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此时,已是夜半三更了。
村子里连最后一声狗吠都没了踪影。唯独东头李家的那两间土房里还有盏煤油灯在孱弱闪烁着。
李大壮坐在一旁闷头抽烟袋,李妈妈纳着手中的鞋垫也低头不语。
过了许久,李妈妈弱弱地开了口:“他爹,不然把咱家那头刚产崽的猪给送去吧。儿子的婚事是大事,总不能委屈了人家姑娘。”
李大壮吸了最后一口烟草,把烟杆在地上敲了敲:“卖了也不定够啊。”
“不行的话,”李妈妈仿若下了很大的决心:“把我那副祖传的银镯子拿去当了罢。”
“那怎么行?”李大壮瞪大了眼睛道:“那可是你娘留给你的。”
“哎,我的不就是儿媳妇的嘛。”李妈妈说着起身走进了里屋的一间房子,从一张有些陈旧的木箱里掏出了一个红包布。
而此时立在一旁沉默许久的李小壮,却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夺过李妈妈手中的红包布道:“我自己的婚事我自己去想办法解决。”
说罢,就一个箭步溜到里间的屋子里,把红包布又重新放入了箱子里。
自己儿子的脾气,李大壮很是了解,他既没有阻拦也并不满声附和。
只是又重新拿起了地上的烟杆,缓缓吸了一口。烟杆里已经没有烟草,他砸吧着嘴算是过了下嘴瘾。
末了站起身,对李小壮道:“先就这么办吧。明个我就带着这头猪和你一起去屠户家提亲。”
这一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尽管是困意十足,但此时的李小壮却躺在自家简陋的床板上望着黑漆漆的西头发呆着、憧憬着。
8: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李大壮就吆喝起了李小壮,并从左邻右舍那里寻了三五壮汉。
大家一起偷偷地潜入猪圈,趁着猪还在打盹的间隙。几个人一拥而上,用绳索结结实实的捆了去。
听到猪悲哀的嚎叫,李妈妈靠在门边偷偷地抹了眼泪。
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多的猪儿,就这么没有了。
但她又是开心的。想着这头猪全是为儿子的婚事的,也就心里多多少少有了些安慰。
李小壮业已梳净了头发,穿上只在过年才舍得穿得那件青衫衣,足足是个风流倜傥的后生。
爷俩一路兴高采烈地拉着那头猪向村西头出发着。
李小壮第一次那么紧张而又严肃。
他多次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自己的衣领,并接连的清了清嗓子。
到了屠户家时。
却不见屠户的女儿和婆娘,只有屠户一人坐在正堂中央,捧着一杯茶,慢悠悠地喝着。
李大壮舔着张笑脸,和李小壮一起把猪抬到正中央。
随后,抽出烟袋,坐在屠户一侧。
“老王,你看,我们来提亲来了?咋,怎不见她娘和幺儿?”
“用不着见她们”,屠户冷笑了一声,放下手中的茶杯,随后又斜眼看了一下地上的那头猪:“呦,老李啊,你可真舍得。这不是刚刚才产崽的那头猪嘛。恐怕,这头猪是你们家的全部家当了吧。”
李大壮听出了屠户鄙视的神气,却丝毫没有不悦,依然舔着一张笑脸道:“你看,这不是为了俩孩子的婚事嘛。我们老李家就算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当那也是值得的。”
屠户没有应答,只半眯着眼又去喝茶去了。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李小壮扯了扯衣角从座位上毕恭毕敬地站了起来。
“王伯,我和小翠(屠户女儿的小名)情投意合。你放心吧,以后小翠嫁给了我,我李小壮保证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就凭两亩薄田和一窝小猪崽子?”屠户放下茶冷笑道:“别忘了,我家小翠可是从小吃香的喝辣的。”
听罢此言,李小壮涨红了脸庞,捏紧了拳头。
瞅着气氛不对,李大壮赶紧上前打圆场:“老王?那你说咋办嘛?只要我们老李家能办到的,我们都答应。”
“那好,”屠户就等着这句话:“光两头猪可不够,我屠户在村子里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们先把这两头猪抬回去,等备好了两对鸡,四条鱼,四色糖,斗两米,镯一对,炮一盘,香八柱,茶叶,芝麻各2000克再来我家提亲吧。”
“啥?”李大壮惊愕的合不上嘴“老王,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你知道我们家的情况。”
“那我可不管,总之我的要求就这么多。”屠户说罢就眯起了眼睛,意思是要下逐客令。
李小壮欲要上前理论,却被李大壮一把摁住。爷俩抬着猪悻悻地出了门。
9:
村子里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李小壮跟在李大壮的后面,悲愤着而又无奈着。
此刻他最想见的人是她呀。
他亦没有想到屠户会狮子大开口,一张嘴就要了这么多东西。
那足以让这个风雨飘摇的家被打落的连块碎片都寻不见。
回到家,李妈妈急切地走上来询问情况。
李小壮不语,一头钻进房间里,半日都没出来。
“咋,屠户不同意?”李妈妈瞅着李大壮脸上的愁苦问道
“是呀,这不是要了人的命了嘛。”李大壮蹲在屋子一角,又拿出烟袋,一口口地抽着。
连抽了四五口,他方才把屠户要得东西一一盘算给李妈妈听。
听完,李妈妈就瘫坐在了凳子上,半晌才呢喃道:“镯子不怕,有我那副就行。至于其它的,还真真的难死个人了。”
停了一会,又转过脸对李大壮道:“要不,你再去和屠户好好说说,看看东西能不能少一点?”
