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紫微大帝有个女儿名叫绿罗,几万岁的年纪,却长了一张不老童颜。据说玉皇大帝比她还要小上几千岁,见了她少不得要作揖行礼,憋屈地唤一声“道鸾天尊”。这绿罗原先一直居住在西海的湖中岛上,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三元日”过后,便突然骑着她的宠骑玉面老虎,说要来天庭做法,做完法自然按惯例是要待在天庭玩耍几日,玉帝便特命紫阳真人接待她。
紫阳真人美髯飘飘,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他捻须沉吟,大叹:“不妙”。座下仙兽曦宁不解,“接待天尊能与天尊交好,何以真人感慨万千?”紫阳摇头晃脑,“你是没见着玉帝的脸色。”玉帝听闻道鸾天尊即将莅临天庭,脸色千变万化,忽红忽绿忽蓝忽紫,总之没好看过。能让玉帝闻之色变之人,岂是那么好打发的?
事实证明,紫阳真人果然有先见之明。那绿罗方才到紫阳府门口,坐骑玉面老虎瞧见了门口招待绿罗的曦宁,嗷呜一叫,一时间虎威大发,口水直流,血口大盆一张,叼住了曦宁。曦宁是只千年扫雪鼬,原型雪白可爱,是紫阳千方百计从凡间诱骗来的。紫阳无比心疼,哭丧着脸扑上去:“天尊,快!快些让你家宠兽松口啊!”
庞然大虫背上的少女一身嫩黄罗裙,白皙足上一串银铃铛,咯咯笑着:“莫急莫急!”说着拍拍老虎的头,玉面老虎哼哼几声,不甘不愿地松开了口中的扫雪鼬。“抱歉抱歉!看来本尊家这只虎儿,是喜欢上了你家小耗子,玩耍玩耍罢了。”绿罗笑盈盈道。
紫阳的嘴角顿时抽搐了一下,分明是坐骑贪吃,还非说是玩耍,若不是他来得快,曦宁必定命丧虎口。绿罗笑道:“你就是紫阳吧?你一糟老头子,如何跟一大姑娘似的,尽喜欢些可爱的小动物?”紫阳当下抖着胡须僵硬一笑而过,玉帝见了都要作揖的人他紫阳十条命都惹不起。
过了几日,玉帝遮遮掩掩向紫阳表示补偿之意,紫阳心想,晚了!这几日,绿罗那只霸王老虎见小兽即扑上去,把紫阳府里几只珍贵雪鸢的毛都捣饬没了,成了秃鸟几只。绿罗护短的很,死活不肯承认是老虎的错。
老虎消磨紫阳的珍兽倒也罢,老虎的主人也来乘兴折腾紫阳。绿罗百无聊赖之时,就亲手下厨,非要紫阳吃她那些卖相似炭的“厨作”,不吃便是不给她绿罗面子。偶时又乘紫阳午休时偷挽起他的裤脚,寻了把雪白匕首,竟把紫阳的腿毛给剃得干干净净,还甚是得意地拊掌大笑,夸他剃毛后的腿极为白皙幼滑,可比女子,气得紫阳胡子都歪了。就连紫阳眉间一点琉璃相光,绿罗也要好奇地摸一把,险些给掐灭了,紫阳吓得赶紧用纱布蒙头,这相光可是他的仙位象征,若是灭了那还得了。
绿罗这才来半月,紫阳已是每日做苦大仇深状,日盼夜盼绿罗离去。紫阳攒眉苦脸问绿罗,“天尊,我这紫阳府颇为无聊,若你在天界有交好的友人,不如出去走走?”容颜娇俏的少女绿罗叹气道:“时日太久了,本尊那些个狐朋狗友早就要老成古化石了。况且本尊觉得你这儿虽无聊,倒也清静,本尊啊最不喜嘈杂之处。你也要体谅本尊这把老骨头,人老了性子便喜静。”紫阳胡须都要立起来了,直想大哭一通“若你还待下去,不说我的珍宠和腿毛,连我的胡子都要被你饬光了”。
紫阳心觉若是自己还与她同处一室,必定总有一日要气得吐血,便干脆日出而出,日落方归,整日赖在文昌帝君的府上,下棋喝茶,调戏他家中各类珍兽异物。文昌帝君面如冠玉,思量着下了一步棋,道:“紫阳你赖在我这儿吃吃喝喝,我的好茶可要被你喝光了。”紫阳端着一杯顶级青山茶,慢慢呷了一口,幽幽道:“帝君,我这也是无可奈何啊。”便在此时,紫阳府上的曦宁突然从门外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喊:“真人!真人!”
