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海上梦

作者: 王川行 | 来源:发表于2020-04-29 09:17 被阅读0次
    虚妄之海

    1.

    天似穹庐,四面八方涌来的风灌进牧民的皮囊房,吹灭寂静的灯,像一张张网裹紧梦中的呓语。夜晚,辽阔的牧场上,星辰点点。寥寥的几间房子守护着牧场。

    二十多岁草原的汉子金辰此刻在梦乡里闲逛,浑身酸软的如同赤身裸体掉进诱惑的棉花里,下体在以一种旋转的姿势遨游。被褥被踢在一边,枕头上粘着几片草,像没有磨灭的灰烬。周围寂静悄悄,人尽眠,造的梦各不同。金叔和金婶也在鼾声中策马扬鞭,空气中挥洒着动物的油脂,来自于桌上没吃完的菜汤。

    风从窗户的缝子里进来,悄咪咪,抚摸金辰的身体。漫天的星光琐碎且坚韧,一直照进了金辰的脑海。孤独的喇叭和手鼓在海边激荡,那里的风声明显与牧场不同,辽阔的大海和海浪是金辰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是金辰的梦。金辰仿佛悬空,看不见却可感的双手和皮肤触摸着空气里咸湿的水分,鸟儿一样的金辰在现实世界笑出了声。

    氤氲的梦被打破,金辰醒了过来和周围的夜色对视了一眼,睡意开始逃窜。站起身来走出去,夜晚的草场寂静,牲畜全都安睡,他在房子外面的草地上撒了尿。

    吹来的风使他直打哆嗦,光溜溜的腿像被剥开的香蕉肉,努力伸展了四肢,逃窜一般金辰回到了自己的床铺。

    他不再遇见海滩,不再遇见咸湿的空气,不再遇见海鸥。余下的夜就像桨边的水,温柔无梦。

    早晨,湿润的气息舔舐金辰的脸,头发落到嘴角。金辰感到痒,睁开眼,一只怀揣热情的狗在亲吻他。牧场没有剧烈的太阳,除了风就是活跃的空气,空气和地上的草一起霸占了整个原野。

    “别这样,吉野”

    金辰将推到一边,翻了个身子,看到明亮的天,他嗓子里鼓起来什么东西,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狗的尾巴摇来摇去像一只风车,让人眼花缭乱。本来想赞叹一句天气,但是想到昨晚的梦,好像吸收了说话的激情,金辰原地躺下,试图捡拾丢掉的力量。头刚一碰到枕头,吉野吐着舌头迎了上来,金辰闻到了吉野口中并不美妙的气味,打消了他的困意。

    最近几天晚上金辰都会做些奇怪的梦,像是在召唤什么,使得金辰很早就感到困意,在梦里就像身处游乐园里,晕头转向。是不是最近晚上吃的太饱的缘故,金辰呆呆地想。突然开始的梦境经验让金辰每一次梦醒都会发呆几分钟去回忆什么,可是一无所获。

    金辰趴在窗子上看外面的风景,寥寥几间房子,成群的羊在草地上闲逛,远处的地平线被碧草染绿,风从高处往低吹,吹得草场的草越来越生猛,同时若干牲畜变得开心活泼起来。在这里,你总是看见天空有不认识的鸟从这里飞过,咿呀几声低鸣,瞬间消散在广阔的世界里。鸟儿的眼睛望向地上的草又望向远方,瞬间消失不见。

    勤劳的金叔和金婶早早地起来检查羊群,和那几只作为代步工具的马儿。金辰最爱的那匹马被房子遮住了,前面一只是金叔骑的,高大,毛发漂亮。而金婶早就洗漱好,在锅炉旁用晒干的牲畜的粪生火烙饼,炉子旁摆着许多水瓶。

    怔怔的望着,金辰思考这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地方,开始回想一些什么,关于自己身世的。或许是梦境的后遗症,他呆住了,被施了魔法一样,遥望十几年的时光。

    金辰,很小的时候就成了孤儿,是牧场的金叔金婶收养了他,同时也告诉了他这个秘密。金叔遇见金辰的时候,天刮着很大的风,羊群显得很烦躁,刚刚在屋里喝了酒的金叔出来看羊,顶着酒醉的甜蜜,他走的晃晃悠悠。金叔用他缺了根手指的右手指着天边破碎的云朵说,“风来了,云散了。”他嘴角挂着笑意,开始哼唱草原的歌曲,羊群依旧乱撞,马儿也开始嘶鸣。金叔的手也抚摸了马那像铁铸的一般的身子。

    金婶从屋里出来,同样关心起牧场的牲畜。贤惠的女人打好了甜茶,肉用皮筐装满,排列在炉子后面的桌子上,她擦了擦手同丈夫一样也看了看天。

    “你还在那里傻站着,羊群在发疯呢!”

