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你矮，我该怎么爱你

但凡未得到

但凡是过去

总是最登对

我比你矮，我该怎么爱你

1.

读小学的时候，我有几个兄弟。一起下水抓鱼，上树掏鸟窝。我们几个人总是腻在一起。

升到初中，我们又分到了一个班。班主任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们浩浩荡荡地赶出教室，按照个子高矮排队来安排座位。我自然而然和兄弟们站到了一起。我丝毫不知道我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区别，那个时候的眼睛里，是看不到身高差异的。我抓鱼比他们灵活，爬树比他们还快，我怎么可能比他们矮呢？我理所当然和他们身高是一样的。

“你，出来！站到前面来。”班主任宏亮的嗓音响起。我左顾右盼，不知道是谁不守纪律被老师发现了？老师为什么好像在看着我？我今天很听话啊？我在队伍里站得笔直呢。

“你看什么呢？说的就是你。你这么个小个子，跑到后面站着干什么？”班主任大概有些气恼我的迟钝，直接走过来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拉到了队伍前面。

那是第一次，我对自己的身高有了概念。知道自己竟是一个小个子，就因为个子我竟然得和我的好兄弟们分开，这让我懊恼不已。但是这份不快还未持续几分钟便烟消云散。在我耷拉着脑袋站到队伍前面去的时候，我前面的一个女孩回过头来，对着我吃吃的笑。怎么有人有这么迷人的笑容？她笑话我，我是想生气的，但是她的笑容里嵌着一对魅力无穷的小虎牙，因为那对小虎牙，她邪恶的取笑也变得可爱而又生动。那对小虎牙就那样牢牢地住进了我心底，再也抹不去。

她是渺渺。几分钟之后成了我的前排。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因为我的小个子我失去了和好兄弟们躲在后排厮混的好日子，却结识了一个有着迷人小虎牙的前排小姑娘。

她此后就一直唤我小个子。她说我叫渺渺，你是小个子，天生是一对。

2.

我明明对渺渺的小虎牙喜欢得紧，却一直在不停地招惹她生气。心口不一实在是人的天性，那么小的时候便无师自通。

坐在前排的姑娘，经常被后排的男生用文具盒夹住头发，突然一起身的时候疼得嗷嗷叫。夏天的时候我还会抓了虫子偷偷放到渺渺的笔盒里，等着她被吓得尖叫连连。那时侯男生捉弄女生的把戏我也毫不留情地对渺渺使用了一个遍。我丝毫不敢心慈手软，唯恐被大家取笑我对渺渺有意思。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的小虎牙。所以我又会暗暗地在她的书包里塞进去几颗糖，偶尔妈妈给我煮了一个鸡蛋我也舍不得吃，偷偷留下来送给渺渺。

每当这个时候，渺渺会悄悄地扭过头来，送给我一个甜甜的笑。咧开的小嘴上镶嵌着我最爱的两只小虎牙。

大家看得到渺渺冲我跺脚的时候，却看不见渺渺朝我咧开的小虎牙。那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小虎牙，是我和渺渺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有一日，一个男生在宿舍宣布他要追渺渺，我的心突然就揪了起来。渺渺曾说，小个子和渺渺天生是一对，所以我一直理所当然的以为和她相关的人只有我。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下子吼出来：“不行，渺渺是我的。她是我的女朋友。”那个男生不服气的说：“凭什么？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性？个子那么矮，成绩那么差。渺渺和我考试经常轮着得第一名，我们才是最合适的。”我的血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朝那个男生扑了过去：“我个子矮怎么了，我照样可以揍你。我成绩差怎么了，我明天就能超过你。”大概是我的亡命劲儿吓到他了，在我变得鼻青脸肿还顽固地和他揪打之后，他突然放弃了。“算了，渺渺是你的。”

自那之后，消息不胫而走，人人都知道渺渺是我的女朋友，再也没有男生打她的主意。

若干年后，渺渺还怪我断了她的后路，害她只能选择我做男朋友。她的语气当然是娇嗔的。

打架之后，我的父母被请到了学校。老师要求我保证以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不是一个难题，打架的那一刻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超过渺渺，要让那些男孩子们看看，只有小个子的我和渺渺才是一对。

