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一.矮子伯伯

我们这个小城的人，一到炎热的夏天，最喜欢的小吃就是凉面了。

若干年以前的小城，虽然古老却真的很小，小到整个城市只有一条主要的街道。而摆凉面的摊子，一般都聚集在马路南边临河的桥头。

河边卖凉面的摊子，挤挤挨挨的每年都有好几家。小城本地最资深的吃货都知道，味道最好生意最俏的，当属矮子伯伯家了。

身高不足一米六的矮子伯伯，那时候年近七旬，满头白发却精神矍铄，是一个胖乎乎圆滚滚的小老头。他有一双天生和善的眯眯眼，永远都是笑嘻嘻的的模样，像极了一尊活生生的弥勒佛。夏天一到，他就会和高他整整一个头的老伴，在河边支一把太阳伞，摆上一个简单的案板跟几把桌椅，系着白色围腰的矮子伯伯和他的凉面摊子，就成了这个小城整个夏天的一道风景。

吃过矮子伯伯凉面的人都知道，矮子伯伯做凉面是很讲究的，首先面条是要定做的细碱水面，并且一定要现做的新鲜湿面。

矮子伯伯的蜂窝大煤炉上，随时烧着一大蒸锅水。待水开后，就下一盆面煮至断生，然后沥起来放在竹制的小簸箕里，浇上一点熟油，对着电风扇用筷子边搅边吹。待面完全冷却，凉面也就做好了，然后就堆在干净的案板上用纱布盖好，等顾客来了就装上一碗，放上各种调料就行了。

凉面好吃与否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调料了，矮子伯伯的作料尤其讲究。他的案板除了凉面，然后就全部是装在细瓷小碗里的各种调料了。矮子伯伯装好凉面，就会用小小的汤勺舀上各种调料，然后夹一筷子烫熟的韭菜和绿豆芽，喜欢吃辣的加上一勺红艳艳的油辣子，最后再搁上几颗油炸的黄豆，一碗独具特色的美味就呈现在垂涎欲滴的食客面前了。

矮子伯伯忙生意，矮子伯伯的老伴就负责收收捡捡，洗碗拖地。她身材比矮子伯伯要高大很多，也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老两口都是比较讲究的老人，从穿的衣服就可以看出来，虽然都是非常的简朴，但看上去却总是比别人干净整洁。摊子上所有的家什也是收拾得一尘不染，这也是食客喜欢的原因之一。

老两口配合默契，生意火爆，赚钱不少自不必说。他们本已经是颐养天年的年纪，却每年都要辛苦一夏，其中自有原因。小城有点年纪的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源自于矮子伯伯的一个花销巨大的癖好。

矮子伯伯老家四川，年轻的时候就带老伴流落到我们这个小城，至于为何流落到此，其中原因无人得知。老两口无儿无女，以前都在街道的一个小厂子上班，收入虽不多但老两口生活简朴，清茶淡饭所求极少。只因为一只流浪猫的出现，彻底地让老两口开始忙碌起来。

那是一个超冷的冬天，呼啸的寒风裹夹着刺骨的冰雨。小城的街道行人寥寥，大家都蜷缩在家里围炉取暖。矮子伯伯到楼梯间去拿蜂窝煤，发现煤垛里有一个瘦弱的小家伙。这是一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花猫，两只无辜的猫眼可怜巴巴的看着矮子伯伯。矮子伯伯鼻子一酸，感觉疼得揪心，就直接用撮萁把小猫和蜂窝煤装在一起带回了家。

生性善良的矮子伯伯大发慈悲，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只要发现哪里有流浪猫，夫妻俩是一定要捡回家的。后来收养的猫咪越来越多，老两口害怕打扰邻里的安静，就找到到城郊的山脚下，买了一处生产队废弃的保管室，带着众多的猫咪在这个偏僻的地方安营扎寨。

保管室虽然有些破旧，但好在地方宽敞，周围绿树成荫，前面还有几小块菜地。老两口平时种点小菜，养几株花花草草，除了夏季必须早出晚归的赚钱养猫，其余的时间都是寸步不离地看护着猫儿。人猫共处，倒也其乐融融。

于是有幸路过此地的人，就会在屋前看到及其和谐的一幕。阳光透过树林的枝叶，斜斜的把柔和的光线洒落在门前，花色斑驳的猫儿们在场地上打闹嬉戏，此起彼伏的猫叫声，像一只动听的曲子从早到晚不绝于耳。鹤发童颜的矮子伯伯眯着眼睛，躺在一张磨得发亮的竹躺椅上，旁边旧得发黑黑的小凳子上，搁着一个那个年代特有的大号搪瓷茶缸。一边品茶一边享受阳光的矮子伯伯，肩上腿上都间或有调皮的猫咪跳来跳去。有时候会有一两只撒娇的猫咪，赖在矮子伯伯的怀里不肯离去，矮子伯伯就会用肥厚的手掌轻抚着它们，眸子里流露出无限慈爱的光芒。高大的老伴则在屋里进进出出，弯着腰忙着给猫咪们准备吃食，厨房里经常有一缕缕的鱼香。场地的边缘有一圈绚丽的花花草草，其中最夺目的是一株开得正盛的月季，玫红的花朵在阳光下绽放出迷人的色彩。

世间但凡美好的东西很都短暂，短暂到你还来不及记住它所有的模样就已经消失，正如烟花易冷，昙花易谢。说不清楚是哪一天，矮子伯伯和他的老伴，这一对善良的可爱老人已先后离去，而曾经被他们视若宝贝的猫们，也在岁月的尘埃里不知所踪。

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这个小城已经大了几倍，好多旧日熟悉的地方都已经面目全非。矮子伯伯和猫们曾经居住的山脚，早已经是高楼林立，像所有现代化的都市一样热闹而嘈杂。只有后面的青山还依旧是当年的模样，山上经常有形状各异的白云缭绕。回想起那并不遥远的年代，仿佛矮子伯伯和他的猫咪还没有离去，正在世界的某处安静地注视着人间的冷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