紫阳慢悠悠按下一颗黑子,头也没回道:“瞅瞅你,跑得都快没气儿了。”曦宁却满面喜色,连声道:“道鸾天尊方才不知怎么的,发了一通脾气,没说一句话便骑着老虎走了!”紫阳听得浑身一抖,从竹榻上跳了下来,眼中顿时精光四射,瓦亮瓦亮的,活像瞬时间被灯妖附身,吓得文昌一大跳。紫阳哈哈大笑,拍腿道:“这混世魔女终于走了,老夫的胡子可保住了!哈哈哈!”
2、
且说这绿罗,原本心情极好,正在院子里晒晒日光。她有块宝石,专门用来通信的。宝石搁在她手边,闪了闪光,绿罗懒懒散散捉起宝石,道:“老爹,你作甚么?”却听石头那边传来紫微大帝支支吾吾的声音,“女……女儿啊……”绿罗一听便知她老爹是有什么大事要讲,立时道:“吱唔什么,且说出什么大事了!”紫微大帝闪闪躲躲道:“女儿啊,你听了莫要生气啊!今日太灵虚皇天尊同我说……同我说要与你退婚,说……说你这臭脾气的老姑娘他消受不起,还说咱……若不答应退婚,他便要把这事儿闹得全天界都知道。”
虚皇天尊老早便同绿罗有一桩婚事在身,这原也不是他的主意,虚皇天尊本是要与灵真老君的小女儿定亲,紫微大帝却也看上了虚皇天尊,想把绿罗嫁给她,于是在其中使了绊子,来了一招偷龙转凤,让玉帝把虚皇和绿罗牵线到一块了。这虚皇天尊也不是好相与的,得知自己的媳妇居然换成了天界知名的“泼辣老女”,便闹上了玉清大帝那儿去了。
绿罗听后大怒,她道鸾天尊岂容区区一个虚皇天尊如此欺负羞辱,做她的相公好歹要长得眉如墨画、面若桃瓣,那王八羔子却是个什么德性,一张脸间距嫌宽,平放着都能当桌子使。绿罗起身顺手就把紫阳家最后一只有毛的鸟儿也拔秃了,之后在院子里将那虚皇天尊骂得狗血淋头体无完肤,说着还提刀上虎,喊杀喊打,骑着玉面老虎回了西海,说是要将那虚皇天尊剁成天界第一个阉人。
绿罗走后,紫阳也欢天喜地回了府,骤然在院子里见着一头秃毛鸟儿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活像得了重度癫痫症,绚烂羽翎乱七八糟散落一地。再仔细看一眼,险些没喘过气来,这不正是他有市无价的彩衣鹤吗?
这等缺德事,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
这彩衣鹤世上统共也没几只,紫阳这只雄鹤还是用玲珑珠从文昌帝君处换来的。他原想找只雌鹤与之配对,生几只小彩衣鹤。哪料想绿罗这一拔毛,深深地伤害了这只彩衣鹤脆弱的小心灵。雄鹤原便是依靠绚丽多彩的羽毛吸引异性,如今毛都秃了,那彩衣鹤便整日垂头丧气、闷闷不乐。最后竟和后院一只仙鹭好上了,异种便罢,关键是那仙鹭也是一只有“小弟”的!