到了初二，渺渺再没有得过第一名。但是她越来越多地朝我露出小虎牙。女人真的是很好哄。几颗糖便让她忘了我对她的捉弄，几滴汗水便让她肯付出一颗真心。

渺渺一定知道我为她打架的事儿。但是她从来不问，我也从来不说。

日子就那么溜了过去。中考一日比一日近了。我开始患得患失，我害怕和渺渺分开。但是我又不敢向她表白。

4月1日那天，人人都在想着如何捉弄别人。我也一早就骗了渺渺不止三次。突然我就有了主意。

我在渺渺的背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上了一张小纸条，然后一本正经的告诉渺渺说：“渺渺，我在你背上贴了一张纸。”渺渺转过头来，朝我翻了一个小白眼：“哼，还想骗我，我才不信。”我用更加真诚的语气说：“真的，我真的在你背上贴了一张小纸条。”我表现得越是真诚渺渺越是不相信。几次三番之后，我感觉火候已经到了。“渺渺，我真的贴了一张小纸条在你背后，不信我们就打赌。”渺渺果然上当，“赌就赌，我赌你什么都没有贴。”我如愿以偿地说出赌注，如果我贴了，渺渺就要做我的女朋友。

小个子和渺渺终于成了一对。

我们仍然维持着我第一渺渺第二的成绩，但是中考的时候渺渺发挥失常，最后只能去了二中。

3.

读高中的日子，我们在彼此的信件里度过。我们絮絮叨叨着各自的学习和生活，约定了考同一所大学。

那是一段平和的日子，因为只有想念，没有现实。

在来来往往的信件里，我们等来了高考。

逢大考就紧张的渺渺又失利了，三本线都没有过，而我进了武大。

4.

渺渺还来不及为自己伤心，就忙着为我欢呼雀跃。她说，小个子在她心里光芒万丈，渺渺也要熠熠发光。她选择了复读，让我在武大等她。

复读的渺渺也是那么乐观，她常常告诉我，宿舍的舍友知道她有一个男朋友在武大，有多么的羡慕她。我可以想象得到渺渺说话时开心地露出的那两颗小虎牙，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一定要好好守护渺渺，让她的小虎牙笑一辈子。

可惜我没有等到她。平时模拟考都成绩优异的渺渺一遇到大考就发挥失常。还好，她一直那么乐观。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她才好。

她进了一所普通的师范院校。

进入大学的渺渺如鱼得水。因为她的活泼，她迅速混迹于各大学校社团，成了她们学校集美貌与智慧于一身的名人。她参加辩论比赛，朗诵大赛，征文大赛，每个比赛都能得奖。

在我的心里渺渺一直都是熠熠发光的，我自私的希望这光芒只照耀我一个人才好。可是，如今这光芒闪耀得我想捂都已经捂不住了。

我有些不开心。

渺渺生日的那天，我去她的学校看她。我捧着鲜红的玫瑰在她的学校门口等她。渺渺远远的看见我，两颗小虎牙立刻露了出来。我欣慰的想，渺渺没有变。

渺渺走过来，很自然地接过玫瑰，挽起我的胳膊，胸脯挺得直直的，那么骄傲地挽着我的手在校园里散步。不时有人和她打招呼，她都回一个甜甜的微笑：这是我男朋友。

可是，我却从大家的眼神里读出一些信息。那些诧异的表情分明都在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我转头看看渺渺，突然惊异地发现，我需要仰头才能看到渺渺的脸。这么多年过去了，渺渺已经成长为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而我竟还是一个小个子。

我开始害怕。

5.

毕业前夕我突然生病了，病得还不轻，高烧不退。渺渺闻讯执意前来看我。

我不舍得她一个人摸索着来找我，支撑着身体去车站接她。

渺渺拗不过我，答应让我去接。

我远远就看到了渺渺的身影。她穿了一件淡蓝色牛仔裤，白色衬衣束在腰间，一条长长的马尾俏皮地从脑后拂到了胸前。我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那个小虎牙的渺渺，如今这么高挑这么美丽。就在我快步走过去的时候，我看到渺渺对着一个男生笑了起来。那个男生比渺渺高出一个头，黑色的T恤随意扎了一点在泛白的破洞牛仔裤里，率性而又英俊。我雷打了一般僵在那里。他好像递交了一个什么东西给渺渺之后，便挥挥手走开了。

