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去的暗恋时光

暗恋的年代，冬

又是一年冬，一通电话打破了夜晚的平静。

“喂，思涵吗？周末要不要出来聚一聚，顾晟羽来北京了。“那头是一个久未联系的大学同学。

“我后天出差，抱歉去不成了，你们替我欢迎他吧。“

林思涵挂掉电话，起身，冲了一杯速溶咖啡，站到窗前。路灯下的白雪让她陷入了回忆，属于顾晟羽的回忆。于她来说，他曾像星星一样，明亮闪烁却又遥不可及。她用了很久去放弃喜欢他，那种久贯穿了她整个大学年华，贯穿了那段执着、倔强、卑微却又拼尽全力的青春。

初到大学校园的林思涵和其它同学并无二致。第一次背井离乡，来到遥远而寒冷的北方小城。送走父母后，同屋的女生们彼此相视一笑，叽叽喳喳地聊得热火朝天。他们诉说着各自的家乡，假期前的高考，和中学时的各种趣事。

一个月的军训很快结束了，大学生活正式拉开帷幕：偌大的阶梯教室挤满了上课的同学，不再有固定的位置和同桌，前面几排的桌子经常被书本，衣服，甚至手纸占了座。食堂里操着各种方言的聊天声此起彼伏，时不时引起周围人的侧目。百团纳新那天，校园里更是盛况空前。花花绿绿的条幅和宣传单，热情洋溢的学长学姐，都让年轻的新鲜人振奋无比。林思涵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迫切地渴望着能尽快融入校园，被大家所认识，甚至脱颖而出。她重新绑了绑脑后的马尾辫，挪动到一个摊位前，认真地填写起名目繁多的报名表。接下来几日，思涵往返多个教学楼，排队参加了学生会的笔试，面试，最终顺利成为了女生综合部新晋的一名成员。当天晚上，林思涵失眠了。离家的不安和兴奋，未来的陌生和诱惑，此时占据着她的大脑，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已经三点十分了。“睡吧，明天又是忙乱的一天呢！”她愉快地闭上眼睛，一边听着室友均匀的呼吸声，一边在憧憬中进入梦乡。

第一教学楼里，林思涵揉了揉酸疼的脖颈，慢慢地站起身来。双腿的麻木终于消失，她满意地看着走廊里一晚上的工作成果：四块1*2m的大展板。此刻展板上已经贴满了来自全院同学投稿的各式作品，摄影，绘画，书法…而她的名字写在展板的右下角，跟在女生部部长，副部长及其他部员的后面，小小的三个字——林思涵。

“那不是林思涵吗，嗨，林思涵！”“林思涵！”身后传来两个男生的声音。

她看到两个同班的男生向她走过来，其中一个瘦瘦高高，戴着眼镜的男生正是上次在期中考试中一举成名的数学大神，顾晟羽。

“嗨，你们是刚下晚自习吗？”林思涵问道。

“嗯，你呢，这会儿还在这里做什么？”顾晟羽嗓音低沉，显得很温柔。

“最近学生会组织才艺展示周的活动，我负责做这几块展板。”林思涵指了指面前的木板，有点不好意思。由于之前很少和男生说话，接完这茬，她也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索性扭过头盯着展板上的画，等着男生们离开。她看的是一幅名侦探柯南的手绘作品，柯南一手指着前方，眼神睿智，那句经典名言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真相只有一个。”

“哈哈，你还喜欢看柯南啊。“两个男生都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是的。”林思涵更加难为情了，看着画，小声解释道，“柯南聪明，勇敢，总是能辨别真伪…”

“真相只有一个。”顾晟羽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模仿得惟妙惟肖，“像不像，我就是柯南。”

“人家是小学生，你有多大，别丢人了。”旁边男生笑得合不拢嘴了，拍了拍顾晟羽肩膀，准备要离开。“快走吧。楼上灯都熄了，一会儿看门大爷又来催。”

林思涵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怔了一会儿，开始收拾背包。

“挺晚的了，要不要一起回去？”顾晟羽试探地问林思涵。

此刻教学楼里只有零星几个人影，回宿舍的路上要经过校外好大一片荒地，若是一个人走，不是不怕的。林思涵看了一眼顾晟羽，心中暖暖的，默默地点了点头。

两个男生一起帮着林思涵把展板扶到墙边，接着就充当起了一路护花使者，把她安全送回女生宿舍后，挥手离开。林思涵看着顾晟羽的背影，想起刚才他称自己就是柯南的样子，暗暗在心里把后半句话说完：“…我一直都很喜欢柯南。”