最要紧的是,干坏事的人还一溜烟跑了,他连讨个公道都没处讨。这如何不让紫阳呕血。
紫阳抱着那彩衣鹤哭哭唧唧有半个月,逢人就哭诉,把周遭的人都烦了个遍,玉帝亲自发话,若他还整日哭诉此事,便再将道鸾仙尊请来。紫阳只得幽怨地收起了怨语诉情,开始打听谁家得了新宠,以转移痛心之情。后来便打听到文昌帝君不知打哪又捕捉了一只异兽,能喷火,能吐水,最为重要的是,那只异兽长得甚是毛茸,十分乖巧可爱。
打从听说了这事之后,紫阳这小心肝儿便宛若被一千根羽毛挠着,痒得不行。他寻思了几日,决定找那位旧友好好聊聊。
文昌帝君与紫阳相识几千年,还能不知他心中所想?紫阳那厢方登门拜访,他这厢便立即借故离去,将紫阳晾在房内晾了整整半日。紫阳在房内气得大骂文昌,直骂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一壶水便咕噜咕噜喝了个精光,然后忿忿甩袖离去。
当夜文昌帝君回府后,询问小仙童,“真人可是喝了我房内一壶水后方才离去的?”
仙童老老实实道:“是,帝君。”
文昌帝君嘎嘎怪笑,“喝了便好。喝了,老夫的珍宠和茶叶可就保住了。”
3、
这文昌不可谓不奸诈,紫阳不可谓不倒霉。
翌日,紫阳一觉醒来,发觉自己竟变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飞云貂。他迷糊之间还当自己犹在梦中,还在床上钻了一会儿被子,然而忽觉似乎又什么不对劲,待他一揪皮毛,疼得他打滚,方恍惚知一切都是真的。他吓得赶紧施法让自己变回人形,但不幸的是,变成飞云貂的他,法力似乎只够让他烧光自己的皮毛。
险些烤成烧鸡的紫阳顿时委顿在地,泪眼汪汪地揪住自己蓬松的大尾巴。他哭着哭着便想起了昨日在文昌家灌下的一壶水,当时喝得急,没尝出滋味,如今突觉那水带了一丝奇怪的涩味。紫阳气得拍大腿,文昌这人素来信奉“死道友不死贫道”,为了不让紫阳骗走他的异兽,估摸着是对他下黑手了。
文昌府内今日不知打哪儿窜出一条小兽,小仙童一把将这只小小飞云貂逮住,玩弄了一会儿,交给文昌。文昌佯装惊奇道:“好一只异兽,骨骼清奇,皮毛水亮!”飞云貂“叽叽”大叫,小爪子使劲地挠着,也只在文昌手上不痛不痒地划了几下。文昌唇含一抹轻笑,抱着不安分的飞云貂,小声在它耳边说道:“紫阳啊,你怎就自个儿送上门来了呢?”那飞云貂立即挣扎起来,唧唧大叫,无奈人貂力气悬殊,无法挣脱。
文昌笑眯眯吩咐仙童:“你将这飞云貂关进笼子里,好好照料着。我近日云游四海,不在府中。这只飞云貂珍贵十分,惹人喜爱,若近日有哪方神仙大寿,你便做主,替我将这神兽做礼品送去。”
仙童揪着小貂的后颈,应声离开。
那厢紫阳遭了罪,这厢绿罗却让别人遭了罪。那日她提刀骑虎,犹如恶魔临世,直降至虚皇天尊家门口,二话没说,直接冲上去死活要扒下虚皇天尊的裤子,狰狞笑道:“你这饼脸孽畜,姐姐我替你将牙签削细一些如何!”之后虚皇天尊如何如何狼狈,如何如何求饶,而绿罗又如何如何使出“扒裤大法”,如何如何挥舞“断子绝孙刀”,都被尽数传遍天界,把各位看笑话的仙友笑得后槽牙都歪了。经这么一折腾,绿罗“悍女”加“老女”的名号是铁板钉钉的坐实了。
此时绿罗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没滋没味地磕着瓜子,紫微大帝在一旁絮絮叨叨着女大要出嫁,女大不留家。紫微大帝年纪一大把,虽出了名的惧女,但也是出了名的话痨。每每道会上便要做个和他年纪一般长的发言,拉拉杂杂说一大堆生活感言,道一大堆家长里短。怨不得每次听闻紫微大帝因事不能参临道会,众位仙友道友都浑似娶了媳妇生了孩子一般欣喜若狂,笑脸皆灿若菊花。
绿罗懒得理他,转个身,拿了块梅花糕在手中啃。哪知紫微大帝“唰”得一声又再度杵在她面前,端着一张老嬷嬷的脸怨怼地注视着自己闺女。紫微大帝掰着手指头算,道:“灵真老君的二闺女前几天刚出嫁,三女儿定亲了,东岳大帝家的闺女也老早就嫁了,儿女都生几双了,她可是比你小了几万岁。”
绿罗嚼着松软的梅花糕,一面喷着糕点碎屑,喷了老爹一脸,道:“她怎么不给你生个?”