我看见渺渺一个人站在那里，时不时看看手表。

生病的身体因为刚才的那一幕变得更加虚弱，我慢慢地挪向了渺渺。我甚至想任她在那里傻等，自己一个人离开。

渺渺看到我卡白的脸，一脸心疼，埋怨我不该过来接她。我看着渺渺那美丽的脸，内心酸楚无比。女人怎么可以这样？明明上一刻她对着另一个男人巧笑嫣然，此刻她又怎么能表现出如此关心我的模样？

我甩开了渺渺伸过来挽我胳膊的手。渺渺一脸的不知所措。看着她无辜的表情，我更加愤怒了。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是不是他送你来武汉的？怪不得不让我来接你，原来是有人送你！”我连珠炮地吼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这么大声朝渺渺说话。

不知道是被我吓到了还是什么原因，渺渺惊愕的看着我，眼里泛出止也止不住的泪花。渺渺哭了！我的心比刚才更痛，我发过誓要让渺渺的小虎牙一辈子笑的啊？我怎么竟然弄哭了她？我慌忙将她揽进怀里，我不停地对渺渺说对不起。渺渺哽咽着说，她也不认识那个男生，人家只是借用了一下她的手机。我更紧地搂住了渺渺，生怕谁来把她抢走了一般。我痛苦地回想着那个男生看着渺渺的眼神，那眼神里分明有着我看渺渺般的火花，叫我如何相信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的心里长出了一根刺。我根本不相信渺渺给出的解释。

我的疑心病从那次之后，愈演愈烈。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会因为一件小事儿便忍不住跟渺渺争吵。和她一起在校园散步遇到男性跟她打招呼，我会觉得每一个都用心叵测。看到渺渺学会了描眉画眼，我觉得她简直就是想招蜂引蝶。有一次渺渺当着我的面接了一个据她说是一起在学生会工作的男生的电话，渺渺特意放了外音，我听得到只是普通的工作联系，却还是忍不住责备她接电话的声音太过柔美。后面，渺渺不再在我面前打电话，她手机联系人里的男性也越来越少，她用妥协维持着我们之间的平和。她说：“既然决定在一起，我们一定要好好相处。”

我希望她的世界里只有我。只有我不是就够了么？只有我们彼此的世界不是最美好的么？女人不要太贪心。每每我跟渺渺讲这些话的时候，她总是顺从地点点头。我没有觉察到一件事，我许久未看见渺渺的小虎牙了。

幸好不久之后我毕业了，去了千里之外的深圳。我们又回到了书信往来的日子，没有争吵，只有诉不尽的思念。

6.

我掰着指头终于盼来了渺渺毕业。我把租住的一房一厅收拾得干干净净，迎接渺渺的到来。我们没能上同一个高中，同一个大学，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在同一个城市生活了。

我不肯让渺渺随意找一份工作，她找的那些文职类的工作工资实在太低，还不如我工资的零头。我重新找回了优越感。

我让渺渺不要急，慢慢找工作，我甚至希望她不要找工作最好。那样，我可以一直养着她。

每天早上，我早早地起床做好早餐，唤醒还在酣睡中的渺渺，盯着她吃完早餐才出门上班。我也不想打扰渺渺的美梦，可是我担心她会睡过头了，又不记得吃早餐。

每天下班的时候，渺渺会在路口等我。然后我们一起买菜，回家做晚饭。渺渺喜欢吃鱼，我把菜场所有的鱼都挨个买来做了一个遍。对着百度翻出烹饪方法，每一条鱼都被我变化成美味的佳肴，捧到渺渺的面前，然后看着她吃得喜笑颜开，欢快地露出她的两只小虎牙。

真好，渺渺的小虎牙还和从前一样会笑。

渺渺在我的眼里那么优秀，如果我是用人单位，肯定会二话不说便聘用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渺渺的工作找得不顺利。深圳对于学历不佳又没有工作经验的文科生似乎并不友好。我倒是乐得渺渺这么清闲可以一直陪着我，所以对于她找工作的事情也没有太上心，只是安慰她不着急，慢慢来，我是极愿意养着她的。

