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庭外和解,半小时不到即告失败,不欢而散。
“我再与他们协调下,尽量在这个暑假结束此事。这个姓陈的很有手段,不但上面有人给他撑腰,利用各种媒体网络炒作毁夏晔名声,还去集结了好多不明事理的家长联名抱团,把事故都归在夏晔身上。与这种无赖纠缠时间长了,对孩子今后也不利。“王哲律师临走的时候对夏元一说。
夏晔和他爸回到家中,他万念俱灰,只等着父亲发作。
“你踢一脚,值一百万!比UFC冠军麦格雷戈身价还高啊!“他爸丢下这句话就出了门。
在医院那个特需病房的时候,手机一直没有信号,夏晔这会儿打开了手机微信,发现四眼田鸡这几天已经给他发了无数条信息。
最后一条是:“小晔,我不准备去明日模范那样的学校了,我和我妈说了要去龙山中学和你同甘共苦。‘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嘛‘,我妈已经被我说服啦,她会帮我去托关系!“
夏晔立即拨通了田鸡的手机。
“田鸡你神经病啊!你妈也是个奇葩,居然能同意你这种要求!“夏晔大声叱喝,眼睛里留下两行泪珠。
“小晔,我这条命也是你救的!这些家长真恶心,不明情况都在网上诋毁你,所有的人都在网上消费你,那个带视频的帖子都上了‘热搜‘啦!我受不了这些人,受不了舆论暴力这样对待你,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我恨他们,恨这样的家长,恨这样的学校!“
“那我们两个,初中三年的辛苦是为了什么?初三的惨绝人寰又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啊,咱们是难兄难弟呗。“
夏晔挂了电话,情绪五味掺杂,但却感觉自己的内心居然踏实了许多。
“夏晔,高老师来了!”到了傍晚,夏元一拎着好几个白色马夹袋回到家,他的身后居然跟着高云教练。
“高教练。“夏晔见了高云,有些不知所措,他的右手不自觉地搭在了左手手腕的石膏上面。
高云一个箭步跨到夏晔身前,他看了一眼夏晔的左手问道:“是舟状骨骨折吗?”
“骨裂”。
“唉,”高云叹了一口气,缓缓坐在了夏晔对面的折叠椅上。
夏晔的心里仿佛一片死寂,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也知道自己没法参加三周后柔道的比赛。他不但枉费了高云对他这次表现的热切期望,也更对不起自己的决心。初三这一年,他除了功课,更一直在以市冠军赛为目标训练着,这个目标仿佛已经成为了整个枯燥初三的精神支柱之一,他想要试试赢得一次冠军。可是现在,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弄坏了左手。
夏元一架好折叠小餐桌,忙活着把白色马夹袋里,装在白色塑料一次性饭盒里的熟食一样一样拿出来。他打开盒盖,摆满了一整桌菜,有回锅肉、咸鱼酸豆角、爆炒螺蛳、苔条花生、豉汁凤爪、酒酿茄子六个下酒菜,还有三盒楼下小店外卖的特色锅贴,夏元一还热了两壶黄酒。
“来来来,小高,快吃吧,咱俩今天喝一杯啊,晚点回家。”夏元一给高云递了一副碗筷和酒杯。
“哎呀,那么多菜,夏哥你客气啦。”
“你很久都没来我家喝酒啦!小时候咱俩可是在弄堂里一起玩大的!夏晔,你知道吧,别看你高云老师现在玩柔道,当教练,小时候身体单薄得很,打架总要你爸帮着他才行!”
“哈哈哈,小时候没得吃,瘦得跟猴似的!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啥!”
夏晔敷衍地点点头,每次高云过来,他爸必定要讲这句话。今天夏晔心情糟糕得很,也懒得陪笑了,他坐在自己的床上,根本没有什么胃口,装模作样地夹了几个锅贴,低头默默地吃了起来。
两瓶黄酒喝完,夏元一死板的脸上有些红润起来,他挠了挠头,做出一种别扭的笑嘻嘻的表情,看着自己的酒杯说道:“阿云啊,你说老哥从小对你怎样?”