紫微大帝抹脸,好声好气道:“她又不是我女儿。”
绿罗没好气道:“我又没说让她生你孙子,我弟弟她可以生个。”
紫微大帝立时吐血不止。
4、
夜半时分,绿罗开始收拾生辰礼品。她百年过一生辰,看在她爹的面子上,次次生辰皆过得十分奢华,虽说扒裤事件没过去多久,参宴的人仍旧不少,收到的礼品也还与往年一般堆得有小山高。她爹还妄图在礼会上给自己找个女婿,可惜早有虚皇天尊惨烈亲身体验,他家又凶悍又猥琐的老女儿早已扬名万里,哪个敢摘这“高龄”之花。
绿罗清算了一遍,玉皇大帝送了一面映世镜,南华真人送了一本手抄版《南华经》,步虚仙姬送了一对鸾凤玉镯……突然她听见一阵细微的小兽软软的叫声,绿罗放下手中的鸾凤玉镯,侧耳聆听了一会儿,准确地从小山里探出一只木盒子,里面似乎有甚么东西在挠盒盖,绿罗一拍盒盖,木盒登时被拍开。
一只皮毛雪白,小巧可爱的小兽怯怯地缩在盒子角落里,发现了绿罗之后,小兽瞪大了黑亮的眼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可怜巴巴地嘤嘤叫了一声。绿罗“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谁送来这般小的飞云貂,忒不霸气了。这分明就是那个紫阳老头子喜欢的类型!”小兽骤然“嗷”了一声,瞪着绿罗。绿罗毫不客气地拎起小兽,道:“你嚎甚么,吓本尊一跳,当心本尊将你熬汤喝。”绿罗自然不会真的将它熬汤喝,她不喜欢的东西,自然怎么也不上心,便将那小兽弃与一边。
谁知这小兽似乎看准了她一般,总往她跟前凑,赶也赶不走。绿罗走哪,那小东西就跟到哪儿,小东西莫名其妙黏得这般紧,绿罗好几次踩着它的大尾巴,把它疼得叽叽大叫,黑豆小眼睛一片泪汪汪。绿罗头疼得紧,想将它送给府里的小仙女,哪知它极有灵性,得知绿罗欲送之心,愣是抱住绿罗的腿抱了整整一日,怎么也不肯答应撒手。小仙女细声细气道:“既然这只小飞云貂如此喜欢天尊,天尊倒不妨养养,这小貂也是说不出可爱和灵气。”绿罗思量一番,道:“罢了,有何不可,反正天大的珍兽本尊也不是没养过。”对着扒在她腿上,身子绷得紧紧的小兽道:“小东西,答应养着你了,还不快快从我腿上下去。”
小东西颇不以为然地摇摇尾巴。自然,这飞云貂就是那倒霉蛋紫阳,他发现自己被当做礼品送至了混世魔女家,当真是吓了一跳。可他到底认识绿罗,于是心中起了一番思量,觉得倒不如好好巴着这女魔头,女魔头虽可怕,但是到底还是极为喜欢异兽的。与其去了陌生地方一番折腾,倒不如呆在她家,等那变身剂的药效过去,便赶紧回去找那文昌算账。
