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题记
九月十五的时候,是将军的忌日。
戏子备了清酒和一碟酥糕,红日未升就到埋着将军枯骨的墓堆前了。
“三年了,你已经离开三年了。”
戏子拿着手绢细细的擦过将军的墓碑,手绢上的鸳鸯绣的很是细致,绣娘的女红做的很好,活灵活现的两只蹭过木牌上的名字。
叹了口气,绢帕掉落在地上,戏子纤细修长的手指划过木牌上刻着的名字,像是在轻抚将军的脸颊一般。
眯着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想了想将军的脸上的好几处伤,都是上战场的时候留下的,每次来听她唱虞姬时,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真是的,明知自己伤痕累累了,还不要命的赶着往那修罗场上去。”戏子忍不住埋怨道。
将军以前每次都有惊无险的从战场上回来,到戏班的隔间里看她时,她总要皱着画得跟柳叶似的眉,狠狠数落他一番才能心安。
“你呀,不听我劝,到底还是把命扔在了战场上。”要不然,指不定现在她都做娘了,叹了口气,取了篮子里的冥钱纸张,薄薄的几张折了又折,点了火折子扔到火盆子里,一下就烧起来了。
街上渐渐喧闹起来,戏子回头望望,撩起鬓角稀碎的发丝,小贩热络的脸似乎就在眼前。
这偌大的京城里,谁都记得每月十五是市集,可只有她记得,一年中的九月十五还是这个打下几座城池的将军没了性命的日子呢。
“你不必挂念我,我近来可好了,吃穿用度都比从前好了不知道多少,你呢?在那边还好么。”戏子一面絮絮说叨着,一面把纸钱往火盆子里扔。
眼角的泪止不住地留下来,她抬手抹去后却又嗤嗤道:“从前呀,你说我任性,也嫌我话多,叽叽喳喳吵得你心烦意乱。若是现在我改了,你倒是能不能常回来看看我啊。”
东方的鱼肚白冒了尖,大概有赶集的商贩在卖货,把锣鼓敲得震天响。
把所剩无几的纸钱扔进火盆子里,看着一点一点燃成灰烬的土黄色,笑着理了理素色的衣衫。
“跟你说个好消息,我要嫁人了。城东王员外的儿子,下月初三,道士说是个黄道吉日。”
戏子将扬首饮尽清酒一杯,单薄的肩颤抖得厉害,泪却如雨下一般,尽数滴落在将军坟前的棕色土地上,倚着将军的墓碑又给自己满上一杯酒,却手抖得厉害,撒在衣襟上大半。
“你不是说要来娶我么?我还偏看不上你呢,我现在很高兴,就是很高兴。”
“我以后不来看你了。什么将军,自己忌日的时候,一个人都不来看你呢。”
“你可别说还有我来看你,我只是碰巧路过罢了,哪里会这么惦记你。”
清酒中倒映着这片将军用血肉之躯打下的山河,戏子看着看着就笑出声来了:“呵,我可走了,你爱怎样怎样吧。一辈子在战场上摸滚打爬,可那皇帝老儿看了你一眼么,这天下百姓没了你不也照样可以活么!”
她狠狠丢下手中铜杯,踢开脚边酒壶和素色碟子,打翻了的酥糕裹着泥土滚了又滚,混合着清酒停在火盆子旁。
戏子走了,在市集上杂耍艺人一声谢各位爷的嘻笑声中,转身走出了这片荒凉的土堆。
白无常挑了挑眉,对着那愣愣出神的男子道:“该回阴间了。”顿了顿,见男子没反应又安慰道,“该放下了,喝过孟老那婆子做的汤后,想记着什么都得忘了。”
“她要嫁人了。”男子微颤着干裂的双唇,吐出嘶哑的话音。剑眉虎目里如今只装着那女子的窈窕身段,从前是只有山河,后来却是只有她。
“何苦呢?你现在已经死了,刚刚你也看到了,任你怎么喊她拉她,她都没办法感觉到的。”
“行了行了,别看了。反正到最后你们都得转世投生,你倒不如去跟阎王爷祈祷下,说不定下辈子还能遇到她呢。”
鬼差押着那男子,转瞬间便消失去了阴曹地府。白无常抱住哭丧棒,啧啧两声:“真是作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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