    “老金,那有一匹马。”金婶指着远处略高的草坡,一匹马站在那里,走几步停一会。金叔以为是自己的的马,但是如果他数一数自家的马圈就会发现那不是。金叔朝着那匹马跑了过去,边跑边叫唤,嘴里发出一些像咒语似的声音,那是些平时唤马的常用话。金婶看出了些什么,这个沉着冷静的女人熟悉自家马的体魄特征,她趴在马圈边头伸进去努力辨别。

    “那不是我们的马。”金婶喊着金叔。

    事实上,朝一匹不熟悉的马跑过去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金叔已经跑得距离金婶很远,马儿也在跑,本来在草场上就惬意自由,听见唤马的号子更如同梳了毛一样兴奋。金叔和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高大的身影像一块石雕迎来,金婶害怕了,她从没见过这么高大的马,要吃多少草才能长成这样。头颅、肌肉、鬃毛还有颜色,都是一流的,估计整个草场的草都填不满它的肚子。

    金婶用力喊着,声音在广阔的操场上被风吞噬了。

    渐渐地,金叔停了下来,马也停了下来,喘着粗气,涡流一样卷在空中。金叔看见马的身上固定着一个篮子,绑的很结实,马儿奔跑篮子也平平安安。金叔抚摸马的脸颊,从手里拿出一把草塞进马的嘴里。金婶也跑过来了,气喘吁吁,两只眼睛放出火焰,炽热。

    “吓死我了,这么大的马,踢到你还得了。”

    “这不是我们的马。”

    “你才看到啊!跑得那么急。”

    “怕什么,草场上的人家还怕马?”金叔笑嘻嘻的说,脸上的肉挤在一起,眼睛就像山谷中最小的溪流,却流动着难以言明的澎湃。绕着马的身子边走边看,将马背上的篮子取下来,篮子很轻,里面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一块带孔的蓝布盖在上面。金婶凑过来看,金叔四周望了望,一个人都没有。

    打开来,是一个襁褓婴儿,脸上挂着笑容,嘴唇湿润的像浅滩光滑的石头。孩子就是金辰,金叔金婶有些吃惊,看着马又看着四周,叫唤着希望能有人听见。多么可爱的孩子啊!这是草场的孩子,这是大自然的孩子。没有的金婶捏住小家伙的脸,指尖传来的温热如同生命的歌谣。

    “这是个孤儿。”金婶露出草原女子的温柔。

    “你怎么知道?可能是走失的。”

    “这附近都没有人烟。”

    “那孩子从哪来的?”

    “我不知道,但总不能丢弃他,既然来到草场,就是草场的孩子。”

    “你想养这个孩子吗?”

    “我……你怎么想?”金婶看望金叔,眼神里写满了请求。

    金叔沉默了一会说,“咱们先养着吧!等孩子父母找来了,再还给人家。”

    金辰成为了在草场长大的孩子。金叔从来没想过要隐瞒这个事实,在金辰记事的时候就被告知自己不是金叔的亲身孩子,在金叔的心里觉得金辰总会有寻找家人的时候,总有离开的时候。金辰就如此这般长大,和马,和羊群,和大片的白云以及辽阔的草场。


    2.

    简单的洗漱整理过后,金辰站在毡房门前。在草场,水是很珍贵的,在自家的大桶里存放着,定期会到很远的湖泊去打水,一桶一桶架在马背上,经常是马累人也累。

    站在风里,一望无际的草原飘来芳香,仿佛铺开在金辰的心里,像大海。大海,金辰从来没有去过大海,打出生以来游荡在草原,脚下踩的是厚实的土地,牛羊和马与自己在同一个地平线上,空气充足。试着想象大海是什么样的,金辰变得有些好奇,他似乎在梦里见到过,那片有海鸥鸣叫的透明面是大海吗?怎么会说话呢?金辰问自己,来自波浪下面是一串串奇妙的私语。草原也有自己的语言,放羊的时候为了躲避寂寞,金辰就倾听草原诉说,有时在风里,有时来自地下,金辰趴下来耳朵贴着地面,地下冒出泉水一样的气流声,草扭动脖子招展。

    梦中咸湿的空气,风从鱼群穿过带着腥味。想到这,金辰伸出食指,一整根塞进嘴里吮吸,再拿出来。手指上又湿又亮,风吹过来冰凉的,插在风中的手指就像大禹治水的定海神针。收回来放在鼻尖闻闻,这是草原的味道吗?金辰在心里想。其实这是唾液挥发的味道。

    金叔骑着马回来,怀里是一篮子水果和一些生活用品。在草场外围的公路上往西走,差不多半个小时就能到达一家小超市,骑马则时间更短。那家门牌灯都报废的超市是整个草场的专属超市。

    金辰去过那里,小的时候和金叔一起。金辰和那家超市老板的儿子革鲁是好朋友。革鲁很胖,家里人说是小时候羊奶喝得太多导致的,因此附近的孩子们都叫革鲁“羊娃子”。革鲁的家里经营着超市,就顾不过来太多的牲畜,只养了几头温顺的羊。很多时间革鲁和金辰一起在草场地势偏高的坡上放羊,两个人躺在地上头对头说话,大块的云朵在头顶转,然后淹没在天空里。

    “革鲁,我们会一辈子生活在草场吗?”

    “那有什么不好,这里那么大。”革鲁心满意足的说。“况且你还有马呢!可以在草场上奔腾,多么自在。”

    “革鲁,你听说过大海吗?”

    “我听爸爸提起过,他以前进货的时候见过。可是我没见过,只知道比我们这草场还要大得多。”

    “那里有什么?”

    “鱼,虾,螃蟹之类的。”

    “那是什么?”