一个多月过去，渺渺开始有些着急了。最爱吃的鱼放在她的面前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那段时间公司又正好赶项目进度，我每天加班加点，回家时她很多时候已经睡着了，看着她在梦里都紧蹙着的眉头，我心疼不已。只能更早地起床，变着法儿给她做好一天的饭菜，我相信我能给她幸福，她会重新露出小虎牙。

偶尔，我也有些懊恼渺渺的不开心，有我照顾不是也很好吗？找不到工作也不影响我和她的生活啊？我稍微再多接一些私活来做就够了啊？我正在努力攒钱，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我肯定能供上房子。

那天难得不加班，我没有提前告诉渺渺到路口等我。我径直到菜场买了一条石斑鱼，准备回去做给渺渺吃。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推门进去的时候，渺渺正在电脑上热火朝天的视频聊天，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那么神采飞扬的样子了。大概聊得太投入，她没有注意到推门进来的我。我的血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在那个屏幕上看到了手机男！渺渺不是说他只是借了一下她的手机吗？为什么至今还保持着联系？为什么渺渺每次和他聊天的时候都这么开心？我感觉自己受到了巨大的愚弄，一步冲上前，抓起桌上的显示器，砸到了地上。随着屏幕破碎的声音，我感觉自己这些年守在渺渺身边的那份被蹂躏了无数次的可怜的自尊心也一起破碎了。

“人家只是帮我找到了一个留校的名额，刚刚劝我回校。你怎么越来越不可理喻？呜呜。。。”渺渺在一旁哭泣着控诉我。“当年，我真的是不认识他，他也只是借用了我的手机。后来他联系上我，知道我有男朋友，也一直彬彬有礼。再后来他去了我的学校任教，我们也只是很普通的朋友。我很紧张你，他也知道。”渺渺继续抽泣着，“我读了这么多年书，我不想只是让你养着，这样活着让我的自信心一点点被粉碎，你懂吗？人家看我着急，才帮我争取到一个留校名额。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去。你什么都不问，永远按照自己的臆想来行事，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我的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进去。我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一遍遍地重复：也好，我一直担心的，终于发生了。刚才那阵巨大的震怒过后，一种解脱感从我的心里升腾了起来。渺渺长大了，小个子却还是小个子，他们成不了一对。

渺渺回了学校，我没有挽留。

7．

没有了渺渺的生活，只是物理的活着。

不久，我得到了渺渺的婚讯。

我突发奇想，今生我不能给她很多很多的爱，我可以送给她很多很多的钱啊。我把自己所有的积蓄取出来，我决定去澳门为渺渺赢到一套房。一个女人，有一套婚前的房子，总能为以后的生活多出来一些保障。

我当然想过渺渺可能不会接受我的这份礼物，可是我觉得我总要为渺渺做些什么才好。

老天爷都在嘲笑我，让我输了一个精光。我连爱都给不了渺渺，她还会稀罕我的钱吗？

8.

渺渺的婚礼如期举行，我连一件像样的礼物都送不出。

看着台上的一对璧人，他们才是天生的一对。手机男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一副黑框眼睛更添了几分儒雅。他比穿着高跟鞋的渺渺还高出大半个头，一双手随意搭在渺渺穿着洁白婚纱的肩头。渺渺看起来无比端庄，小虎牙被关在殷红的小嘴里，寻不出一丝踪影。他们看起来就像是天生的伙伴、战友和同志。

我突然又做了一个决定。我发了一个信息找渺渺借钱，又发了一个信息找她最好的闺蜜，身旁的那位伴娘借钱。

对于刚刚毕业不久的渺渺，那不是一个小数目。但是她还是凑齐了给我。转账给我后，她发了一条信息给我：此后两不相欠，再也不见。

我笑了。

听说，后来渺渺官运亨通，一路成长为最年轻的院长。

9.

“老师，李想在我背上贴小纸条。”学生吴梦突然把我从沉思里惊醒。

我看了一眼旁边讪讪的李想，他紧张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老，老师，今，今天愚人节，我只是开一个玩笑。”

我笑了。

我看到了若干年前的我和渺渺，我热爱中学教师这个职业，我可以一直看到年少时的自己和渺渺。

渺渺，我爱你。