第一学期的成绩给了林思涵沉重的打击，她的几门重要科目都是刚过及格线，在班级中排名倒数。学生会那边也被其它成员的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给比了下去，成为了一个吃力不讨好，若有若无的角色。直到最后她退出学生会，也不能够熟络地管前辈叫一声“欣然姐“、”浩天哥”，而是生涩地重复，“抱歉学长，抱歉学姐。”学长们自然是客客气气地说着场面话：“不是你不够优秀，你也知道我们部门以后能留下做副部长的名额本就不多…”

离开了学生会后，林思涵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她舒展双臂，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了，从今天开始，不再有没完没了的活动策划，大大小小的走场会议，和令她不适的勾心斗角。她开始了自己大学时期最难忘，最艰苦的自习生涯。每天一个人穿梭于三点一线，mp3里除了英语听力，就是三张艾薇儿的专辑。

与中学不同的是，大学老师不再为学生的成绩负责。他们和学生的距离十分遥远，物理上就直观可见：阶梯教室里前排同学和老师的距离尚且有五六米，坐在后排的学生几乎听不清老师的言语。有的讲师是应付型的，按照课堂进度，照本宣科；有的教授是潇洒派的，一脸激情地强调某个科学家和定理的伟大，板书天马行空；有的干脆是火星人，语速飞快，貌似说的是中国话，可就是难以理解。每当听不懂的时候，林思涵就抱着书本跑去问顾晟羽。顾晟羽一定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他思维严谨，话语逻辑性极强，再笨的同学，在他的讲解下都拨云散雾、豁然开朗。林思涵舍不得丢掉顾晟羽用过的讲解草纸，每一张都被她铺平，折好，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透明文件夹里。

他们总是会在来回自习室的路上相遇，这并不仅仅是偶然。林思涵知道每天下午顾晟羽会回寝室睡一觉，晚饭后前往自习室；她知道他喜欢在第一教学楼的F6或F8教室靠窗边一列坐下；她知道他每天都自习到很晚，通常是大爷来封楼的时间。鼓足勇气的时候林思涵会给顾晟羽发短信，假装不知道他在哪里，借找他请教问题的缘由，来他所在的教室，和他一起安静地自习到最后。更多的时候，林思涵会一个人学习到封楼时间，然后在回寝室的人群中寻觅顾晟羽的身影。那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每一天她都怀着满满的期待，努力温习功课，看到顾晟羽的背影就像获得了极大的奖励和肯定。

渐渐地，顾晟羽身边的人越来越多。林思涵在后排转着自动铅，这是顾晟羽的习惯，被她学了过来。此时他的周围有好多女生在问问题，她们都靠得他那么近，不时地笑着夸他好厉害，好聪明。而他一如既往的耐心，不厌其烦地反复讲解。已经11点了，大爷的脚步声在门外响了起来。

“顾晟羽，我们回去吧。”领头的漂亮女生朝顾晟羽甜甜一笑。林思涵听到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心中泛起一阵酸。漂亮女生是九班的班长若楠，和顾晟羽是老乡，两个人都是本院各自专业的绩优生。之前从室友口中听到不少关于他们俩在一起的绯闻。特别是最近，林思涵发现他们总在一起上自习。同一个教室，同一排坐着，同一时刻结伴回寝室。

“好。”顾晟羽的嗓子有些哑了，并没有多话，低头开始收拾书包。林思涵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觉得自己十分多余。“还是快点走吧，不打搅他和她，还有她们。”上周她买了一辆二手自行车，已经不必在跟在大部队身后，做个没有存在感的尾巴了。她会低着头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表情倔强，从不回头。直到关上寝室的门，才发现自己的心跳速度快了好几个节拍。林思涵在后排把书一本本放进口袋，从始至终前面一排的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和她搭话。就在她起身要离开时，顾晟羽叫住了她。

“林思涵，一起走吧，外面下了雪，天黑路滑。”

林思涵的脚步顿住了。她回头看了顾晟羽一眼，又看了看周围表情各异的女生们，终于放下了书包，故作轻松地笑道：“好呀，那我和大家一起走吧，反正今天也骑不了自行车。”