    “应该就是海里的牛、羊和马之类的。”

    ……

    羊群在边上吃草,两个少年聊了一会,累了,头对着头不再说话,微风拂过,有草钻进鼻孔里,像感冒要打喷嚏。

    革鲁很喜欢金辰家的马,常常央求金辰带他骑马,他胖胖的身躯像一只瘫软的狒狒半挂在马鞍上,余下的“路程”气喘吁吁,一动不再动了。金辰费了半天的力气将革鲁“弥勒佛”的身子完全推上马背,开始教革鲁骑马。经常是金辰骑一会,革鲁骑一会,或者两人同骑。因为要照看羊群,就不会走的太远。两个少年的脚,被马背遮的严严实实,他们太渺小了——在马背上,在草原上。

    后来革鲁父亲赚到了钱,就举家搬到了城区,在那里开了一家更大更齐全的超市,革鲁也到了城里上学。临别的时候,革鲁送了金辰一只水晶球,里面是大海还有各种塑料小鱼小虾,扣动下面的按钮,能发出动听的音乐。

    如今草场的超市已经换了主人,金辰知道金叔刚从超市回来,不禁想起了革鲁。

    “金辰,你该把羊群带去吃草了。”金叔坐在马背上说。

    “好的金叔,羊群怎么样?”

    “如往常一样,健康,活泼,饭量肯定也足。”

    金辰从屋里拿出一张香饼,打开羊圈,翻身上马,流水一样泻开往坡上散去。

    一个少年一匹马,一群软白的羊,走着走着,金辰听见羊群吃草的声音,还有它们浑身的毛丝掠过草里发出的嘶嘶声。一排白色的鸟在头顶飞过,投递在辽阔的草原像一幅巨大的画。金辰乐意见到那些鸟,那些身体协调,羽翼丰满灵魂自由的鸟。它们常常途径这片草域,种群里不同的家族,不同的日期。它们也是草原的朋友,谁将那些会飞的生物排除在草原之外,认为只有长出柔软的毛的才是草原的正主?飞鸟也是。在一颗星球里,每一年都有数次飞行会使它们与这片草原相遇,草色在它们红色的眼睛里变换着,春深秋暮,岁月更替。

    金辰家门前是一片地势往上走的草地,翻过一片鼓起的堆,就是广袤的草原,那里的草更肥美,金辰每天的任务就是将羊群带到那片开阔的区域,让它们自由地吃草。他的手里总是会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棍子的顶端缠绕着一些绳子,用于驱赶羊群的分布,马儿在羊群周围慢慢地晃悠,羊群与马紧挨着在一起吃草。距离差不多一千多米的地方有一棵很高的树,草原的丰盛使得羊群只呆在原地就能吃饱,它们的脑袋里没有那么多想法,吃饭睡觉,然后遥望一条回家的路,这就是一天的美好时光。

    金辰总是在羊吃得欢快时就驾马飞奔,奔到那颗高大的树下,至于做什么,金辰也说不上来,那里就好像一个驿站。树荫下的一圈草已经被踏平,成了一块圆形的绿毯子。

    羊群开始吃上草了,金辰拿着长杆的右手在头顶上挥了一个大大的圆,将长杆横放在马背上,仿佛马背上的桨。马跑起来了,褐色的蹄子在草丛里翻飞一上一下,刚撅起点泥土,想要跃得更高,就被金辰勒住了。一千多米的距离在马跑起来实在太短了,这显得很珍贵,金辰更希望是悠哉的小跑,在这样的生活里没有什么事情要使金辰那么着急。


    3.

    抬头看了看天空,金辰正要向大树出发,他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那颗大树底下。开始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半信半疑的将自己的眼睛在四面八方都试验了一下,转过头,还是一个女人站在那里。那女人黑色的衣服与褐色的树身显得那么相似,但是换个视线的角度,在整片绿色的草原上,又很容易聚焦到那个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是谁?金辰拼命的在心里想。从小在草场长大,他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人,女人的外貌虽然离得远看不清楚,但体型看上去却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那个女人一动不动,浑身被黑色的纱质衣服包裹,只留下一张脸。距离太远,金辰看不清楚那张脸,他暗自揣测那张脸该是什么模样,什么神情。金辰回头环顾四周,羊群自顾自的吃草,突然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事——一个浑身黑色的女人。

    金辰甚至怀疑,这是走丢的女人,患有某种精神的疾病,迷失了方向。“嘿”金辰朝着女人大喊一声,女人仿佛没有听见,依旧不动。她在等什么人吗?金辰想。

    “你在等人吗?”金辰和她说话,女人还是没有反应。

    “金辰”金辰吓了一跳,以为女人回应了他,反应之后才觉察声音来自于身后。他回过头看是金婶朝她跑了过来,他赶忙掉头策马迎上去。金婶气喘吁吁,头发在风中吹散,吹到耳朵边,嘴角。

    “金辰,你的水壶忘记带了。”金婶递过来一只水壶,铝制的圆柱形水壶。

    “婶儿,那里怎么站着一个女人。”说完回过头指向树下,大吃一惊,此刻树下一无所有。

    “女人?在哪里?”金婶顺着金辰的手指方向努力的看,什么都没有。

    “奇怪,刚刚还在那里。”

    “好了,别瞎想,好好看着羊,中午婶儿帮你把饭送来。”

