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皮手套

在整理衣物时，无意中翻出了一双红色的皮手套。我端详着这双手套，光滑细致的皮质，每个指套都镶嵌着精致的织布，手腕处织着一圈细密的土黄色短毛绒。就是这么一双最普通不过的皮手套，它们收藏着一段段残缺的故事。

好像从我记事开始，我便见过这双皮手套了。我曾听妈妈说，这是爸爸送给她的。不知为何，现在竟转到我的手中了。

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爸爸外出做工程，极少回家。恰逢春节或中秋节，或是其他我们家乡特别看重的节日，爸爸才会出现。

始终记得逢年过节时，我坐在爸爸肩头上看舞狮表演的情景。那红彤彤的炮竹碎屑蹁跹着飘落在爸爸的头发上，纷纷扬扬的，甚是美丽。我常常用小手将其一片片捡起攥在手里，待收集到足够多的时间，便将它们重新扬在空中。看着那片片纷飞的炮竹，慢慢飘落下来，我开心地笑了。

或许，那双红手套就是那时闯进我的记忆的。许是从我能记住坐在爸爸肩头这些锁事的时候进入我们家的吧。

在八十年代，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在寒冷的冬天能穿得暖和已经很了不起了，更别说拥有一双如此精美的皮手套。可是，爸爸却真的将这么一双精美的皮手套送给了妈妈。记忆是如此深刻且美丽，它绝无虚假。

爸爸很少将钱花在自己身上，最奢侈的莫过于每天抽几根烟。他既不喝酒，也不参加赌博，甚至连衣服也不花哨，每个季节也就几套更换的衣服而已。

可惜，就是这么一个善良的老好人，一跟斗就栽在了那些好高骛远的骗子身上，从此一蹶不振，流离失所。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大江南北，就连我们那个穷乡僻壤的小镇也出现了一波又一波以建设希望工程为名义到处骗吃骗喝的骗子。他们不单止骗吃骗喝，还往如我爸爸这般善良的人身上榨取汁液，套他们将钱一批又一批地往水潭的深渊里抛……就这样，爸爸辛苦攒回来的钱全部被套了进去，还向亲戚朋友借下一大笔资金。

这好像也不能怪别人，怪就只怪爸爸天真，没能保持清醒认清事实。但是身在其中，往往是糊涂的，听不得别人的规劝。

就是这样，本来好好的一个家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变得负债累累了。爸爸付出了所有，也失去了很多，很多。现在想来，为他感到莫名的心疼。

本来读书不是很多的爸爸，靠自己的努力，能写得一手铿锵有力的好字，看建筑图纸的能力在镇上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前的建筑设计图都绘在纸上，他能看懂那密密麻麻的图纸，并且能将自己心中所想的或是他人口述的房屋结构，轮廓清晰地描绘出来，还能精准地计算出面积。在测绘能力方面，成绩也甚是突出。

他常常对我说，燕女要认真读书，只有读好书才会有好出路，长大之后找一份好的工作，坐办公室握笔吃饭总比脸朝黄土背朝天舒服得多……

当年就是他让我去读的司法学校。可惜我不争气，毕业之后只在派出所混了三年，从此与政府部门无缘……

始终记得那个深夜，爸爸妈妈带着我，提着两只鸡两只鹅来到县城找他的那个好朋友为我寻找工作的事情。爸爸的这个好朋友是当时县的副县长，曾经受惠于爸爸不少益处。

那时年少无知，觉得爸爸这么卑微地去为我求工作是一件羞耻的事。爸爸当时许是知道我的想法，他说，燕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也是很现实的事情，如今爸落魄了，别人还肯帮助我们已经是求之不得了。

如今想来，这简单的几句说话道出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爱，也道出了他的无奈和无尽的痛苦。

爸爸是深爱着我的，这点毫无疑问。我出嫁的时候，在清城的租房里出嫁。那时，我们都不敢回家乡宴请亲友，因为怕别人来追讨债务。

所租住的房子稍简陋，外面那条小巷的墙壁又黑又脏。自从喜日定下来之后，爸爸独自一人将那大约一百平米的墙壁重新粉刷了一遍。那条长长的小巷呀，变得格外漂亮。他说，既然不能回家乡，那么就当这儿是家乡吧，我希望我燕女能在干干净净的地方出嫁，嫁得开开心心……

现在忆起，无尽的感叹。这代表了父亲爱我的那颗心是如此的澄明……

爸爸如今走了，好像没留给我们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但是，大物件——家乡那三层的房子，小物件——这双皮手套，都是父亲留下的，我们都觉得特别珍贵，这将成为儿女一生的惦念。还有，他的思想观念也深深地影响了我。爸爸说得对，只有努力学习，不继上进，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才能成为不忘初心的自己。

看着这双皮手套，我永远怀念父亲！

一双皮手套 一双皮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