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关小学上空的星星
1.
四周的房子，树，小河，都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月光之中，月明星稀，仅能看到几颗挣扎着散发出微不足道的光芒。我们四人围坐在一个老旧的烧烤架边，在白烟中沉默。费了好大劲才把炭火点起，此刻正等着第一串肉串的滋滋声。
沉默，我看着炭火在阴燃，他们望着月亮。他突然说：
“‘在白天对什么都不动感情是极为容易的，但在夜晚就是另一回事了。’不知道是谁说的，不过我觉着有点像海明威的冷静理智”
他拿起面前的听装啤酒灌了一口。
“对，的确是他的话，《太阳照常升起》里的。”我刚看完这本。
“是吧，我无比赞同这句话，因为当时我大概就是这么个状态，早晨抛开去的所有情感，而到了晚上的那一刻它们一股脑儿又涌回心头，莫名的想哭，想拥抱身边的同伴，想跳舞，想在大草原上打滚…”
“想在大草原上打滚？”我有点惊奇，这感觉有点微妙，至少对我来说，想象不出。
“对，大草原上打滚，沙漠里也可以。情感爆发，洪荒之力在胸腔中蔓延，大概是有喜欢的人在边上的缘故吧。”
“想象不出。”我小声地说。他没听到，又继续讲。
“我们躺在凉凉的夜色里，塑胶跑道的颗粒感透过衣服传递到皮肤，给人以一种缥缈的感觉。”
“那是在哪儿？”
“去贵州岚关支教，那边可真凉快，晚上躺在操场上得盖件衣服。”
“那已经是支教的最后一天凌晨了，五个人晚上吃完烧烤后回到小学，绕着操场散了会儿步，想到当时说是有英仙座流星雨，我们干脆就躺下来直直盯着夜空看。没有月亮，只有教学楼顶上有一盏大功率照明灯，那时也黯淡下去了，身旁伙伴的呼吸声，远处山上风车转动的声音听的一清二楚。夜空中的星星也‘粒粒在目’。”
我抬起头看向夜空，“杭州已经很难看到星星了，真羡慕你们。”
城市里的天空是灰色的，它挡住了星光，挡住了我们仰望星空的视线，曾经看过一部美剧叫做《穹顶之下》，一个小镇被一个透明的穹顶盖住，人性中最坏的一面被暴露无遗。我想我们或许正在上演着这部剧，柴静的《穹顶之下》是物质PM2.5的穹顶，城市的生活对于很多人来说又是一个穹顶，没有了山的怀抱，没有了水的洗礼，微小的灰尘穿过我们的身体，我们的心早已被改造，被尘螨附着，我看着天空，月亮难得如此圆润。
“真羡慕他们。”
花样年华
2.
要离开这片星空，离开这片淳朴踏实的土地，不舍还是占满了整个的人儿。躺在两百米的跑道上，聊东聊西，聊天聊地，聊理想，聊喜欢的人，像是五个还未长大的小学生，约定着未来。
于我，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安静幽美的环境，仰头就能看到星星的夜空，有美好的人儿陪伴，那时的我是多么幸福，现在竟渐渐变得有些难以想象。总之在岚关我找回了童年记忆，那也是我在瓮安找到的美好。
我这样想着，泪水便也趁着夜色播洒出来。
“你们说明天小朋友们会哭吗？”
“昨天‘老大’走后，就有个小朋友哭了，明天估计得哗啦啦一大片。”
“你说我们来支教到底有什么意义呢？我觉得啊，支教还真是件残忍的事儿呐，花十天在心中挖去一块童真与烂漫，欸。”
“就算不给他们展示外面的世界，我们本身就带给他们外面世界的所有想象，算是种下一颗种子，不论他是否最终开放，于他们是一个机会，于我们是一种锻炼，只是最后的别离，可能多了些伤感。”
“在他们童年时期，有这样一段短暂而又亲切的回忆，别离的痛苦也算是一种成长的经历吧。”
“小时候的事情我都忘得差不多了，小时候的离别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深刻。小时候真的很纯真，好怀念~”