    “嗯嗯”金辰点点头,目送金婶离去,满脸疑惑。

    禁不住好奇,金辰骑马走向树底,四面八方都没有人,那么广袤的草地,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金辰感到十分奇怪,怔怔的望着近处随风飘摇的草,显得如此奇幻。在消失之后,金辰的内心产生出对于那个女人偌大的好奇心,回想刚才,一棵高大的树荫下站着静止不动的女子,一种古典的召唤在金辰的心里发痒。

    余下的一整天,金辰都再没有看见那个女人。

    晚上吃饭,金叔和金婶谈笑,看见金辰在发呆,问他怎么了,金辰只是夹菜,一颗花生米在筷子上颤颤巍巍调节着微小的差距,最终还是掉了。金叔喝了一杯酒,嘱咐金辰吃完饭早点睡,草原上的风来无影去无踪,被褥要贴紧身子。

    天空的光亮被一点点剥离,夜色爬出了云层的缝隙。金辰觉得头很沉,他靠近床沿,头就像千斤的石球砸在被子上,不多时,鼾声似探出洞的泥鳅,越来越大。金婶转身从厨房出来,看见躺在床上的金辰对金叔说,“这孩子太累了。”走过去帮金辰盖好了被。

    次日的清晨,金辰醒来,觉得格外的清冷,看见是金叔正在开门。

    “醒了啊!好些了吗?”

    “叔儿,什么好些了?”

    “昨晚刚吃完饭你就睡着了,以为你不舒服呢!”

    “好些了。”金辰迷茫的回应着。金叔出了门,风将门猛地推向门沿,发出响亮的声音。

    金辰的头有些许疼痛,他想起了一些关于昨晚的梦境,他拍打着他的头,像倾倒一个装着陈年事物的罐子,有关昨夜的梦境一点点从脑海深处泻下。他想起来了,一个女孩,在他的梦境里他们成为了朋友,说了很多很多的话,不在草原,因为没有一丝绿色,同样有风,咸湿的,天很宽广,云彩要比草原的更破碎,像一块块被打碎的湖面的冰。

    海边。金辰突然想到这个地方,他又回去了,紧挨着前夜的梦,像一本书的下一章,他的梦像被塞进了一个故事里,发生着波澜。

    昨晚,金辰睡着以后梦并没有立刻开始,很长一段时间金辰能感觉到自己,可是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梦存在着,就像在一片没有边际的黑暗里。随后,他听到有人笑,微弱缥缈的,风铃一般清脆,正当金辰在思索这个笑的人是谁的时候,他突然之间开始下落。从没有来处的地方下落,如同在一个时空隧道中。下落的时间很长,也很真实,金辰脑袋中的意识从未有的这般清明且饱胀。他看见,左边一侧像一块很长的显示屏,没有止境,上面播放着各种画面,等他仔细地看才发现里面放的是自己成长的一生。

    这是一条看得见的时间线。

    而另一面,是一个陌生女孩的一生。她是谁?金辰问自己,同样是在思索的过程中,他掉进了一个庭院里。金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庭院中央溪流的桥上,四周盛开着不认识的花,蓝色的。他落下去,池中的鱼都看向他,紧接着一池子的鱼吐着泡泡,像在说话。紧接着他就听到了之前听到的笑声,一个女孩站在边上的一个长廊里用袖子掩面在笑,笑声很清脆。金辰正想问她什么,她突然之间跑起来,不由自主的,金辰便开始追,越过桥,手掌划过柱子进入廊子。廊子很长,女孩回头笑,金辰看见她穿着白色打底上面印有蓝色花朵的长衣,衣服像是某种纱巾质地。那些花朵是金辰刚刚在庭院里看见的蓝色花朵。

    金辰追着女孩穿过那条走廊,右拐看见一扇门,女孩穿过了门,门里渗出白色的光芒看不清楚细节,金辰同样不假思索跑进去。穿过那扇门,金辰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片海滩,一脚踩空的金辰摔倒在地上。


    4.

    沙子和青草是不同的柔软,青草像出生的摇篮,沙子像逝去的坟冢。

    摔倒的金辰像一只鸵鸟把头埋进了沙坑。一只手臂伸了过来,皮肤凝华像附带一层薄薄的乳白色的膏。金辰牵过那只手,慢慢站起来。

    “你还记得我吗?奇衫”那个女孩问金辰奇怪的问题。

    “你是谁?”金辰也问她。“我不叫奇衫,我叫金辰。”

    “你骗不了我。我们一起吃过鲜美的石斑鱼汤。”

    “我们认识吗?”

    “不能再熟悉了。从海上开始。”

    “可是我从来没见过大海。”

    “你面前的是什么?”女孩侧着头问金辰,像一只捡到松子的松鼠。

    金辰看着面前银光闪闪的海面,暖风一阵阵吹过来。“这不是在梦里吗?”金辰理直气壮地反驳,带着些挑衅,他觉得自己正被眼前的这个姑娘恶作剧。

    “你怎么会说出这么奇怪的话?而且你为什么不喊我的名字‘玲珊’。”玲珊微微低着头,两个眼睛之间紧凑成一小座山峰。

    “好吧!玲珊,我道歉。”金辰摊摊手学做认错的样子。脸上残留的沙子在这种表情徐徐滑落,显得有些滑稽,像饱经风霜斑驳的雕像。逗得玲珊发笑,用手在金辰的脸上拂去剩余的沙子。金辰感受到玲珊手上传来的温热,他的身体不自禁的颤抖。这是梦里吗?金辰问自己。那么真实,好像换了一次生命活着。

    “这里是什么地方?”金辰问玲珊。

    “这里是海边。”

    “哪个海边?”

