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明客栈的老板娘秀明老太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人,整天坐在旅店的柜台后面,清清雅雅的,柜台上摆盆绿云似的文竹,也是清清雅雅的,厅堂不大,干净,整洁。
秀明老太在这里坐了几十年,中间改过供销社,大队部,红卫兵指挥部,秀明老太身份也换了好几种,供销社服务员,大队部文书,各类指挥部勤杂人员,工作都差不多,就是坐在柜台后面登登记,提供热水服务,间杂收收各类费用。现在是开了一家客栈,和很早以前一样,不过老板是她的儿子,而当初是她的父亲。二层楼面积不大,大小十间客房。重新装修过,门窗还能看出老式样的拙朴窄小,里面也是沙发席梦思,全新的布置了。
说来话长,秀明客栈的名字就是秀明父亲起的。
小镇临着渡口,秀明客栈就坐落在渡口边,推窗就看见河上的渡船,近处的水草,远处的田野,更远处的小山。秀明是老板的独生女,老板娘身体不好,就生了秀明一个;秀明上过学,写一手好字,时局动荡,被老板从学校接了回来,就在家里帮忙,照应照应客人。
秀明是好脾气。客人中啥样的都有。外表粗俗腰包鼓鼓的商人,颠沛落魄的书生,外逃的小媳妇,私奔的少男少女……有的一进门就吆三喝四,有的进客栈就关门不让打扰,还有的神神秘秘嘱咐秀明几句,秀明都能应付的过来。
秀明长得好看,眉眼清秀,又读过书,多了些书卷气,说话不急不缓,有她在,客栈连庭院里都弥漫着柔美的气息。窗前的花更香,门前的柳更柔,客栈的幌子在风中飘得更欢,夏天一到,河水一涨,渡船就忙起来,客人从四面八方来,又到四面八方去,秀明连秀明客栈的名字一同传到了四邻八乡。
秀明最发怵的是自己的父亲。父亲头脑活络,快言快语,迎来送往,结交广泛,客栈生意一向不错。可就一件,近几年爱上喝酒,那不是一般的喝,两斤缸头不在话下。两斤之后,家里就翻天了,首先是秀明的母亲,可怜的女人此刻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喝醉的父亲就像被困住的野兽努力挣脱关着它的笼子,怒吼着,狂跳着,谩骂者,一直到天快亮,一直到筋疲力尽,一直到痛哭流涕,才昏昏沉沉睡去,剩下可怜的女人,收拾打翻的桌椅,扫起茶壶茶碗的碎片,强打精神开始一天的忙碌。到秀明回到家里的时候,秀明的母亲身体瘦得像秋后的树枝,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父亲却还是老样子,面皮粗粗的,黄黄的,没有精神气,一副萎靡的样子,就好像当时的局势,昏昏暗暗的,让人看不明白。
生活中还是有一些亮色。三号房的梅先生是能让秀明由衷地笑起来的人。梅先生是渡口小学的老师,一天中只有晚上回来。一进门,就乐呵呵地招呼:“秀明姑娘,辛苦了,送壶开水上来。”秀明答应着,就一路送上去。
时候多了,梅先生有时也在厅里坐坐,梅先生的分头齐整,脸庞棱角分明,秀明看过去,梅先生的身影正好框在后面的窗子里,秀明出了一会神。
有时,梅先生会顺手把带回来的讲义放到柜台上,一手潇洒的行草。秀明斜着眼睛,细细地看,“你要学字,我可以教教你啊。”梅老师的北方话里带着江南柔柔的调子,秀明喜欢。于是,梅老师的讲义点缀上了秀明娟秀的小楷,“想不到我们秀明还是个女先生呢!”秀明低下头笑起来,眉眼弯弯的,颀长的脖颈像极了古典美人,浓密的秀发衬得肤色更白了。经常,秀明会向梅先生借书看,也就是流行的小册子,秀明有闲暇,解解闷看看书。看累了,或看到一个章节,有事要做,秀明舍不得在书上折角,而是顺手采一朵小花,或一片树叶夹在里面,经常地,送还的书里就多了一朵花或一片叶子。梅先生看看,并不说话。
