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余生无憾（14）回家

在李琳夫妇的帮助下，苏文玉在两天后终于回到了北京，风尘仆仆，带着一种困兽的急切。到母亲和叔叔家短暂问候后，她还是落脚在大院中宿舍楼的小套房，那个承载了所有她青春记忆的地方。多年来她已经不再习惯向亲人吐露自己真实的状况和心情，母亲的瞎操心和父亲的大道理都对她的现实问题镶助甚微，好在这间屋子还在，母亲和继父结婚买了商品房搬走后，它没有被出租也没有被变卖，成了她的小小避风港。同栋楼宋伟曾经的家却已经不在了，听说他妈妈后来移民去了国外，那套小小的一室一厅就被收回了。所以，一切都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她想见那个人，她就要像捉迷藏一样，循着岁月的线索，慢慢把他找出来。

但是，其实事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复杂，因为李琳的一通电话告诉她，宋伟还在医院，随即苏文玉半句废话也不再说，医院见。

李琳这头因为这通电话出了一身大汗，虽然背后有赵齐生的手不断给她顺气，她还是觉得自己孕三高的血压要飙破表了，怎么办？马上要穿帮了，因为，宋伟还没有醒。她曾期待在他们可以打个时间差，等苏文玉来了，宋伟也醒了，然后大家一起出去吃个饭，提前一串供，皆大欢喜。因为宋伟毕竟一直不想让苏文玉知道他的病情，知道又能如何，她已经结婚，还能为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离婚吗？离了婚，快则一两年，慢则四五年后他能给她的就是一抔黄土。

但是真相越是隐藏得深越是引人去探知，苏文玉到达病房以后看到病床上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如纸宋伟，无论如何也不会信李琳那个孕傻的女人的鬼话了。李琳自顾自地解释半天，就被自己老公使使眼色拉走了。

那个在一片漆黑中给她力量的男人去哪了？苏文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泪会像断了线的珠子掉个没完。她坐在床边上，轻轻握起他的手，那是有着一双宽厚手掌的男人的手，不似林晔的一般修长，却有让她安心的力量，可是此时，这只手无法再帮她拭去泪水，无论她如何撼动，它也不能给她回应。

看着医院的窗帘外由一片漆黑，到慢慢变白，再到渐渐喷薄出一片金光，苏文玉的眼睛一刻也不曾合上。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是这么的不真实，从他们在她家楼下“偶遇”到种种被埋后他古怪的表现，她怎么也不愿相信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虽然它像眼前这一片惨白一样昭然若揭。她多想他此刻站起来和她辩驳，揉着她的头发笑她傻，笑她莫名其妙胡思乱想，可他没有。他躺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身上插着各种管子，唯有胸口的起伏和旁边跟着他心跳节奏的检测仪显示着生命的迹象，她的目光紧紧追逐着那波动，生怕少看一秒它就变了。

她木然的面孔随着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人声缓缓松动，这些日子和医院结缘的苏文玉很清楚是早上医生查房的时间到了。她站起身，抚了抚裙上的皱褶，再把乱发别到耳后，郑重地等待宣判那一刻。

医生和护士径直而入，检查抄写了各项指标后碰到了她询问的目光，那个三十几岁的年轻男医生主动伸出手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宋伟的主治医生陆剑鸣，你是……？”

苏文玉赶紧伸出手自我介绍：“我是宋伟的朋友，我想知道他的病情，而且他为什么还不醒过来？”她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颤抖，可是医生的却是不紧不慢：“他的情况有点复杂，反复高烧的原因是感染，还好救治还算及时，病情已经控制住，生命体征良好。他可能这两天就能清醒，你是他女朋友？”

“我…”苏文玉觉得自己有点张口结舌，“我是他朋友。”

“哦，那你有什么事儿问病人家属吧。”医生大手一挥，带着浩浩荡荡的实习医生和护士队伍片刻间撤离。

苏文玉觉得这个医生滑溜得如同泥鳅一样，等她反应过来已经消失在几个病房外了。过了一晚上，也没见过什么家属来，他住的又是单间，缺了可以八卦家长里短的左邻右舍，苏文玉觉得什么消息来源都被隔绝了，甚是气闷。她又抓了个小护士问，听她描述，送他来的和间或探望的就是那些狐朋狗友，好像还有个短发年轻姑娘自称是他家属，但是也不是每天过来。苏文玉听在耳朵里，并非无半点猜疑，但是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谁叫她身份尴尬呢？好在现在她已经知道他脱离了危险，一切只能等他醒来问个清楚了，反正她工作家庭已经是一团混乱，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问过护士，房间里还有一张活动床可以给家属陪护，她要想驻扎也没什么不可以，反正就算有正主儿来，她让位就是了。苏文玉现在有股混不吝的劲儿，反正人生都已经这么乱七八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总算还有些常识，又问了问护士他这样昏迷不醒应该怎么护理，护士颇有些诧异她的婆妈，不是“朋友”而已吗？怎么又要陪床，又要护理？！一五一十地跟苏文玉交代了何时翻身，何时按摩擦洗，不过这些不需要她做，一会儿有固定的护工过来，随即用奇怪的眼神瞄了瞄他俩，走开自去编一段配与不配的故事去了。

苏文玉在护工的协助下完成第一次翻身和擦洗工作后大汗淋漓，跌坐在椅子上喘息，手却还在揉捏着他的大腿给他按摩。她昨晚没有休息，到此时已经如强弩之末，不一会就趴在了床上。合眼不过十几分钟，她又惊醒，看看宋伟还好好地躺在那里，她才松口气。想想如果还要呆几个晚上，一些生活用品是必要的，她舒展一下身体，看了看手机，已经过了拥堵时段，回家准备一下应该不到两个小时可以打个来回，随即起身。

苏文玉不知道，在她离开的这两个小时中这个病房中她想见的人都聚了过来，就连宋伟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