    “你带我来的,你不记得吗?”玲珊拉着金辰的手说,“你跟我来。”两个人在空无一人的海滩上奔跑,跑了很久,沿着弯曲的海岸线,慢慢地他们跑到一块高地上,金辰才发现他们脚下是一座岛。来到高地,周围是一片树林,却很窸窣,地上整理得很干净,像是有人特意砍伐出一片空地。金辰又看到不远处有一间木屋,一根根柱子将木屋撑起,远离地面像一块站起来的面包。

    “这是什么?”金辰一脸迷惑的望着眼前的姑娘,注视着她头上的发髻和身上传来的香味,更觉茫然。

    一开始,玲珊以为金辰是在说笑,看到他的神情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能真的忘记了什么,她开始告诉金辰她们的故事。

    三年以前,奇衫骑着一匹马从玲珊的门前经过,玲珊站在一座精美的院子门前,种着两棵蓝色的树,树上开着蓝色的花。坐在马上的奇衫看见这个姑娘,就问她:

    “请问碧海怎么走?”

    “我没听过什么碧海,你是谁?”玲珊刚刚从街上的药铺回来,手里抓着一包金字塔模样的牛皮纸药包。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要去碧海。”

    “很远是多远,我去过距离这里五十里的南岗,那里的冰茶很好喝。”

    “你不用说这个,不知道就算了。”

    “你这人真有意思,你怎么知道我不知?”

    奇衫觉得这个姑娘太啰嗦,就骑马走了,像一艘小船划进了玲珊门前的人流。玲珊银盏般的眼睛带着活跃的猫一样的笑容,心里暗自揣测这个骑马的男子。所以碧海究竟在哪里?玲珑在心里问自己。

    不久之后,他们又见面了。奇衫在一间客栈的二楼吃饭,他的马停在客栈后面的马厩里。坐在二楼临街的位置,可以一览无余街上的风景,比如扛着糖葫芦的麻脸老汉,此刻正将一颗糖葫芦递到一个流鼻涕的小男孩手里,男孩的手里一定浸满了汗渍,奇衫心里想。当然还有一些小姐,他们就在斜对面的二楼,三五成群倚在木栏上,翠玉的手臂紧紧贴在上面。胭脂的香味一直跨街飘过来,奇衫笑了笑,他继续喝酒。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过去,是上次的那个姑娘。

    只见玲珊身上的衣服满是破洞,脸上沾着灰尘像是刚从锅底下钻出来。奇衫拿出一粒花生米砸在玲珊的头上,第一粒没有反应,又扔了一颗,玲珊抬头看了看,发现奇衫,面若死灰,又继续往前走。

    奇衫追上了玲珊,问他为什么在这里。玲珊说奇衫走后的第二天,家里发生了大火。玲珊因为想不通碧海的事情,就到隔壁镇子上问走过最远地方的“刘货郎”碧海在哪里,因此躲过了一劫。父母却困在了房间里被烧死了。父母死后,有邻居劝说玲珊投靠远方的表舅,玲珊别无他法只有上了路。

    玲珊的内心并不想去投靠自己的表舅,他的表舅是个尖酸刻薄的人,对她并不好,两家也没有什么往来,此番投靠一大半不会成功,即使成功了想必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找到你的‘碧海’了吗?”

    “没有。”

    “你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你比我更需要打算。”

    玲珊低着头。奇衫看了看她说,“不如你和我一起去‘碧海’吧!那可是一个仙境。”

    “你去都没去过,你怎么知道是仙境?”

    奇衫没说话,旁边的马站立在斜阳下像一块雕像。他把玲珊拉上马,从那开始他们就一起上路了。浓缩的身影在落日余晖长长的道上,像蜡烛的火苗。


    5.

    金辰听着眼前这个姑娘所讲的一切,就像是小时候金婶给他讲的故事,摆了摆手,拒绝着一切的不可思议,他用力地跺了跺脚,沙子被震得飞了起来,有些钻进了鞋里。脚下的土地是如此这般真实。他真的有些烦躁了,周围没有别的人出现,一段奇特的旅程瞬间从庭院穿梭进到海边,眼前一个陌生的姑娘给他讲了一个天方夜谭的故事,任谁也接受不了这件事情。

    没有人告诉自己这是不是在梦里。

    “我不想再听你在这里啰嗦,我只想知道如何回去?”金辰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玲珊,变成一个钩子,要从她的心里将事实勾出水面。

    “回哪里?”