绿罗家神宠不多,不过个个都有个好名字,属“狗”字辈。玉面老虎叫“狗剩”,腾云麒麟叫“狗娃”,轮到飞云貂做了老三,它是绿罗第一只小宠,她自然得绞尽脑汁替它取名,便在慎重思量下给它取名叫做“狗蛋”。
“狗蛋”显是极为不满自己的名字,却也没法子反抗,只好怏怏地撒着小短腿陪着绿罗玩小狗叼骨头的游戏。绿罗是个爱折腾人的主,发觉叼骨头的狗蛋的几撮长胡须看上去极为不雅观,左看右看也没看习惯来,便哄来狗蛋说要替它梳毛,待它乖乖上当被她抱住,主人转瞬间就抄起剪刀“咔嚓咔嚓”将小家伙的胡须剪了个精光了。狗蛋惨叫一声,哀哀欲绝地呜呜哭起来,之后整日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紫阳的美髯留了怕是有了百来年,就这么被绿罗剃了个一干二净,往后仙友们见了岂不是要笑他下巴光溜,为老不尊,他若是人身只怕早就要跟绿罗拼了一条老命。可叹世事就是这般无常,遇见这女魔头别管腿毛还是须毛都甭想活命。
5、
待在西海岛上的时间不长不短,掐指一算,总归也得有好几个月了,然而在紫阳心中犹如待了十年半个月,心中整日惶然兮兮,路过绿罗的梳妆台尚要鬼鬼祟祟爬上去,往铜镜前探头照上一照,然后恹恹大叹一口气,又抬着小短腿丧气地爬下去。小小飞云貂面上绒毛干干净净,只是太过于干净,那几根胡须总也不见得有长长的迹象,像是紫阳越催,它便越是不肯长似的。
紫阳闷闷不乐,绿罗却乘兴的紧。紫微大帝因出公事离府许久,没人在耳边唠叨,整日乐得逍遥自在,拿出玉帝送的一面映世镜玩耍。据说这映世镜十分珍贵神奇,能照出世间万物的原相,绿罗一时兴起,照照自己,却没什么变化,心忖大抵自己现在这模样便是原相了吧。她又端起映世镜四处照一照,池塘里的蓝尾鱼儿在镜中摇身一变,成了一尾美少年鲛人,玉面雪肤,唇红齿白,看得绿罗哈喇子猛淌,小鱼美人见绿罗直勾勾瞧着自己,顿时羞怯面红,赶紧沉下水去。原来那小鱼儿早就在池塘里修炼成人,料来是西海这边仙气足得很。
便在此时,狗蛋也慢悠悠抄小路踱了过来,闷闷地瞅瞅这边的草,嗅嗅那边的花,顺着池塘畔怏怏走来,蹲在池畔安静地瞧着水里的鱼儿游弋。这恰恰歪打正着走进了映世镜能够照到的范围里,绿罗原想着傻貂怎么也来凑热闹,倒要看看它在镜中会显出什么模样,可这一照,险些把素来稳淡的绿罗给看懵了。
镜中有一名少年懒懒趺坐池畔,端的是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鸦翅长睫红菱薄唇,眉目清凌仙姿玉貌,恁是身膏斧踬终尘土,若比莲花花亦羞。蓝尾鲛人也是美的,却跟眼前这人一比,活生生衬得没了颜色。原来近水楼台,大美人便在身边,这个如此清俊的少年却是傻貂狗蛋的本相?
