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大象知道自己
将死的时候,
会悄悄地离群而去,
单独离开这个世界。
1
花了两个晚上读完了这本书,并不愉悦的阅读体验和过往片段的嗖忽闪现贯穿始终。掩卷闭目后释然,因为阅读所带来的不适毕竟洞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使我瞬间惊觉到它的存在,即便站在门口匆匆扫一眼就逃离了。
偶尔思考一下衰老和死亡的问题至少能让我们在心理上做好一些准备,因为这一天毕竟要来,也必须要来。我们将要和至亲共同面对,直到有一天独自面对。
它看似遥远而陌生,但可能下一个瞬间就触手可及,让人猝不及防又徒唤奈何。
这个问题太大太复杂,我又对它基本无知,所以只能意识流地写一些碎碎念。
2
我没有学过医,只能转述作者对医学院教育的一些描述。在作者的受教育经历中,医学院教育的全部就是培养如何挽救生命的人类精英,而对衰老和濒临死亡方面的问题却只字不提。而且医学院97%的学生是不选修和老年病相关的学科的,因为不经济不赚钱且面对老年病人很糟心——这远非做放射、美容、牙科等主流的专科医生那么高大上和多金。人们理性地用脚投票,使得老年病人无可奈何地被抛弃了。
我对我国的医疗从业人员的学科分布基本无知。但至少知道,目前儿科医生和老年病专科医生是极度稀缺的。生命的两端都是及其脆弱的,但终点一端更为脆弱——没有相应足够的医疗人员和资源以及软性的诸如临终关怀、寻找生命最后阶段的意义并辅助实现等条件来支撑,美帝现在所面临的问题我们也无法幸免。
我出差工作的地点在一所医科大学附近,所以经常会到学校里蹭食堂、篮球场和操场。看着周围这些小我十几岁的活蹦乱跳的明显个性特立独行的新生代,会神经质地想:以后等我病了老了,可能就靠这些人来为我治疗了。他们的手艺可靠么?知识基础扎实么?会继续过度治疗么?有同情心同理心和耐心么?会不会因为房价的问题而烦躁分心一不小心把不该切的部分给我切掉了然后我挂了?为我父母这一代人服务的医疗人员正当壮年,是经过了残酷筛选和魔鬼训练出来的行业精英,等他们故去后,我们将要转而向他们的徒子徒孙寻求救治,还是向IBM的沃森机器人和达芬奇手术机器人等智能机器寻求救治?……
我凌乱了,于是到操场上狠狠地跑了个7公里以验证35岁的躯壳尚能饭否。尚能,大喜。
土刚埋到一半左右就思考这些是否为时尚早?我不确定。
当我们终于走到那一个阶段的时候该相信谁依赖谁?当我们的心智处于极度混乱、身体极度衰败时刻的真实需要是什么?有人能理解并满足么?这真是一个全世界的难题。
3
书中描述了一些罹患重症的老年病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所面对的痛苦:急剧的消瘦、胸腔腹腔的各种恐怖积液、数字成像下形状恶心的肿瘤、大出血、器官衰竭、身上插满的各种管子和挂着的袋子、跌倒骨折导致的失能、大脑衰退导致的失智等景象。也描述了不同国家、不同养老、救助机构里的迥异景象,那是我们不曾见过的世界。
一定程度上,也理解了为什么书中的一些老年人宁可在家养老也不愿意去老年机构,虽然美国的社会化养老已经很发达了且人们能得到有尊严的照料——因为进入了那扇大门,就意味着丧失了独立性和自由,也丧失了生活的价值,走入了即将跨越生命终点的门槛的最后一个缓冲地带。他们宁可冒着风险也想独居并得到子女的照顾,这样的存在感是人生范围缩小到最后的立锥之地——不论以往你多么牛逼,最后都会像婴儿一样需要别人的抚慰和照料。
模糊记得以前看过一部影片,大意是逆生长:一个人的容貌躯体从耄耋老人开始,随着时间的流逝看起来越来越年轻,最后变成了襁褓中的婴儿,安然地在母亲怀里死去。
多么美好的景象,即便它是幻想。
4
我想到了我的父母。
他们都是得过肿瘤的人,03年和06年分别得了肺部肿瘤和脑膜瘤。万分幸运的是,全部是良性且预后良好,未造成残疾,除了嗅觉丧失之外,安然地存活到了现在。否则我可能在大学毕业的前后就成了孤儿,这不能不说是莫大的幸运和福音。
假如不是良性呢,假如复发呢——我以前从未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其实是潜意识中刻意回避了去思考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不寒而栗。家人在一起也从不提起这些,这是极其令人不愉快和不安的。
由于母亲来京帮我照料小孩,我父亲独居已经3年了。他强壮、聪明、意志坚强、胸怀宽广、对身体上的痛苦有极强的耐受力,是我儿时心目中钢铁巨人的化身和安全感的来源,直到今天也是。然而他毕竟也老了,10年前的大病造成的伤害一直还在,只是刻意忽略后习惯了脑袋里钢板的存在和嗅觉的丧失。
去年他自己在家跌了一跤,向后仰倒的时候还能做到很敏捷地转了身没有摔到后脑,但肩膀撞击桌角后筋脉受损,胳膊无法完全抬起了。
老年人的跌倒致残致死率很高,年龄越大跌倒的概率就越高。我很希望父母能尽快生活在一起且距离我很近,但现实的考量和限制又让人很沮丧,我想这也是为人子女者普遍焦虑的一个缩影吧。
我希望这个愿望能尽早实现,也努力尽量实现。