    “回草场。”

    “什么是‘草场’?”玲珊也疑惑金辰为何总是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比如“碧海”和“草场”。

    金辰不再理会玲珊,绕着小岛跑起来,想要找出出去的地方。他奔跑着,玲珊就跟在他的后面,他们就跑着歇着,最后两人气喘吁吁的躺在沙滩上。终于,金辰发现这里真的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小岛,构造奇特,地势多变。

    他累得看天,扭过头看见玲珊在看自己,“所以,这里就是‘碧海’吗?”玲珊眼睛瞪得很大说,“这只是第一站啊!没有人知道碧海是什么样子,我们也是无意中才找到了这里。”

    金辰就像是被扔在了某个荒僻的山谷下。突然接受这么多出乎意料的消息,他的脑袋变得很困,就像不能负荷的马需要休息,眼皮也变得很重。她躺在沙地上旁若无人的睡起觉来。

    昨夜的梦,真实而不可思议;狡黠古怪还摄人心魂。抬抬头看见眼前的草原金辰才觉更真实可信,他招了招手,吉野从地上爬起跑到金辰的身边,眼睛一撇一看,金辰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脸。

    金叔在外面叫金辰起来吃饭,一大盆新鲜的菜汤,和几块香喷喷囊实的肉饼,外层的芝麻繁星一般,金辰喝了一大碗的菜汤,将两块肉饼揣进兜里,翻身上马,赶着羊群就往坡上走。

    山坡后面的草地的草长得更高,更茂盛,羊群就像鱼儿入水一般消失在边界上。远处地平线上的那颗大树又从金辰的视野里冒出,仅仅昨天一天的变化,好像变得十分遥远。金辰想起了昨天的那个黑色衣服的姑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等谁?……一个个问题雨点似的落在金辰笨镐一样的脑袋上。

    一排排云雁飞过,发出整齐的合鸣。金辰突然一怔,他看见一抹黑色狐一般飘过,烟沙般骤现。是那个黑衣服的姑娘,她又站在大树之下遥望她右手边的那片天空,黑纱长衣飘荡在半空中。

    金辰未动,打量着,思考抑或等待她先动,对方却石化一般静立。

    按耐不住,金辰牵着马朝那个姑娘的方向走去,边走边喊,“请问你是谁?需要什么帮助吗?”声音在空气中慢慢消逝,对方像没有听见一般不为所动。

    隔着千米的距离,缓缓绕着去看那侧过去的脸。每走一步却又觉得心慌慌,意悠悠。等到视线终于能够看见的时候已经只剩下四五百米的距离了,隐约可以看见那是一位二十多岁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姑娘,脸白得像是从雪里造出来的。眉毛暂时看不清楚,脸型也模糊,金辰继续走,他越来越好奇眼前这个姑娘的故事。

    突然,他的脚步停下,因为这时距离女孩已经很近了,近的可以看清楚脸上长什么样子,眼神好的还可以斟酌脸上的细节。金辰有些呆了,因为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正是昨夜在那似梦非梦的虚晃里见到的“玲珊”。

    眼前这个玲珊简直一副不认识金辰的样子,又像是痴呆着,与梦中的玲珊不同,她的眼睛没有光芒,不会说话,好像死了一样。垂坐着的身体像一个枯朽的树桩,黑色像某种沉重的物质附着在上面,包裹着这个木桩。你听不见呼吸,更看不见贴着衣服的心跳,更是连瞳孔都不曾转动。

    “玲珊,是你吗?”金辰又往前几步,跟她说话。这种感觉实在奇妙,就好像梦里不真实的事物搬到了现实。手边的那匹马不再动了,不再往前踏一步,有些烦躁,挣脱开金辰,跑到了距离大树很远的地方才停下来。

    金辰又往前走,嘴里正要说话,耳朵里传来“呼呼呼”的声音,像一阵狂风在金辰耳朵里面找不到方向到处乱窜。那声音聒噪得使金辰简直要爆炸,他捂着耳朵双腿并拢慢慢倒下,像蚯蚓一样翻滚。突然那声音消失了,她恢复着站立,玲珊也消失了,他扭头去找,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个位置,站在广阔草场的正中央。

    金辰向玲珊跑去,跑到一半发现她又消失了,凭空一般,转身一看又换了一个位置。金辰不再动了,呆呆地留在原地,和玲珊一样静立着。

    “金辰,你金叔摔倒了。”

    金辰听见声音扭头去看,是镇子上的木村。木村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金叔从马上摔了下来,还被马踢了,身上骨折了。”金辰大惊,“怎么会呢?金叔是老牧民,怎么会从马上摔下来呢!”

    “是啊!我们也这样想,可是今天那马不知怎么发狂了,金叔就被从马上甩了下来。”

    金辰愣了愣,回头看了看,玲珊还在那里站着。

    “你看什么呢?快去看看你金叔吧!你金婶急坏了。”木村催促金辰,金辰点点头和木村一起往回跑。

    “你看不见她吗?”金辰问木村。

    “看不见谁?”

    “一个女人在那站着。”

    “什么女人?在哪?”

    “没什么,大概是眼花。”


    6.

    金辰到了镇上的卫生所,看见金叔躺在床上,身上缠了很多的纱布,嘴唇白的粗糙,大概是疼的。周围站了不少人,金婶坐在床边上,还有刘姐,胡大娘,牛三哥……还有一个,金辰看见玲珊站在人堆里最靠近拐角的地方,还是那身黑衣,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除了一张毫无生气的脸,其余一切都包裹在黑衣里。

    众人回过头看见推门进来的金辰和木村,金叔也看见了,嘴巴动了动正想说话,金辰一下子挤过人群到最拐角,他想把玲珊找出来,放到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拐角里没有玲珊,他跳起来看,发现玲珊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眼睛依旧直勾勾望着天花板。

    “金辰,你往那钻干什么?你金叔在这呢!”金婶对金辰说。

    金辰后背浸满了汗,跑回来的时候还是热的,现在冰凉。挠了挠头,金辰慢慢挪向金叔的床位前。

    众人围坐在一起说话,算是给金叔解闷,大家都庆幸好在只是坏了几根骨头,内脏什么重要器官都完好。人越来越少,到了晚上人们都回家了,金婶也回去做饭,待会把饭送来。金叔的身体还很虚弱,这几日要在医院里度过。玲珊也不知去向何处,人走后,金叔跟金辰交代明天的活,金辰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晚上一家人在医院吃完饭,金辰让金婶回去睡觉,金婶却让金辰回去睡觉,相较多时,就决定跟医院多要一个床铺靠着金叔旁边睡。金辰躺在床上昏沉得厉害,渐渐闭上了眼。

    “你醒了啊?”