“恐怕不行啊!屠户这是打心眼里不同意他闺女嫁给咱儿子呀。哎!”李大壮站起身:“要不我看就算了吧,咱家是高攀不起人家。”
“可是,咱儿子……”李妈妈朝里屋努了努嘴巴
“没事的。伤心也就一段时间。等过了劲就好了。”
李小壮在屋里整整躺了一下午,直到月牙开始隐约地爬上树梢。
“不行,我得去见她。”他脑海里这样想着,便一咕噜从床上爬了起来,而后像一只兔子似的,顺着月色一溜烟地溜到西头。
他在屠户家的门前的那堆草垛后面整整躲了两个时辰。
方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端着一盆水从屋里走了出来。
“小翠,”他一个箭步上去,急急地低声道
“你怎么在这里?”小翠望了望四周,赶紧走过去“我爹他现在不让我见你,说是没过门的媳妇是不能随便见男人的。”
“小翠”李小壮接过她手中的水放在地上,随后一把抱住她“我只问你一句话,无论怎样,你都是要嫁给我的,对嘛?”
“对,我说过,我小翠今生只嫁给一个男人,那就是李小壮。”
“好,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爹不同意呢?”
“那我就以死相逼。”
话音刚落,从里面传出了一句洪亮的声音:“小翠,水倒完了没有,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哎,我这就回来。”小翠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李小壮的怀抱:“你先回去,我去和我爹说,等我好消息。”
“好,我等你。”
四目相对,两个年轻人的深情与喷涌的思念再也抑制不住。
于是一场短暂而又疯狂地激吻在黑夜间上演着。
而后,看着小翠回去的身影,李小壮舔了舔嘴唇甜甜地笑了。
10:
李小壮回家等啊等。
却等来了小翠快要出嫁的消息。
原来那日李大壮听了李妈妈的话后,再三思索下,又独自一人来到了屠户家。
结果东西不仅一点不能少,反而遭受了屠户的一番更严重的奚落。
李大壮怕李小壮受了更严重的刺激,自此也就不提这件事了。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儿子会慢慢地淡忘。
只是他不曾想到,他那平日里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儿子一旦动了真情却是绝不肯收回的。
听说小翠要出嫁了!嫁得是邻村的一位家境殷实的小学教员。
李小壮得知这个消息,心急如焚!
那个说非他不嫁的女人却要嫁给别人了。
“骗子,你们一家都是骗子!”他躲在屋里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在心里愤怒地呐喊着。
他想着等天黑时就去找小翠当面问清楚。
未曾想,临近傍晚时分,一个人影就从侧门偷偷地溜进了他家的院子。
“小壮哥,小壮哥”
李小壮听到声音赶紧从屋里跑出来,见是她,便冷着脸道:“咋?你来找我作什么?你明天不是要嫁给别的男人了吗?”
“连你都不相信我。”小翠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我是被我爹逼的啊,他拿着把刀对着自己的胸膛,他逼我嫁啊!”
“你,你别哭”李小壮赶紧上前心疼地把她拉入怀里:“我现在就去找你爹说去。实在不行的话,我就把你给抢走。”李小壮坚定道
“不,我爹是不会同意咱俩的。小壮哥,你带我走吧,去哪就行。不然,明天我就死在那顶婚轿上。”
“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要我们好好活着,然后生一大推孩子。”他抹去她眼角边的泪水“我去包些干粮,现在就带你走。”
说罢,就转身进了屋。从台子上抓起了几个黑窝窝头,拉着她的手,往后山方向奔去。
李小壮曾听人说:只要沿着后山一直走,就能出了这个村子,去另外一个地方。
他想着,先带小翠去另外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他要好好奋斗,给小翠一个好的生活。等过了几年,再回到村子里,去看自己的爹和娘,去看小翠的爹和娘。
11:
两人走了一半的路程时,屠户提了把杀猪刀带着一群人追了过来。
原来屠户酒醒后发现小翠不见了,于是就在村子里到处找寻。
有人告诉他,看见小翠和李小壮往后山方向跑去了。
看见屠户追了过来。
李小壮拉着小翠的手拼命的跑着,但到了尽头才发现,山的那边不是路,而是一处死悬崖。
眼见屠户越逼越近。
小翠绝望地对着屠户喊到:“爹,你为什么偏不同意我和小壮哥在一起?”
“只要老子还在世一天,你就别想嫁给这个穷小子。”
“爹,你的心好狠呀。娘,女儿对不住你了。”
小翠说罢,往后纵身一跃,跳入了悬崖。
“小翠”李小壮悲壮一喊,随即闭上眼睛,也纵身一跃,跳进了悬崖。
三天后,有两副棺材齐齐地摆在田间头。
不同的是,棺材上面都盖着写着囍子的大红布。
还有欢快的唢呐一路跟着、唱着。
李小壮和小翠生前没能结为夫妻,死后却做了那阴间的夫妻。
村子里有人说:他曾在一个夜晚,看到李小壮和小翠在后山头依偎着坐着。
后来,这两家人就自然的结成了亲家。
算是某种惺惺相惜吧!
后来,屠户不再杀猪肉了。听说他把家产卖了一部分,捐给村子里的那个破烂的小学了。
而李小壮和小翠将会永远缠绵在一起,永生永世再也不会分开。
他们的故事也将会在一个村子里一代又一代的流传着,提醒那些欲要棒打鸳鸯的父母们:这世间的真情,是不能全靠财物来衡量的。只要两个人是真心相爱的,那就好好的成全他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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