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上大学的第一年。
那种心情就像个出笼的小鸟,一边撒着欢儿,一边想着家。开学不久就到了国庆节,一放假我立马溜回了家——我最想念的就是我的姥爷了。
“姥爷,我们来下象棋呀?”到家那天晚上,我撒着娇,抱着象棋盘摆到了姥爷的床上。
姥爷呵呵地笑了,脸庞红彤彤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他走过来坐到了我对面,伸出十个粗粗短短的手指头忙乎起来跟我一起摆棋子。我们排兵布阵,我来当头炮,姥爷把马跳。我们永远是这个老套路,我们永远也玩不腻。
我的象棋是姥爷教的。姥爷可不是什么象棋高手,姥爷是个臭棋篓子,所以我也就学成了一个小臭棋篓子。以前我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挺厉害,结果出去和别人下,不出几招就被杀得片甲不留举手投降。试了几次我就学乖了,我只和姥爷下,就当个臭棋篓子又怎么了?我和姥爷旗鼓相当,互有输赢,多和谐的祖孙俩儿。
三盘之后姥爷二比一赢了我。我拍拍巴掌,表示不服气:“姥爷我们每天下三盘吧?明天我一定赢你!”姥爷的面庞更加红润了,宽宽的额头油亮油亮的:“好啊,等着你来赢我!”
那时我并不知道,这竟是我和姥爷的最后三盘棋。
我没有遵守我对姥爷的承诺。我的世界面对的诱惑太多了。我们那一群从高考的压抑中刚刚解放出来的孩子,一放假回来就成了脱缰的野马。我们上网,打游戏,K歌,逛酒吧,我们放纵,我们狂欢,我们不用再学习学习学习,我们突然感受到了成人世界的光怪陆离。
国庆节很快就在这样的挥霍中过去了。最后一天,我收拾行李,姥爷在一边默默的看着我蹲在地上把杂七杂八的东西一点一点装进去。我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着姥爷歉意地说:“哎呀,这几天光顾玩了,都忘了一起下象棋了!”
姥爷的头低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眼神里有一丝失落,但却没有一丝埋怨,他短粗的手指头在脑门上挠了挠,像是帮我找借口似的笑笑说:“那也没办法,你们年轻人忙啊。”我心里有点酸,拉着姥爷的手,故作轻松地跟他说:“没事儿,寒假,不,元旦,很快我就又回来了。”姥爷轻轻地“嗯”了一声,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
那几天姥爷的关节炎和腰间盘突出正犯得厉害,走路很吃力,走个几十米就要歇一会。我不让姥爷出门,可是姥爷执意地跟我出门,推推我,说:“没事,你走吧,我在后面跟着溜达溜达,看你走。”我只得搀扶着姥爷,一步一步慢慢的挪。走到第一个路口,姥爷已经开始喘粗气,脸庞更加红了。我不让姥爷继续走了,轻轻抱着姥爷有些伛偻的身子,深深地吸口气,闻着姥爷身上那种自童年起就让我熟悉让我安心的味道。我的眼泪快溢出来了,忍住,撑着笑跟姥爷告别:“等我回来啊,我们再杀三盘棋。”姥爷拍了拍我的背,又推推我,说:“去吧,我看着你走。”
姥爷一直站在那个路口,扶靠在路边的一堵墙上,看着我走远,走远。我一回头,就能看见姥爷对着我挥手。走了很远,姥爷还站在那里,仿佛那个挥手的样子定了格。直到我坐上公交车,到了火车站,等到火车启动了,我好像仍然能看见,姥爷站在那个路口,看着我,跟我挥手告别。
姥爷没能等到寒假,也没能等到元旦。
他是在钓鱼的路上心脏病突发猝然离世的。家里人为了让我在学校好好念书,瞒着我,没让我回来参加姥爷的葬礼。等到我再次回家的时候,早已经物是人非。照片上姥爷依旧亲切和蔼的笑,刺痛了我的眼睛。恍惚中,仿佛姥爷仍旧站在那个路口,那样挥着手,看着我,仿佛等着我回来。
我的悔恨铺天盖地,我的眼泪狠狠地砸下来。
姥爷,我还欠你三盘象棋。
姥爷,我们一起下棋好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