    金辰睁开眼,在一间木屋里,四周是一些生活用品。身上盖着一个蓝花的被子,四周有些清冷。玲珊坐在床边看着醒来的金辰,脸上挂着微笑。又变成白色衣服了,金辰心里想。好像有两个人,一白一黑,一个在草原上,一个在海边;一个在现实里,一个在……梦里?

    “我刚醒吗?”

    “对啊,你睡了很久,海边的日出你错过了。”

    “日出美吗?”

    “还不错,今天的格外耀眼。”

    “你快起来,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说完,玲珊朝外跑,金辰从床上起来追了上去。金辰跟随玲珊来到一片林子的中央,那里站着一群猴子,猴子也用木头搭了一间跟他们一样的房子,房顶上是硕大的芭蕉叶盖着。猴子们在房子边上生了火,火上烤着一只分不清是什么的动物,肉香飘到两人的面前。

    “他们在干什么?”金辰问玲珊。

    “这些猴子懂得生活。”

    “你从哪里发现他们的?”

    “早上它们送来了一只烤肉,还邀请我们来做客。”

    “猴子怎么会跟人一样呢?”金辰感觉到好笑的说到。

    一只老猴子手里拄着拐杖来到金辰面前,画了一个符号,金辰看不懂是什么,玲珊也表示不明白。随即那些猴子开始做一种像祭祀的仪式,舞蹈,将准备好的肉一部分焚烧,一部分扔向大海。在结束这些之后,老猴子给金辰做了一个动作,示意他跟上来。金辰和玲珊跟上老猴子,剩余的猴群跟在后面。

    跟随猴群绕过一片又一片的山林,来到一块地势高耸的山脚下。说是山然则并不大,更像是一块堆得很高的山堆,老猴子指了指山顶上吱吱的叫,仿佛那里埋藏着什么秘密。金辰往前走了几步,定睛朝那山顶上一瞧,正冒着滚滚的烟和气,像火车的喷烟口。他突然明白了,那里是一处火山,金辰向老猴描述了火山喷发后的样子,老猴听了直点头。

    老猴见金辰和玲珊都明白了,就又带着他们朝前走。随后他们来到一块海滩上,这片海滩特别短,距离岛中的植被很近,金辰发现猴子都围在什么旁边,仔细一看是一艘船,准确的说还没造完的船,但已经不差什么了。猴群叽叽喳喳地叫着,老猴叫了一声猴群便安静下来。老猴指了指火山,又指了指眼前的船说着。

    猴子不会说话,只是用它们的语言用力的描绘着,老猴脸上苍老褶皱的皮因为急切而显得更凝缩。

    玲珊问金辰它们在说什么,思考了一下金辰好像明白了什么,动物比人的感官更敏锐,肯定是这座火山快要爆发,所以这些猴子造了一艘船准备驶离这座岛屿。可是猴子为什么会造船呢?金辰回答不了自己,相比现实中的猴子,眼前的猴子更像是人。

    折腾奔波了很久,和猴群一起吃了饭,那些猴子吃饭很斯文,尽管它们不用工具,却依然显得跟人类无异,有点像印度人在吃饭。饭后,金辰与玲珊告别了猴群返回了木屋。猴群告诉他们,要不了多久,这座岛屿就会变成火海,建议他们登上船离开这里。

    夜幕降临,海风像殿前的舞女摇曳,门从里面扣住,天地间在海水的来去之间浑荡着。金辰在靠近门边的床上,玲珊睡在靠里面的窗子边,灯火不盏,两个人在夜里静悄悄,显得私密而又深沉。

    “玲珊,你有什么姐妹吗?”

    “没有,只有一个哥哥大我十岁,战死了。”

    “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黑色喜不喜欢?”

    “最不喜欢黑色,太压抑了,我喜欢带点蓝花的白上衣。”玲珊回答完,“你为什么问这个?”

    “没什么,我也不喜欢黑色。”

    两人沉默了一会,玲珊问金辰,“我们真的要离开吗?”

    “听那老猴说,好像比较严重,一旦火山爆发整个岛就不存在了。”

    “不存在就不存在好了,反正我们都存在了很久。”玲珊最后的声音喃喃不清。

    很快两人都不再说话,海浪声使金辰困意十足,不多时已入眠。


    7.