今年我也摔倒了两次,一次是在卫生间侧向滑倒,身体横着重重摔在瓷砖上。好在用手撑住了地面且摔的是整个身体侧面,减小了单点着地的压力,因而一点没受伤。后来看到髋关节险些撞到挡水台,而我摔倒的瞬间无法判断该用手去保护哪个部位——如果撞到了,可能髋关节骨折吧。第二次摔倒给我敲响了警钟:是在游泳池的公共淋浴间仰面向后滑倒,横着摔向地面,也是下意识地用一只手去撑地面而没有意识到保护后脑,很幸运,也是安然无恙。起身后向后一看倒吸口冷气——脑袋只差不到10公分就撞到了后面的台阶。我不知道撞上了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严重外伤是肯定的,然后会不会脑震荡?会不会脑水肿?会不会导致残疾?会给家庭造成什么样的灾难?真是细思恐极,随后的几个晚上我都无法控制地在头脑中反复推演这个摔倒的过程并神经质地总摸后脑勺,以至于严重影响了睡眠。
如果真把自己摔进了ICU,今天应该就不会有这些文字了吧。
罪魁祸首是底子磨薄了的拖鞋,我果断地扔掉了旧的买双新的防滑拖鞋——我父亲摔倒的原因也是因为拖鞋。
现在养成了习惯,进陌生的卫生间和淋浴间时都先试探地面是否有足够的摩擦力,且小步慢走。
我意识到我在这两次摔倒中身体的变化:不再像20几岁那么灵活,而是很僵硬地倒下去;头脑反应速度也降低了,滑倒时脑中几乎空白,而以前是可以瞬间做出反应的,而我父亲60出头了尚能做到。庆幸的同时感到了一丝沮丧——一些并不显见的衰退已经悄然发生了。
生活中有这么多未知的风险而和坑防不胜防。上天堂是个系统工程,需要持续的努力修炼和通过上帝的随机筛选;而被命运的坑绊倒掉进地狱也许只是个瞬间过程。
5
“谈到16世纪晚期的生活时,蒙田写到:死于老年是少见、异常、奇异的死法,远不如其他死法来得自然——这是最不可能的、最极端的一种死法”。
我们活得太长了,还将越来越长。人类为此欢欣鼓舞的同时也将面对新的焦虑和烦恼,以及长久持续的病痛和很多关口的选择。因为出现了普遍早死的年代所不曾遇到的各种新问题,生命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比如普遍存在的,由于上一辈寿命的延长恰好赶上了下一辈对于工作和双薪依赖性的增强,保工作还是尽孝成了两难;少子化导致的老年人无人照看只能去条件不一的养老机构而使彼此都感到沮丧。
而且现如今,迅即的、灾难性的疾病已是例外。对于多数人,死亡是在经历了漫长的与疾病的斗争后,最终由于无法阻止的状况(晚期癌症、老年痴呆、慢性器官衰竭、高龄累积的衰弱),才缓缓而来的。所以人类出现了新的问题:如何死?
我想我们所有人都会向往田园牧歌式的老年退休生活——一对老夫妻相拥着坐在夕阳下的长椅上幸福地眺望着远方,这是多么美好和感人的画面——这是我们潜意识中希望媒体让我们看到的,而媒体也这么做了,彼此心照不宣地选择性地忽略了一些残酷的真相。而真相是,这其实只是很短暂的一段美好时光,因为接下来的走向生命终点的最后旅程才是真正对自我和家人的考验——个体将孤立无援地面对身体的功能、器官的丧失和无尽的疼痛的折磨。
真实情况远没有我们从媒体上看到的那么美好,那都是广告。
我工作地点旁边就有一家豪华养老机构,偶尔我会看到几个老人孤独地坐在轮椅上,神情呆滞地晒着太阳。
6
我们陪伴至亲跨过那道门槛的经历和经验并不能给我们在独自面对它时提供太多帮助,这是一个让人沮丧的事实。因为死亡只有一次,各有各的死法,濒死的经验无法传递和学习,换个角度看,它也是个一次性的非标产品。
医学的发展推动着人类走向了生物学意义上的极限,医疗机构的大量设立和设备的更新换代显著改善了我们的生存条件。而对由于寿命延长所带来的诸如代际矛盾、疾病是继续无望地治疗还是放弃、老年人的安顿、姑息治疗、善终服务等问题却没有做好充分的文化和心理上的准备。
一个悲哀的现实是,即便在现代各种先进的医疗设备和技术之下,治疗对很多疾病也是无效的,甚至会加剧个体的痛苦和加速死亡。
我想到了冯唐对疾病和医疗的一句话描述:偶尔治愈、常常缓解、总是安慰。
其实很多病是根本治不好的,很多病不需治疗自己就会好的。缓和治疗甚至放弃治疗的结果有时甚至还比强行治疗要来得好。本应获得的安宁缓和医疗和许多人擦肩而过,过度的技术干预反而增加了对逝者和亲属的伤害,剥夺了他们最需要的临终关怀。
技术和药物在面对个体差异的复杂性时是经常是无能为力的。
7
人虽然老了,但对生活的要求不仅仅是安全。
养老和医疗机构首要考虑的是老人的安全和治疗。豪华的养老机构很容易设立,专业、全面的运营也容易实现,可是面对个体差异化的心灵需求却很难察觉和满足。
进入老年后,独立、自助生活的能力早晚会丧失,严重的老年疾病或衰老早晚会来袭。我们将如何成为更明智的病人和家属?怎样能老的更舒服,死得更安详?这些将成为新的挑战。
一个人即便经过了漫长的痛苦和挣扎后,在死亡真正降临的那一刻,还是无法舍弃求生的欲望。
在经过漫长的挣扎后,某个时刻,他渴望的也许只是有人能够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地同情他、抚慰他,虽然可能他羞于承认。
8
写完这些后,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给立即爸爸打个电话,随便聊点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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