绿罗情不自禁地痴痴端详着镜中美人,瞧瞧,这长发如墨,面若敷粉,双眉紧蹙,好一派风流郁悒美少年相,也不知心中在忧郁什么。眉心是一点明月琉璃相光,盈盈如水,衬得双目炯亮……
绿罗不由一怔、一醒,顿时愕然,这……这琉璃相光看上去怎如此眼熟。埋头沉吟半晌,骤然一个人的名字跃上心头——紫阳真人。她倒还记得先前在那老头子府中做客,她非要去摸他额头上的一点相光,老头却吓个半死,不肯再让她碰,非说这是他独一无二的仙位瑞光,尔后纱巾缠额,活似那着装古里古怪的大食人,还害她笑了半日,笑得肚子疼得吃不下饭。
可一个是长须飘飘、不修边幅的牛鼻子老道,一个是瑰姿艳逸、眉如翠羽的绝世美少年,绿罗如何也不能将二者混为一谈,暗自啧啧思量,半晌之后,方才勉勉强强记起先前自己似乎强剃了一只小飞云貂的须髯之事,顿时抚额低吟,良久无语。
且论绿罗心中如何翻天蹈海,紫阳却是一无所知,只知那女魔头时常用思量的眼神瞧着他。他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古怪,全心全意关注起自己的身体变化,近些日子半夜骨头总是咯吱咯吱作响,毛发也开始脱落,这显然是变身剂的效果有所减退的表现,恐怕不日这变身剂便要失效,心中自是十分喜悦,直想仰天大笑三声。
过了许多天,变身剂药效越发减退,狗蛋身上的毛发都已掉得斑斑驳驳。绿罗喂了狗蛋吃了几颗枣子,狗蛋吃饱了便困得不行,窝在绿罗床上呼呼大睡起来。凌晨的时候忽然全身酸痛,骨骼咯咯作响,紫阳半梦半醒之中兀自变成了人身,自己却并不自觉。因是光着身子,冻得瑟瑟发抖,模糊之间下意识摸进了温暖的棉被,搂着了一具温软的身子,睡得更是益发香甜,还兼做起了美梦。只是这美梦还没做完,便被人中气十足地大吼一声,给惊了个魂飞魄散,“你是哪个混蛋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敢睡我女儿!”
紫阳猛地一醒,看着眼前暴跳如雷的紫微大帝直直地发愣,低头一瞧,自己竟终于变回了人身,尚且还来不及高兴,却发现了一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情况:自己未着衣缕,怀中竟搂着刚醒来的绿罗。霎时间全身僵硬,脑子一片空白。紫微大帝此时更是怒不可遏,大叫:“你!你!你这个畜生!你若是不娶我女儿我就用天雷劈死你!”话音刚落,紫阳一口气没喘上来,眼白一翻,活生生给吓晕了过去。
紫微大帝还待大骂,此时愕然,“这……这小子这么不经吓?”
绿罗摸摸下巴,觉得她爹来的实在很是凑巧啊,原本不是说还要些日子才能回来么。瞧瞧身边那晕厥过去的倒霉蛋,立时了然,问道:“这怎么一回事?”
紫微大帝摸摸头,嘿嘿道:“爹啊,听文昌帝君说你待这小子与别人不同,文昌还特意告诉爹今日他会变身成人,若来个捉奸在床,必定……必定能逼他入彀。”
绿罗眯了眯眼,别有深意道:“文昌帝君果真棋高一筹,凡事都摸得一清二楚啊。”
6、
惊恐万状的紫阳从噩梦醒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绿罗床上,吓得浑身犹如抖筛。瞥见房间里空无一人,什么都来不及思量,赶忙施法瞬移回了紫阳府,心想若是还多待在一会儿恐怕真要做了女魔头的乘龙快婿了。
紫阳偷偷摸摸回府后,找了一面铜镜,翻来覆去瞧着铜镜中的自己,摸摸光溜洁白的下巴,不由紧紧蹙眉,大哭道:“原先老夫我如此风神迥异、仙风道骨,全靠那美髯加分,现如今一副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模样,岂不是要被一干仙友嘲笑个遍。”接着许多日不敢出门,唯恐别人知道他回了府,并且变成了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又对曦宁谆谆吩咐道:“如若有人来拜访,就说我出去云游四海,不在府中。”
过了了些日子,西海那边毫无动静,紫阳战战兢兢以为莫不是之前的那些日子都只是做了空梦一场。可面上那般光溜溜,又提醒他一切都曾经发生过。
紫阳用完午饭,逗弄逗弄府里的珍奇异兽,心情舒缓了一些,便趴在软榻上午休,睡梦之中忽闻有人拍拍他的肩,紫阳迷迷糊糊醒来,却看见有人笑睨着自己,“文昌?”