教学楼外面是一片极美的景色。漫天飘雪，橘黄的路灯打在雪地上，仿佛有无数的星星在白雪上跳动。女生们说话时，一团团白气在眼前升起，散开。顾晟羽穿着一件鹅黄色的羽绒服，被簇拥在中间，往前走去。林思涵独自去教学楼后面取自行车，车子上也积了厚厚一层雪。她听着越来越远的声音，无奈地着把车座和车把上的雪扑掉，到底还是没有人等她，他们都走远了。

她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掏出钥匙打开车锁，然后戴好厚厚的手套，推出车子。一抬头，林思涵愣住了。

是顾晟羽。他没有和那群女生一起走远，而是站在雪地里，看着她微微笑道，

“走吧，我帮你推车。”

心动只需一瞬间，林思涵很想丢下自行车，去拥抱这个在寒冷冬夜一直等待她的男孩。但她只是原地不动，笑得很开心。她知道从今天起，无论他的心意如何，他喜欢谁，她都没有办法：他是一个这么温柔、善良又聪明的好人，叫她如何不去喜欢呢。

两个人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路灯好像有了温度，照在身上很温馨。他们聊着班里的人和事，不久就到了寝室。

“再见，谢谢你送我回来。”林思涵把两只胖胖的小熊手套碰来碰去，“明天见。”

“不客气，明天见。”顾晟羽的身影走远了，雪地里留下一串深深地脚印。

一个周三的中午，林思涵在去食堂的路上突然被人叫住了。若楠笑得一脸灿烂，用力向她招手，并跑了过来。林思涵有些奇怪，虽说大一上学期她们在学生会共事过，可从来都不熟，更不用说一起吃饭了。

“思涵，你们班下午习题课在哪里上啊？”若楠坐在林思涵对面，面前只摆了小半碗绿叶菜，没有主食。

“哦，在第三教学楼109，那个鬼地方特别冷。”林思涵看着她若有所思，若楠穿了一身轻薄的紫色风衣，把她的肤色衬得更加莹白如玉。“一点半开始上课，需要我帮你占座吗？”

“谢谢你，不过，有人帮我占了。”若楠扫了一眼林思涵，笑道，“我忘记了上课地点，出门急也没带手机，幸好碰到了你。”

林思涵瞬间想到了顾晟羽。想起昨天晚自习时，路过F8，看到他披着一件女生的衣服趴在桌上小憩，就是这件紫色的风衣。一刹那，心如刀绞，饭也吃不下去了。她披上羽绒服，抱歉地说道：“我一会儿要先去趟超市，不和你一道走了，下午见。“

若楠此时也站起身来和林思涵一起倒餐盘，分别时突然停下，郑重地说道。

“我觉得顾晟羽对你特别好，真羡慕你们是同班，所有课都在一起上。“

林思涵立刻反驳道：“我们也就是普通同学，碰巧一个班而已。“

她说的是事实，而这事实刺痛了自己。她和顾晟羽真的就只是普通同学，一切的美好都是她单方面的臆想。可为什么有人连她作为同学的资格也觊觎，也要试探。她知道她犯过傻。她控制不住自己，如吸毒上瘾一般，总是想把短信发到那个锁定的名字上；她在他生日那天，握着想送他的礼物，站在回宿舍的必经路口，直到晚风大作，手心出汗，礼物过期；她因为他询问了一句“有没有以往的考题”，就抱着厚厚一沓复印考卷，一路奔跑到自习室门口，却看到若楠正坐在他旁边，认真听他讲着考前的重点；她写了三本日记，每一天都有他的过往，每个故事都有个悲情的女二号。

也许她很早就意识到，顾晟羽和她不是同类人，他们的未来终将分开。他站在顶端，优秀，聪明，深受大家喜爱，以后会是科研人才，国家栋梁。而她呢，仅仅是到了大学，就发现学业，工作，友情，事事都不顺，落于人后。她是个最普通的人，今后会在一个二线城市，做着平凡的工作，默默无闻地度过一生。但她不得不在他面前保持骄傲和倔强的姿态，如果连这层皮都被剥落，她就一败涂地，什么都没有了。

