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子

八子

今天上午，八子突然跑到我家，连招呼都没打，就问我：“韧叔，我买了社保，万一不在了，可以转到我老婆名下么？”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奇怪他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我不置可否，先去客厅冲好茶，提回书房，给他斟了一杯。

“韧叔，我服药，不好喝茶，谢谢。”他时不时轻咳一声，又往下说：

“韧叔，我们平时像兄弟叔侄，这件事，我连自己的老婆都不能对她说，但我一定得告诉你。你千万别说给别人听啊。”

“什么事？”我说：“你今天怎么啦？神秘兮兮，怪怪的。”

“我正月开始咳，两个多月了，打针吃药都无效，咳嗽更利害。”八子伸手端茶，喝了一口，又猛地咳起来。

“你不是说，不好喝茶么？怎么又喝了？”我将他的军。

他没回应，接着说：“今天女婿开车载我去湛江附属医院检查，拍了片，说我患的是肺癌中晚期。看来，捱不了多久了哦。”

咋一听，我扫了他一眼，说：“八子，你可别吓我！不会的，从表相看，你跟平时一样，要真是那种病，你早就落形了。”

“真的，片都拍出来了。”他自己提起茶壶，往我的杯里添茶，自己又斟了满满的一杯，一饮而尽。“医生最初不肯告诉我，我说，医生，天塌下来我都顶得住。我八子不是软壳蟹。最后，他还是说了我的病况，要我的女婿从广州请专家下来会诊。”

话虽如此说，但我发现他那张熟悉的脸上，毕竟少了些笑容。往常的日子，他每见到我，说起话来，总是笑呵呵的，声音爽朗清亮。

八子是1983年7月能“接班”、“顶职”的最后那批人。为此还闹过许多“历史性”的笑话。有小学未毕业，年仅12岁，乳臭未干的小儿，高报年龄接班的，自然也就有年近40，生怕接不了班而少报十余岁者。为的无非一城市户口，一定量的商品粮，一份低到只能饱肚子的薪资。让如今的人当作笑谈。

世间万事万物，有其利，必有其弊，有人笑，也就必有人哭。皆大欢喜，往往只是人们的一厢情愿罢了。

八子的父亲，原是个有些杂聪的人。小学文化，社会大学水平，修理建筑施工机械，制作些简单的操作工具，无师自通，无所不能。八子这一接班，随父学艺，顺理成章，大有作为。

凡机械修理，电碰电焊，拉线装灯，做防盗门窗，焊接防盗网，只要你找到八子，他无不乐意接受，随叫随到，做起来得心应手，应付自如，而且按行情付费即可，从不吊人高价，所以他在这一行业内，颇有名气，虽然辛苦，日子也过得安安稳稳。

勤劳俭朴，忠厚老实，有艺防身，乐于助人，顾家，孝敬父母，这些普通好男人的优点，八子一样不缺。其父中风，瘫痪多年，全靠八子夫妇照顾。

八子兄弟姐妹多达八个，他为幺，以此得名。

八子的父母一城市，一乡村，结婚数十载，长期分居两地。他有时回家三两天，有时归家一宿，便匆匆赶回单位。在这种牛朗织女式的生活中，能生育八个儿女，似乎有点神奇，为许多同城夫妇，夜夜抱着娇妻者，竟造不出人来，大为不服，又无可奈何也。

对于八子兄弟姐妹来说，父亲只是一匆匆过客，唯其母亲将他们兄弟姐妹八个拉扯成人，当颂伟大。

八子默默地地劳作了30余年，终于积赞起钱，买地建屋。世上偏有那自以为聪明，想以大欺小，图人便宜者。

八子建房期间，屡遭近邻阻挠，勒索，几乎无法建下去，眼看30年的汗水和希望，付诸流水。八子在帮人牵线装灯时，偶尔言及其苦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那得了八子小小帮忙的人，交游甚广。几句话传到八子那邻居的耳里，让他知道山山有虎，地地有龙，不可欺人太甚，才摆平了此事。

一切都走上正轨之后，那曾经动用黑道，勒索八子的邻居，当初以为八子善良可欺，万想不到事情如此逆转。他倒怕起了不动声色的八子，斟茶陪礼，还不忘说：

“八哥，远亲不如近邻，今后咱两家要和睦相处，你大人大量，肚里撑船，就别再找人搞我了。好么？”

八子看那人哭丧着脸，吞吞吐吐，期期艾艾，说了这番话，随后笑道：

“阿某，我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你，我是个做工博饭食的人，不凭官威，不凭拳头大的。我八子是一个怎样的人，那些被你叫来恐吓我的人不知道，难道你也不知道么？如果不是你叫他们来威协勒索我，阻挠我施工，谁有闲功夫来理我一个手艺人的事？我们都是洗脚上田的人，不过有机会在此买地建屋，有缘为邻而已。我不会惹气伤身的。”

那邻居自知理亏，既愧且悸，听了八子这番话，脸红一阵，白一阵，瞬间又变成猪肝色，默然走开，回老家呆了好长一段日子。直到八子家乔迁新居，才上来封礼喝酒，以示道歉，痛改前非，从此两家也就相安无事，各过各的平静生活。

强中自有强中手。看来，做人真的得有点肚量，得容人处且容人，千万不可凭一时意气，欺人太甚。谁想得到，一个善良的手艺人，也有人为他主持公道，为他争取权益呢？

八子1966年11月出生，刚50挂零，正当年富力强之时，生命力旺盛之际，还可做很多事，帮很多人的。希望他好好的，千万别象他所言：“韧叔，恐怕我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了。”

不会的，八子，我相信你不会，我相信你足够坚强，相信你的生命不至于如此脆弱。

人啊人，珍惜你的眼前，珍惜你的身体，珍惜你的健康罢，愿你们生活美好，快乐幸福！

吴鸿勇

        2017年3月9日生活札记，2018年11月14日上午整理，发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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