梅先生越来越忙,往往回来得很晚,难得有时间坐一会。秀明就一直等着,一直等到梅先生回来,把热水送上二楼,有次看梅先生太忙了,一直衣冠整齐的他也显出疲惫和邋遢来,秀明说:“梅先生,衣服需要洗一洗了。”梅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换下外衫,交到秀明手里。到秀明送衣服的时候,梅先生没有像以往一样把工钱付给秀明,而是把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秀明像一只惊恐而受宠的小兔,仓皇逃窜了。
秀明的脸更圆了,润亮透红,像三月的桃花;秀明的眉更弯了,常常眼角含笑;秀明的腰身更加婀娜,像初春的柳树。她坐在柜台后面,眼睛望着远处,看梅先生从街角转出来,沿着青石板的街道,走过街口水果糕点的摊铺,踏上门前三层青砖的台阶,走近客栈小小的前台来,她接过梅先生手中的提包,再提一壶开水,一起上楼去。
这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秀明姑娘成了秀明老太,秀明客栈的老板成了秀明老太的儿子,秀明还是坐在柜台后面,有一个小姑娘帮忙,每天清清闲闲的,知道秀明客栈的老人大多都老了。
在一个夏季的午后,秀明在打盹,帮忙的小姑娘干脆到楼上找了间空房睡午觉去了。大太阳明晃晃的,蝉一声长一声短地叫着,地上的树影子又密又小,厅里静静地,窗子里斜过几支木槿花,一个人影闪进秀明的眼睛:“回来了,先上楼吧。”
来人迟疑地看着秀明,看着秀明腕上的玉镯:“是你吗?真是你吗?”秀明睁开眼,眼前一位面容清瘦的老人,白发,双眉还能看出年轻时俊朗的影子,秀明揉揉眼,定定神,怕是自己睡恍惚了,待看清楚,真的是一个人站在面前。
惊心动魄的时候过去,来人是梅老师,造化弄人,当初,得了秀明父母的应允,梅老师本来是回南方的老家准备婚事的,可没想到战争阻断交通,后来阴差阳错到台湾,到美国,再后来,结了婚,孩子一大帮,也顾不上秀明这档事了,多方打听,也音信全无,那个年代,啥事都可以理解。老了老了,念旧,老觉得有心事,“不能带着遗憾到那边去啊!”梅老师感叹地说。
说什么呢,没有新郎的婚礼?箱底的新嫁衣?没见过父亲的儿子?……哪件事不得说上三天三夜?可回来的这个人还是梦里的那个人吗?是又怎样?秀明看着梅老师,看着手中梅老师的全家福,褪下手中的玉镯,递到梅老师手里。
秀明的儿子从外面走进来,觉得屋里怪怪的,看看母亲,尽管脸色苍白,但一脸平静,儿子还是看出了端倪:“您的手镯呢?”
“来了个收古董的,卖了。我累了,要休息一会。”秀明支起身子,儿子赶紧扶住她,觉得母亲的身子在抖。
秀明老太真的老了,她不再到大厅里来,也很少下楼,渡口改了公路桥,交通便利了,住宿的反而少了,秀明客栈改了饭店,招牌更大,字是丰腴的颜体,小姑娘整天坐在大厅里,秀气可人,前面窗子全打通了,一面玻璃窗明晃晃的,来人很远就可以看到。
你如有机会到小镇来,很远就可以看到飘摇的大字招牌:“秀明山庄”。菜不错,生意挺兴隆的。
网友评论
狐宝宝和耕农哥农夫词《如梦令》:半世凄风苦雨,浪里孤舟难渡。梦里探花郎,可愿陪侬共渡。无助,无助,只怕知音陌路。
如果有那么一天,很多人对耕农哥说狐宝宝这样乱写会坏他的名声,耕农哥会不会不再理狐宝宝、封杀狐宝宝?
老友
老来香
朋友一起共徜徉
一杯酒🍶
两心相悦醉美乡
读你文甘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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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