“老哥对我那是没得说,在体校,你帮我挡的拳头数也数不清了。我家拆迁的时候和拆迁队打架,你还带了一群老朋友过来帮忙,拆迁队长那个老流氓,看到你一来就逃得远远的,打到最后涨了我家的拆迁补贴,这个恩情我永远记得。”高云喝了酒,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
“小高,老哥今天也不给你绕圈子了,你看夏晔这事情,你得帮帮你老哥了。你提过直升本校的事情,现在你再给张罗下吧,夏晔还是留在你的柔道队,等他手腕彻底好了,明年再参加比赛。”夏元一给高云又斟满了一杯黄酒。
“夏哥,我提出那个,是在三个多月之前了啊。当时你们都不同意的嘛,你也骂我老想着把夏晔拖下水,变成体育生。夏晔自己么,也想考那个什么精英学校。现在我们学校招生都结束了,名额都满了,我只是个打工仔,没实力走这个关系呀,夏哥。”
“哎呀,你不是学校柔道队主教练嘛,让你们校领导通融通融。”夏元一说着,从一个抽屉柜里拿出两条中华,笑着递给了高云。
“夏哥,这个我不收!我就说句难听的话,你别在意啊!你不知道现在孩子上学竞争有多激烈!现在疏通关系,不像我们那时候单纯,认识哪个领导,托熟人硬塞几瓶老酒几条中华,拿只金华火腿就中了。现在学校是做生意的地方,人要的是钱!是资源!就像那个明日模范中学,人家明码标价八十八万,但是你有这个闲钱之后,往哪里送?你连门道都摸不着,有钱也送不进去。我们学校也一样的,只是赞助费便宜点!
你不知道,人家让有关系的中介、中间人把这八十八万赞助费送进去,中间还得花个百八十万的中介费!就算我们认识哪个领导,给我们托了人情,这人情是要还的呀!而且也许还不止是八十八万!到时候是我们自己还?我们这种人身上,有哪样东西是人家想要的!人家上层圈子玩的是资源交换和共享,我们有啥资源啊?人家不会带我们玩的,夏哥!”
夏元一听后,总算是阴着脸沉默了,也没有再向夏晔提出去找田鸡的妈妈。过了十点,高云走后,夏元一唉声叹气地继续喝闷酒。
睡梦中,夏晔听见有人在唠叨“夏...晔,你这小子不争气啊...夏...元一,你这老子也不争气啊...“,说了一遍又一遍。夏晔迷迷糊糊地醒来,才发现是他爸在嘀咕。
小餐桌上已经堆满了空的黄酒瓶、白酒瓶、啤酒瓶,夏元一如同一滩烂泥般侧卧在自己的床沿上。夏晔只觉房间里一股怪味,坐起身一看,才发现地板上一大坨土色的呕吐物。
“Oh,no!”他看到这坨东西心里发毛,人也霎时醒了。
夏晔赶忙打开窗户,用擦地的脏抹布把这些东西一次次撸进簸箕里,再一次次去倒在抽水马桶里。好不容易都清理完,他再拿了件穿旧的T恤,蹲着擦地,只听见他爸叫唤道:“尿...尿尿。“
夏晔算是用上了真力,才把他爸一百公斤的体魄扶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抽水马桶前,才意识到自己左手上的石膏。他的右手扶着他爸的腋下,左手没法帮他解下裤子。
“爸,你自己脱裤子,爸!你裤子先脱掉再尿!“
夏晔急叫也来不及了,他爸已经迷迷糊糊地把裤子全尿湿了,裤脚管下面还渗出老多,淌在了抽水马桶前的瓷砖上。夏晔只好把他爸扶回床上躺平,脱下他的裤子和平角裤扔进洗衣机,再为他穿上睡裤,然后才回到厕所开始继续擦地。
老夏喝醉酒也不是第一次了,但尿在自己身上还是头一回,夏晔看了看他爸,感觉老夏一下子老了好多。他折腾了半宿,才又重新躺回自己床上。闻着满屋子残留的呕吐物和尿臊的气味,他居然失了眠,只好用手机看起了漫画,一直到早上近六点才又睡着。
在极度的疲劳中,夏晔听见自己的手机响了。
