,你们每天都在干啥,你说你忙,我理解不了。出家还不是为了享清净?”
明澈笑:“你每天都忙啥?”
“我?处理日常事务、跑跑甲方监理方,跑跑政府有关部门,解决技术难题,开开会,有时候也上工地转转。”
“我也一样,处理日常事务,做早晚课、接待信众、讲经说法、主持法务活动,开开会,有时候也去其他道场转转。”
刘冠峰说:“听起来也没啥神秘的啊!”
“是没啥神秘的,出家只是一种生活方式。”
“既然只是换一种生活方式,那你出家的目的是什么?”
明澈想了想:“认识自我。”
成星初担心刘冠峰再问下去,连忙打住:“别问了,反正你又不想出家。”
刘冠峰说:“庙里的生活不苦吗?”
“你在工地上苦不苦?一样的,哪种生活都是有苦也有乐。”
明澈来深圳是要开个讲经交流会,会上统一安排了食宿,吃完饭,他还要继续参会,成星初三个要送送他。
又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被写字楼释放了的大小白领们开始了夜生活,大街上,赵歌和刘冠峰走在了一起,成星初和明澈走在了一起。
明澈说:“我这是第一次来深圳,你可能想不到,我上高中的时候,曾经设想过要在这里工作。你记得不?当时深圳被称作“热土”,有一首歌,好像叫……”
“《深圳情》?《夜色阑珊》?男声还是女声?”
“我只记得第一句歌词是:晚风吹归来,多么的清爽……”
“那是《夜色阑珊》,后面一句是:深圳的夜色,绚丽明亮……”成星初接着他背歌词。
明澈说:“你记忆力真好,记忆力太好会很累的。”
成星初笑着:“不累,我有超能力,叫做选择性记忆。该记的记住,该忘的都忘掉,厉害吧?你想不想从我这里取取经?”
明澈也笑着:“你的经我不取,往事历历在目,没有哪一件是应该忘的。”
成星初回头看看甩在他俩后面的赵歌和刘冠峰:“他俩怎么走得那么慢?”
明澈向他们招招手:“应该是希望我们好好聊聊吧。”
成星初说:“你有没有觉得,我们遇到了世界上最有毛病的同学?”
明澈低下头:“这次我怕是要辜负他们的好意了。”
成星初想开个玩笑:“为什么?不想和我聊?”说完了,自己也笑不出来:两人在通信中已赤诚相对,面对面反而有种近极反疏、语多难寄的尴尬。
明澈说:“星初,我希望你彻底了解我之后能离我远远的,可现在,我们还在一起散步,可见我多么矛盾。你的蝴蝶兰逼得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但也让我有强烈的压迫感。很多时候,我非常想被所有人唾弃,自作自受、自言自语、自生自灭。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使我今天只想聊聊这‘深圳的夜色’。”
成星初能体会他的心情,可又不想再一次触碰他的伤痛,她瞪了他一眼:“明澈,这话说得伤不伤人?你还口口声声说不辜负我的蝴蝶兰呢!好歹也是一寺的住持了,道行怎么还这么低啊?这深圳的夜色有什么好聊的,不过是今天天气哈哈哈,我不想和你聊!”
他又笑了:“若换了别人,这样的话我是不说的。”
她说:“从咬紧牙关、道貌岸然到能够坦承自己的软弱,我认为你是进步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说:“你真会鼓励人,弄得我连一点自生自灭的想法都不敢有了,有,也不敢再说了。”
她笑着:“这还差不多。那你什么时候再给我个‘道貌岸然’?”
“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否定之否定规律啊,等你再‘道貌岸然’的时候,我才能钦佩地叫你一声明澈法师!”
他低沉地说:“我尽力不让你的一片苦心变成不值得。”
“我对你有信心。”成星初也低低地说了一句。
她换了口气,笑着:“我想起一句话,叫:‘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送给明澈大法师!”
他做了个双手捧举的动作:“多谢多谢!”
明澈离开后,赵歌悄悄对成星初说:“你和明澈有说有笑的,还真是朋友哈!我这看场好戏的龌龊心理一点也没得到满足!”
“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好朋友呢!你那龌龊心理歇歇吧!”
“这次见面,我觉得明澈就是换了身衣服,也没啥大变化。”
成星初沉思着说:“他是变了,不过,是变好了。不对,套用《小桔灯》里的话,是:‘我们大家也都好了!”
赵歌趴在她耳边,挤眉弄眼:“不过我从后面看你俩,还是觉得他和你般配,比你和刘任耕配!”
成星初一个巴掌打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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