    以后好几天金辰就像这般来往于两界,一个不知疲倦的穿梭者。白天金辰代替受伤的金叔,不再呆在草场放羊,而是将自家的肉和油等草场经营的东西送到镇上的客商手里,这些客商有的是本地人拉到外地,也有外地人到这里直接购买。

    无论走到哪里,那个黑色的玲珊就站在周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四面八方,但旁人都看不见。金辰依旧不能和这个玲珊说话,也不能靠近,那些刺耳的噪音和忽变的位置使得两人始终保持着距离。久而久之,金辰也就习惯了,有时看着这个玲珊,金辰觉得他们好像是多年的朋友,却阴阳两隔。草场上干的活辛苦而又枯燥,因此金辰有时很感谢眼前这个玲珊的陪伴,草场十几年成长的孤独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灵魂而治愈。

    夜晚睡到了海边,金辰和玲珊跟着猴群一起造剩余的船体,准备航行所需的物品。那些猴子很专业,一个个就像是一流的水手,金辰怀疑它们不是这座岛本地产出的,而是与自己一样海上航行飘过来的。

    白玲珊是一位可人的姑娘,每天的吃饭时间她都会采很多的花放在餐桌上,你不知道那些花是从哪里摘来的,五颜六色。她的脸上永远挂着璀璨的笑容,即使面对肮脏的污泥,他的白纱不洁了,她也是笑着跑走到海边用水洗洗,放上沙子搓一搓,纯净的海水流过她的手腕,格外耀眼。她总是会谈自己对于蓝花的喜爱,那种神秘却友好的,花如其人。

    我们晚饭如果吃得早,为猴群里的小孩子编一编头上的花冠,总是依偎在玲珊手边的那只猴子腼腆极了。我们一起坐在海边看日落,番茄酱一样的太阳像被踢进海平面以下的足球,我们为可能滚烫的海水而担心,就像我们担心火山。

    “这落日真美,我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玲珊慵懒着,手指绕着小猴的尾巴不停的转圈。

    “你以前都干什么?”金辰问她。

    “为母亲煎药,做花饼到街上卖。”

    “你不是大户人家吗?为什么还那么辛苦?”

    “谁跟你说我是大户人家?”

    “我上次经过你家的庭院,精巧夺目,你站在门前和我说话。”

    玲珊笑出声来说到,“那不是我家,我只是教他们家小孩子的功课。”

    “那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相遇以后,一起骑马来到海边,问当地的渔民‘碧海’在哪,渔民指着面前说这就是‘海’。我们卖马换钱又自己添了点在海边买了艘小船顺着大海漂到了这里。”玲珊笑着说到。“我们相互依靠,毫不畏惧死亡,在大海上飘零,在天地之间渺小的看不见,但我们的心是炙热的。”

    对于两人来说都存在着很多的局限,玲珊不知道金辰的来处,只知道一匹马一个年轻的公子;金辰也不知道玲珊的过去,他甚至弄不明白这个世界,但是他们就这样成为了最亲密的人,像从乱石的两端相连的藤蔓。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船造好了,金辰、玲珊和猴群们一起上了船,眼看着巨大的红光滚滚而下,像奔腾的马,瞬间吞噬了这个小岛,扑面的热浪扑向他们的脸上。就这样他们漂着漂着,吃着海上经过的鱼,阳光洒在海面上。

    夜幕降临,又要入睡了,金辰心中记挂着现实中的事情,没和玲珊说多余的话就入眠。

    然而这一次一夜无梦,入睡后全身暖阳,什么都没有梦见。

    睁开眼睛,金辰还是在大海上,有的猴子在睡觉,有的则吊根绳子在戏水,海水打湿尾巴梢,吱吱叫两声,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玲珊走过来说,“你醒啦!”金辰木然的点点头说到,“奇怪,我没睡着吗?怎么还在这里?”玲珊拍拍手欣喜万分叫到,“太好了,老猴先生,奇衫他不做梦啦!”

    金辰摸不着头脑,老猴也过来了。玲珊说,“你最近一直嗜睡不安,我向老猴先生请教,他给你喝了一杯茶,他比划着说你在夜晚被困在虚妄的梦中,那是梦魇。如果时间久了,你会留在梦里回不来。”说完还看向老猴说,“老猴简直比人还神,太厉害了。”

    “被困在梦里吗?”

    “是啊!虚妄的梦,梦魇,一种魔障,太可怕了。不过现在好了,你再也不会做梦了。”

    金辰的头象一个被猛击的大鼓,嗡嗡作响。到底哪一个才是梦呢?我究竟存在于草原还是大海,金叔金婶又是谁?他们真的是梦魇吗?金辰发现自己在两个世界里都找不到自己的来处,一个断层于马背上的襁褓婴儿,一个断层于相识玲珊的骑马公子。那么我究竟有没有存在过?世界呢?

    船头上,玲珊靠在他的肩膀上,她扭过头,金黄雄日钻出海平面,还有鲸鱼和飞鸟。

    是蝴蝶梦我,还是我梦蝴蝶;是我困于梦,还是逃脱了梦?

    不知过了多少个不做梦的夜,有一天晚上金辰发现自己来到了一片草场上,风声如马,踏破惊雷。站在那片熟悉的山坡上,金辰想回头看熟悉的房子,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拗不过头去,他径直往前走,有微弱的光,他看见一艘宇宙飞船停在半空中投下一个很大的光圈,穿着黑色长衣的玲珊在这光圈下,瞬间消失,随后宇宙飞船消失。这一切发生的没有一丝声音。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拉扯力将金辰抓住,他猛地惊醒,脱口喊出“不要……”借天地之眼,一叶扁舟在大海上孤零的可怕,那船小极了;而如稻谷一般的船上躺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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