“你们知道物种入侵吗？有一种植物叫‘一枝黄花’，它到哪儿，哪儿的植物都得焉了。我觉得我们是不是有点像这‘一枝黄花’。我们和他们太不一样了，我们设身处地的想法也许根本就是错的，我们那么惯他们，我们走后，他们会不会不那么尊敬他们的老师。”
“不会吧，我们队辅白脸唱的还是不错的，我觉得。”
噗嗤，大家都笑了起来，气氛原来不是这么沉重的。
“以前听说支教挺不人道的，把在家玩的小朋友拉出来上课，但你看这次不都是自愿的嘛，后来还有这么多家长来补签协议，应该还是挺支持我们的吧。”
“你看你看，有流星！”
“赶紧许个愿。”
“你许的啥愿啊？”
“嘘~”
总是要到快离开的时候才能感受到那感觉，十天中一天一天的拖着，享受着每天的幸福，感受着最纯真的陪伴与情感一步步走向深处，最后戛然而止。没有人不感到伤感，也没有人被看到在哭泣，每个人都是被祝福的，每个人又都回到自己从前的轨道上行驶，或许偶尔看到照片回想起，哦，曾经还如此的相互交会过。衷心地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够从这些天的教学中获益，希望友谊长存。不是所有的支教都是形式，都是镀金，只愿所有的热忱与关爱都能传达到目的地。
我们也是岚关上空的一颗流星，在他们的天空里，只那么一霎，却也足够动人吧，我想。
雾中岚关
3.
肉串终于发出了享受的滋滋声。
“真是怀念岚关的烧烤和星空啊”
“这里也挺好的呀，山清水秀，生活条件还好些呢。”住家的朋友要为自己辩护。
“还是有些不太一样，那里的环境有种把人自然地和那片土地联结在一起的魔力，这里就缺这一点，有太多种逃离这里的办法。”或许也是这样那边的人们都被束缚在了一方土地上。
“说的好含蓄，其实吧，被束缚主要还是经济问题，谁不想到城市里去啊，谁不想让自己的子女获得更好的教育啊，你说是吧。”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是大山孕育的子女与生俱来的性格使他们安于现状。孩子们很清楚知道自己是谁，父母们也知道自己的能力，他们自己把自己分了类，不敢去冒险，因为他们安于现状，至少背后还有大山可以依靠。”
风一吹，炭火更旺了。我向架子上的串串涂了点儿油。
“支教的时候有件事至今还挺在意的。和小朋友打乒乓，球掉到了边上满是松果的草丛里，我想去捡，小朋友制止了我，说：‘老师，我来吧，你们平时不碰松果，手会被扎的，我们经常玩，皮厚不要紧的。’当时特别心疼，现在想来，是我自己没摆正自己的位置，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我到现在也没能看清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就像是爬山，你不会说我就只能到这儿了，除非你到了顶峰。”说完我拿起一串羊肉就着啤酒吃起来了。
“这么说没错。”陆陆续续地熟了好多串串，就着月光我们享受起来。
几串羊肉下肚，几听啤酒干完，趁着夜色和醉意，他继续说。
“我这次支教是在向小孩子学习，待人真诚的态度也好，尊重师长也好，最重要的是自知。苏格拉底为什么如此崇高，他始终坚持一句话：认识并直面自己的无知。我身边有太多的人卖弄着自己书上看来的知识，嘴边挂着网上偷来的别人的观点，我是怜悯他们的，因为他们迷失在自我膨胀中，无处可逃。而我呢，也还在寻找那个真实的自己。”
他说着着，看向夜空，我也抬头，不一会儿，一颗流星划过。
“你们看！流星！”
那会不会是岚关上空的那一颗呢，一直飞到了这里呢，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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