文昌笑道:“甚好甚好,你还记得我。”紫阳忽记起前因后事,大怒起来,“文昌!你如何能下药于老夫,害我……害我险些……”文昌哈哈大笑,“害你险些做了别家女婿是不是?”紫阳薄薄面皮禁不住羞,霎时红晕阵阵,“你!”
文昌收起笑道:“瞧,今儿我这可不就是来赔礼道歉的,且也是来江湖救急的。”“怎么……”紫阳本想捻须,却摸了个空,清咳一声:“怎么个江湖救急法?”文昌拿出一只药瓶,递到紫阳手里,道:“我知道紫微大帝要逼你与他女儿成亲,特送一瓶变身剂给你。”紫阳一瞪眼。文昌立即道:“今次不同往回,这次我的确是要帮你。你喝下这变身剂,就会神不知鬼不觉变成我府上新收的珍兽,到时候莫说是道鸾天尊,谅是紫微大帝也寻不着你。”
紫阳沉吟了许久,与其在府内如此担心受怕,倒不如躲进文昌府里。紫阳诚恳道:“文昌,我的终生幸福,便靠你了。”说着毅然决然地拔掉瓶塞,将变身剂一口喝掉。药效发作得极快,紫阳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便很快不省人事,自然也就没听见文昌笑吟吟道:“紫阳,你的幸福决计是要靠我的。”
7、
紫阳醒来,发觉自己被五花大绑,扔在榻上。有人一张脸凑他凑得极近,险些把紫阳看得两颗眼珠子斗到一块儿了。道鸾天尊笑盈盈道:“紫阳君,别来无恙。”紫阳傻眼,扭头张望,却只看见绿罗一人。绿罗道:“别瞧了,文昌不在。人说吃一堑长一智,你怎么却总在同一处跌跤,还不吸取教训?”
紫阳磕磕巴巴道:“文昌?文昌诓我?”绿罗笑眯眯道:“可不是。他还把你府里的宠兽一并交给我,说你若有一日不从,就让我一日杀一只,再熬成肉汤给你补补。你说怎么样?”紫阳闻言浑身一抖,脸色惨白,颤巍巍道:“我……我……”此时他花面昳丽,杏眼菱唇,柔弱黑发铺了一床,眼中可怜巴巴含了一泡眼泪,直想让人欺负他。
绿罗摸摸他细滑雪白的脸庞,道:“不过也不打紧,我府里最近来了许多小兽,长得毛茸茸小小只,雪白可爱,眼睛同小黑豆似的又黑又亮,我说,我都送与你补偿,可好?”紫阳的眼睛骤然一亮,结结巴巴道:“真……真的都送给我?”绿罗微笑道:“那要看你从还是不从。”
紫阳眼中光芒一灭,泫然欲泣,道:“我……我……不要……”
绿罗一笑,敲了个响指,对门外的仙仆道:“去栅栏里把那个叫曦宁的扫雪鼬拖出来,剥皮煮了,多放些枸杞、大枣、桂皮,紫阳真人爱吃。”仙仆应了一声,下去了。
紫阳又惊又怕,掩面大哭起来,呜咽求饶道:“老夫应了你就是……别吃曦宁,别吃……”
绿罗抚摸他软软的头发,微微一笑。
天界第一“老女”道鸾天尊也有主了,这个事实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最吃惊当属一曾与道鸾天尊有过短暂婚约的虚皇天尊,据闻他被这事儿惊得一天没吃下饭,直呼绝无可能!且与周围人道:“若是那悍妇能嫁出去,我就去断袖!”结果这事儿传入绿罗耳中,不日即有鼻子有眼儿地传出虚皇天尊与文昌帝君有了一夜鱼水之欢,且虚皇还是下边的那个,虚皇有龙阳之好的名头板上钉钉地坐实,再无媒人敢登他的府邸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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