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

  今天是我在昆明生活的最后一天，我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就退学了。这里的“任何人”包括我那已经离了婚的父母。

  我会去丽江，在那里呆上一段时间。从泸沽湖走到四川去。然后……然后我也不知道了。

   我坐在学校门前的石阶上，点了一根烟。阳光已刺破昨日的阴雨，照到了我的脸上。身旁的旅行包和那堆不再重要的书上都有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把脸埋在两个膝盖间，开始不由自主的笑。我没有疯。我只是在嘲笑自己罢了。

   到现在，距离我走到班主任面前抛下退学申请已经过去了十三分二十五秒。我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退学？也许只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迷惘。

   当我的烟已经抽到一半时，我注意到一个小女生正朝我这边偷看。

   我认得她，每年学校红榜上，她的照片永远都是第一个。我想叫她“小天才”，即使我知道她的名字叫他辞。她的名字总会让我有一种惆怅感，我不禁想起戴望舒的《雨巷》里，那个丁香花一样的姑娘。

   她收回了眼光，加快速度准备离开。

  “小天才，你会抽烟吗？”我叫住她。

   “不，不会。”她紧张的涨红了脸。

   接下来，她小声的问了一句：“抽烟不是只有坏孩子才会吗？何况你是个女孩子。”

   我抽了一口烟，笑了笑。看着她低着头玩着手指。

  “女生不能抽烟？谁说的。你所说的‘坏’又应该怎么解释？”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秒后，又低下头。小声说道：“坏？坏就是做了伤害别人的事。”

   我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天才”有意思了。我把最后一口烟抽完后，将烟头按灭。

   “那你每次都考第一，让其他人都被父母骂，这算不算‘做了伤害别人的事’？算不算‘坏’？”

   她渐渐冷却下来的脸又再一次红了起来，她咬着下嘴唇，两只手不停地扯着衣角。

  “我，我不知道。”

  “我叫莫非，比你大一届。刚刚申请了退学，陪我散散心怎样？反正今天周末。”

  我也不看她，一边自顾自的说着，一边背上旅行包。也不知道当时我是在和她做自我介绍还是在自白。等我转过身来，看她似乎正在打量我的穿着。棕色长款T恤，那是上个月我生日时我妈送的；黑色紧身牛仔裤，那是她离婚前两天丢到我身上的；黑色板鞋，那是我爸在离婚后三天送的，象征他经济独立了。

  “莫非，你好。我叫他辞。”

 “我知道。叫我小迷糊好了。”

 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乐了。就像看周星驰的电影一样，你会发自内心的想笑。

 “小，迷糊？”她尽量克制着自己不要笑出声来。

 “嗯，我有时是很迷糊。”我自嘲的笑笑。

 “那，你为什么退学？是因为成绩不好吗？”

“我的成绩读一本不是问题。至于为什么退学？我也说不准。”

 她点了点头，仿佛在思索什么。我从包里取了一根烟，点上。她皱了皱眉，表情很是丰富。我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了。我把手抬起来，顺便吐了个烟圈。

 “没关系的，这烟是巧克力味的Black Devil，就算沾到身上也只是甜甜的，没有烟味。”

  这样，她的眉毛才开始慢慢放松。

  天空中不时有几片薄薄的云将阳光盖住。散开。然后周而复始。我看了一眼她，向前走，两人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问了很多问题，我也问了很多问题。从出生地到目的地。当然，出生地是我问的，因为她不大像云南人，到像个杭州人，性子恬静；目的地是她问的，她总是好奇我的下一站在哪？可是，我们都得到了否定答案。她不是恬静的杭州姑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云南人；我是一条在海上航行的小舟，看到岸也不允许有所停留。

   可我依旧不了解她的传奇，而她依然不知道我的故事。

   我们就快走到翠湖了，阳光已经被浓浓的树荫遮蔽，空气里充满了湿气以及嘈杂声，一阵风把我的头发吹乱了，她仔细的盯着我的头发。

   “你为什么留这么长的头发？会很难打理吧。”

  “我爸曾经说过，一个女孩子最好看的就是一头乌黑的长发。所以我舍不得剪成你这样的波波头。”

   我顺手就摸了摸她那柔软的头发。

  “小迷糊，我留什么样的头发都要听我妈妈的。你不觉得她管的太多了吗？”

  “那是因为她太在意你了，连你的头发都格外小心。”

  “那小迷糊的妈妈怎么都不在乎这些小事呢？”

  “因为和我相比，她更在乎我爸。我爸的每套衣服的搭配、我爸每一分钱的支出，她都管理的井井有条。也就是因为太在乎，所以想控制的也越多。这不，我爸受不了了就和她离婚了。”

  她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你妈妈真可怜。”

 “她是很可怜。”

  她抬起头，认真的看着我。

 “小迷糊，如果你爱一个人，会不会像你妈妈一样？”

 “不会。比起爱别人，我更爱我自己。”

   她拉起我的手，就像个孩子一样奔跑。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她的身上，发出了金灿灿的光芒，就像是玻璃球里的雪人。

   她终于跑累了，找了个长椅坐了下来。她大口的喘着气。额头上冒出了细小的汗珠。

  “怎么办小迷糊？今天结束后，我就会变回那个没有自由的小孩了。把你的自由分我一半好不好？”

  “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时，辛德瑞拉变成了灰姑娘，可王子不照样找到了她。你担心什么？”

  我走上前，把她的头发抓的像枯草一样，然后，我们特别开心的笑了。

   我坐在长椅上，她靠着我睡着了。我从旅行包里找出了笔和纸，在上面轻轻的写了几个字。塞进了她的口袋里。然后就这样静静地点了一根烟。

  半个小时后，她睡醒了。像一只小猫一样慵懒的伸了伸手。此时的阳光正是强烈，晃得她睁不开眼。

  我再一次的摸了摸她那柔软的头发。

 “小天才，我要走了。记得想我。”

  我背上旅行包，转过身，背对她，抬起手挥了挥，算作告别。

  后来，我和我妈去了杭州。已经有三年没有再回去云南了。我还是会想念云南美丽的阳光。

  可是，不过时间过了多久。我依旧记得，给他辞的纸条上写着：“我把我的自由分你一半，你就会变成一个快乐的小孩；你把你的单纯分我一半，我就会变回一个天真的小孩。”

  我没有再回云南看太阳，也没有再见到他辞。可是，我却在追逐我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