“喂...“
“夏晔啊,我是王哲律师!你爸怎么不接电话啊,我和陈威在你们楼下,帮我们开下门,上来有话说!“
夏晔来到玄关按动开门按钮,之后赶紧找了一套运动服穿上,已经听见他们在敲门了。
“王律师,陈叔,请进来吧。”
“你爸呢?今天不是周六吗?出门了?”陈威问道。
夏晔引他们进了屋里,指了指仍然趴在床上昏睡的老爸,又跑去厨房给两个大人倒了两杯白开水。
“老夏怎么了,喝醉啦。”
夏晔点点头。
王哲和陈威对视一眼,坐在一片狼藉的小餐桌边说道:“哦,本来想和你爸说的,夏晔,那我就直接和你说吧,你也算是高中生了。我昨天下午和对方沟通了很久,也多方面了解到,姓陈的这家人的确不太好惹,他们的关系网很大。特别如果是上了法庭的话,很可能对你更加不利。要和解的话,我们现在要有所让步才行。我今早和对方律师沟通了下,也和陈威商量了,我们现在可以先策略性地同意对方提出的条件。“
“什么?我不明白...“夏晔听到要同意对方条件,他想起那一百万的索赔,心里紧张起来。
“不是同意全部条件,只是其中一项,对你先进行拘留,但也不是真的拘留,你看这个。”陈威拿了张文件纸递给夏晔。
“对,只是先策略性地同意一项,然后还可以与对方继续谈下去。法官也说了嘛,一百万赔偿是肯定不可能同意的。”王哲试图安慰夏晔。
夏晔接过文件纸,扫了一眼是一个表格,他也不太明白,但表格的下面有用蓝色圆珠笔写的字:“打伤陈隅昆,致使对方右腿膝盖粉碎性骨折,考虑夏晔仍未成年,现对他实施行政拘留5天(不执行)。“
“你看见最后写的是不执行,你就在家呆上个5天,修养修养就行了,不用担心。”陈威说。
“夏晔,相信我们,这是比较上算的做法,接下来我们就有点筹码了,我会再和对方周旋。“
夏晔想了想说道:“王律师,这个行政拘留,会写入我的个人档案里吗?”
“这个...这个嘛...嗯...“王哲有点迟疑地看着陈威。
“会的,夏晔,但应该不至于对你的生活有太大影响,你也不用真的进去关着,放心。”
“要是我不同意呢?“夏晔低头问道。
“小夏,陈威手里的是上面的批文,邢局长也同意了,已经由不得你。听叔叔们一句,你不会想与那个姓陈的一直纠缠下去的,这个社会上就是有这种坏人,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吧。“王哲十分严肃地说。
夏晔在自己床上坐下,沉默了起来。
“小夏,你好好休息养伤,补充元气,我们先走啦。有新的进展,我给你们电话。”王哲起身说道。
“夏晔,万一有麻烦可以联系成姐,也可以直接来局子里找我或者俞玉樑。”陈威拍了拍夏晔的肩膀。
也不知他们走了多久,夏晔的脑袋里还是麻麻的一片空白。他瞥了一眼他爸,老夏仍然是死死地瘫在床上。他忽然想起了隔壁房间的爷爷,今天周六保姆休息,还未帮他洗漱吃早饭,便赶忙来到隔壁,却已经闻见满屋子不堪的味道。
他爷爷双眼睁得滚圆看着他,表情呆板,已经半侧着身体,挣扎着脱去了拉满了的成人尿裤。爷爷的手里全是自己排泄物,正把屎往身边床头柜上昨晚晚饭的脏碗里装,还一边指着夏晔,要把这脏碗递给他。
“客...客人,招待他们...吃饭...“爷爷一边指指屋外,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
“Oh! Shit!“夏晔接过碗,用左手石膏捂着鼻子心里默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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