不记得哪里听过“念到那个人的名字，手会颤抖。”林思涵觉得，她的手不颤抖，大脑颤抖。只要她停滞下来，脑子里飞动的全是顾晟羽的名字。可是她的口很严，那两个字飞不出去，只能在脑中咣当咣当地撞击着，如同可怜的笼中鸟。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不知从何时起顾晟羽开始躲着林思涵了。他很少再给她讲题，不回复她的短信，路上碰到她也不再一起走，而是像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他变了，不只是她这么觉得。室友夜谈时，大家都感慨曾经热情善良的顾晟羽，如今变得冷漠少言。

“估计是不想给大家讲题了吧，不过也是，每天那么多人问来问去的，多耽误时间。“上铺的一个女生说道，”另外我听说他和高中的女友分手了，这件事对他打击不小呢。“

“他高中竟然有女友？”对床的女生夸张地吸了口气，“藏得可真深啊，快来八卦一下。“

室友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林思涵的脑子乱乱的，她蒙上被子，想把世界隔绝在外。可是顾晟羽冷冰冰的表情在脑中总是挥之不去。他的高中女友变成了若楠的样子，他们手挽着手，一起自习，一起吃饭，谁都不理她。而她喜欢他的消息不知为何传遍了校园，同学们看她就好像看到怪物一样。

“不要啊，你们不要这样看我！“林思涵从梦中惊醒。她一摸脸，全是水，眼泪已经沾湿了整个枕巾。

大二开始，林思涵的成绩突飞猛进，多亏顾晟羽曾经的指点，她仿佛开了窍，可以对付那些以前觉得不可思议的难题了。后来她又收获了一个名叫语晨的女生诚挚的友情，思涵把暗恋顾晟羽的秘密倾吐给语晨，她陪她度过了最难熬的时光。无数个夜晚，林思涵终于可以卸下伪装，不顾一切地在好友面前哽咽落泪。她总会什么都不计较，只是把思涵抱在怀里，鼓励她，安慰她。也许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再刻苦铭心的爱慕也会被强行忘却，哪怕这经历抽筋剥骨。

往后的岁月，每当林思涵想起顾晟羽时，心头涌上的除了曾经的崇拜、爱慕、自卑和难过，更多的是感激。有人说崇拜是距离理解最遥远的感情。当时那么崇拜和爱慕他的她，记得他的阳历阴历生日，模仿过他写字算题的姿势，欣赏所有他谈及到的书和影视作品，保留着他说的每一个冷笑话。也许他是专属于那个年纪的美梦？当他出现在你眼前，身后是你最渴望的世界，他就是传说中的白马王子，就是你生命中的救世主。然而某天，你突然明白，你能享有的也不过就是他世界的一个小角落，你并不曾靠近和了解他。

不过那又如何呢，他确确实实的影响和改变了你。

工作后，微信成为了独占鳌头的社交网站。人人网和那么多青春的故事一起凋敝了。大年三十晚上，抢红包成为了新年的一大热门活动。

“网速太卡了，看到红包时就都领完了！“林思涵在大学同学的微信群里发了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同学们给我单独发个红包呀?“

叮咚，一条微信红包进来，名称是默认的“恭喜发财，大吉大利”。发信人正是毕业后再也没有联系过的顾晟羽。

“多谢，新年快乐。“林思涵看着他的头像，感慨万千。一直沉默寡言，给大家高冷印象的他，过年的时候竟在群里活跃异常，言论剑走偏锋。“我觉得你变了呢。”

“我其实很逗的。”顾晟羽大方回道。

“你在群里这么搞笑，也不怕毁了自己大神的形象？”她也逗他。

“我不是大婶，我是逗比。”屏幕上故意出现的错别字让林思涵忍不住笑出了声。

“嗯，看来以前对你了解太少了。”她思虑了很久，打上了这几个字。

“嗯哪。”他简单回复道，她可以想象他有些愉悦和释然的心情。

曾经高高在上的他如今成为了妻管严和开心果。曾经自卑敏感的她也有了相爱相知的另一半。卸下厚厚的壳，他不再感到负累，她也不再执着于是非。

如今的大都市再也不像那座北方小城，一年一百多日都是苍白的天，莹白的地，圣诞节般的树木。可看到雪地上跳动的星星，林思涵都会想起那晚的星光，想起她推出自行车后一抬头的惊喜，想起曾撑起整个冬天的胡思乱想，想起第一次坐立难安的情绪，想起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暗恋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